第55章 、浮出水面的一點真相
胡媚娘的話在安靜的書房裏響起, 宛如一記驚雷,在班烨耳畔炸響, 直炸的他雙耳發聩,耳鳴陣陣,幾乎無法聽聲。
他只見到胡媚娘立在桌前,嘴巴一張一合,又對他說了一些什麽,可他卻半點聲響也聽不到, 身上從內之外冒着寒意,仿佛又回到了三九天的寒冬。
煙煙有身孕了。
一個月的身孕,那不正是她小産後身體剛剛恢複的那幾天懷上的嗎?
不要說是那幾天, 這兩個月來,他都一直陪在庭煙身邊, 日日夜夜,跟她颠鸾倒鳳。
他的煙煙從未有機會踏出過桐宮半步。
至于魏春山, 那天翻進寝殿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寝殿裏, 魏春山與煙煙都說了什麽,他習武多年, 耳力非常,在殿外聽得真真切切。
魏春山根本沒有機會碰煙煙。
煙煙,斷然不可能獨自懷孕,那她肚子的孩子不就是……
他不想承認。
可是鐵打的事實,這樣明明白白的擺在眼前。
煙煙懷了他的孩子, 那之前煙煙的第一個孩子……豈非是他親手弑兒,一掌斷送他跟煙煙的第一個骨肉?
挺直的脊背立刻垮塌下來,班烨嘭地一聲,重重靠向身後的椅背,體內的寒意愈發重了,整個人如墜冰窖,掌心冒出的冷汗已經将手心裏捏的密箋浸濕。
為何會這樣?
竟然會這樣?
一時間,庭煙聲淚俱下地拍打他,控訴他的畫面在腦海中浮現。
她血流如注的慘絕模樣,她失去孩子後痛心疾首追問他的模樣……
皆像一把把匕首,狠狠刺入了胸膛。
看到班烨面沉似鐵,滿眼驚痛的模樣,胡媚娘更是戰戰兢兢,猶豫道:“三哥,我,我先前可是提醒過你庭煙怕懷的是你……”她說到這裏,見班烨收緊鐵拳,雙手指節捏的咯咯作響,立刻改口,“我是來請示,庭煙此胎該如何處理……她身子尚未完好,此胎恐怕不穩,有小産之兆……”
桐宮。
春日下的老槐樹抽出了嫩綠的新芽,樹冠已經郁郁蔥蔥。
光線映照下來,樹下的宮磚光陰斑駁。
庭煙穿着輕薄的月白色裙衫,正蹲在老槐樹下,手裏拿着一根綠茸茸的狗尾草,在逗弄剛從螞蟻洞裏爬出來的螞蟻。
貞在一旁端着一盆時令果子,愛憐地怪嗔着:“都多大人了,還玩那些個沒名堂的,快點吃些果子吧。”
“不急不急,我再玩一會就吃了。你先放一旁罷。”庭煙頭也不擡地對立在身後的貞擺了擺手。
貞走上前,正要開口,虛掩的宮門卻突然被人推開了。
門外一衆侍衛停在了宮門外,只有一人擡步,緩緩走進了院子。
“大人……”瞧見進來的男人,貞馬上就要俯身行禮。
那人卻立刻擡手,對貞揮了一揮。
貞立刻會意,将果子放下,恭敬的退了出去。
桐宮就只剩下這兩個人。
男人瞧見庭煙還蹲在樹下,拿着狗尾草在地上忙乎,立刻走上前去,俯下身子,一雙手臂從後伸出,輕輕攬住了庭煙的腰身,低下頭,在庭煙耳畔柔聲道:“煙煙,莫要蹲在地上了。大伴抱你去榻上坐着。”
“大伴你可算來了,這都憋悶死了,我一個人好沒趣兒呀。”
庭煙知道是班烨抱着自己,扔掉手裏的狗尾草,像是一只小奶貓似得,在他圈着的動作下磨磨蹭蹭的轉過身去,飽滿的胸口貼着班烨健碩的胸膛,雙手勾在班烨脖子上,撅着小嘴萬分委屈地念叨着,“你又不能時刻陪我,還總留我一個人在桐宮,又不讓我出去亂跑,我真的好憋悶,你就不能帶我出去玩兒嗎?”
“煙煙,”班烨垂眸,瞧着她澄澈如水的眸子,看她眼底經晶瑩透亮的不帶半分雜質,忍不住皺起眉,眼尾跟着哀傷的垂下,很輕很慢地道了一句,“你受苦了。”
他圈在她腰間的手上移,轉而摸向了她瑩潤的臉頰,指腹慢慢地從臉頰點觸到她的鬓角,輕輕地補充道,“是我,讓你受苦了。”
“大伴,你今日是怎麽了?”察覺到班烨的異樣,庭煙不解地眨眨眼,瞅着眼前一臉哀痛的男人,對他眼底漫出的複雜眼神十分不懂,“你是不開心嗎?是不是因為煙煙玩這些沒名堂的?”
她說到這裏,面有急色,抓着他的手急忙道:“我以後再也不玩啦,你別生氣了,我學女紅,學品茶還不成嗎?但是不要學寫字,我不喜歡。”
“煙煙沒有錯,錯的都是大伴。”班烨眉頭蹙的更深,眸中全是凄苦之色,苦笑道,“是我錯了太多。我不該那樣待你。你之前怪我怨我,都是我該受的。”
“大伴你在說什麽?我怎麽一句也不懂啊。”庭煙眼底的疑惑更甚。
“煙煙,你知道為什麽大伴不許你出去麽?”班烨已經摸到她的發髻,手指靈巧的替她打理着已經玩散的垂鬂。
庭煙立刻不快地垂下頭來,恹恹地道,“因為王上不許我出去,我知道,他就把我當個小狗一樣養着罷了,從未拿我當過公主。大伴你說過,我若亂跑出去,惹惱了王上,會死的。”
“從此往後,就不同了。你很快就能正大光明的走出桐宮了。你想去哪裏就去那裏,再也不會有人拘着你了。大伴會為你,向王上讨回公道。大伴會讓我們煙煙,做燕國最尊貴的人。”班烨一邊說着,薄唇慢慢揚起一抹弧度,笑的溫柔極了。
“真的嗎?”庭煙立馬擡起頭,驚喜地瞧着班烨,“你可不許騙我。”
“不騙。”班烨溫柔地笑着,黑眸忽然又明亮起來,眼底的複雜之色消失不見,轉而升起了琉璃似得光彩,輕聲詢問,“煙煙,你先前不是說願意嫁給大伴,做大伴的妻子嗎?”
庭煙忙不疊地點頭。
班烨那顆冰冷的心又逐漸溫暖起來,鄭重詢問,“你可願意,給大伴生一個孩子?”
“願意願意!”庭煙嬉笑着點頭,話語卻說得格外認真,“貞說過,女子嫁給夫婿,總要生個小娃娃才算圓滿。煙煙喜歡大伴,想給大伴生孩子,想跟大伴圓滿!以後有了小娃娃陪我玩兒,我就再也不寂寞了。”
“那便好。”班烨擡起雙手,動作溫柔的捧住了庭煙的小臉,低下頭,在她粉撲撲的臉頰上落下了輕柔一吻,“煙煙,大伴也想跟你圓滿。之前讓你受的那些苦,以後大伴再也不會讓你經歷了。”
之前,他已然做了那麽多錯誤的決定。
唯獨有一樣,他做對了。
那便是,留下了唐林的性命。
沒有人能在他身邊弄鬼,九年前在豫州象姑館初次見到唐林,他就知道,這個少年絕非池中之物。因為,唐林和他實在太像了,身上有仇恨、隐忍、狡詐還有狠厲的氣息。
唐林一直把自己隐藏的很好,順從地服侍他,不漏一絲破綻。他查不出唐林是哪方勢力,還是前不久,庭煙雙目失明,唐林太過擔心,才露出尾巴,原來他是煙煙的哥哥,前朝太子衛虹。
真好啊,不愧是他教出來的孩子,九年了,幾乎每天都能見到親妹妹,愣是一句話不說;見到公子詢給庭煙吃極樂丹,當作什麽事都沒有。
那個孤雲寄前不久無端出現在燕國,緊接着,衛蛟的屍體就失蹤了,随後,公子詢再也沒了顧忌,起兵反了,直接從燕國分裂出去,打着前太子衛虹的旗號,倚仗着孤雲寄太清教的勢力財力,自立為帝,起兵讨伐無道暴君。
為什麽孤雲寄會和魏春山拼酒;為什麽孤雲寄會把青雲令贈給庭煙;
為什麽好端端的燕國公主和親的對象竟變成了魏春山,明白了,明白了,孤雲寄道長的身份不止一個……紀勳!
早知道太清教手眼通天,與豫州趙家和各路官員交好,暗自吞了幾個州縣的數年的兩稅,并與地方、朝廷官員上下聯動,刮幹淨了趙家巨萬家財。
要錢作甚,全都為了唐林,為了複國。
那趙煜費盡心機要報仇,竟不知,真正的仇人,會是孤雲寄這黨人。
厲害!
先前他還不懂,怎麽一個身子會住兩個姑娘。
如今,他明白了,煙煙自幼生長在如此危險之地,一方面要裝傻充愣來保全自己,另一方面,她要活下去,就得變強。所以,她會背着他學認字、讀書,偷他的秘籍;所以她會看上魏春山,想要倚仗這個大靠山。
一切的一切,只就是要親手複仇,然後,永遠離開他。
是啊,無論庭煙還是紅豆,都恨他,厭他,一眼都不想見他。
她沒有朋友、親人,只能自己保護自己,擁抱自己。
十二弟淵獻說的沒錯,庭煙就是紅豆,紅豆就是庭煙。
所以在得知唐林前朝餘孽之後,他并沒有同以往那樣下令誅殺唐林。
而是命人将唐林囚禁起來,他本是想等合适時機,将唐林送到主子手裏。
如今,他改主意了。
半個月後。
春日風光好,桐宮的那顆老槐樹已經盛開了滿樹槐花,香味甚濃,嫩綠的枝頭間挂滿了一串串白色的槐花。
庭煙已經出現了害喜的症狀,食欲不振,晨起作嘔,口味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若是看到什麽油膩的葷菜,不要說吃了,只是看一眼,就是一陣嘔吐。
從前不愛吃的酸辣,此刻卻頓頓不離。
愛吃的倒也不是什麽名貴菜品,只喜歡吃一些涼拌的菜式,什麽涼拌白蘿蔔,酸辣三絲,涼拌黃瓜片。
都要放足足的香醋和辣子,才吃得下。
班烨看她這般,雖然開心她有了身孕,卻也憂愁她現在飲食這樣挑剔,還不肯多吃,每天只吃一碗米飯,或者清粥,就再也不肯吃了,葷菜幾乎不吃,就抱着水果涼菜,吃的開心。
雖然胡媚娘說過,此乃女子害喜正常現象,不需格外憂心。待懷胎三月之後,便會飲食如常,甚至一日多餐。
可他仍是不放心。
庭煙這般挑食,身子之前有那樣羸弱,如何能帶的住腹中的孩子。
他每天都哄着她進膳,像是帶孩子似得,一口一口的喂着。
若是庭煙鬧氣,不肯吃了,他只差跪在地上求她張嘴吃了。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過去,庭煙肚子裏的孩子越坐越穩,班烨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不能讓庭煙,在這一方小小的桐宮裏待産,連桐宮大門都不得出,只能天天憋悶在這裏。
他說過,要讓庭煙做燕國最尊貴的人。
他要讓自己跟庭煙的孩子,不再重蹈覆轍,一降生,就有最尊貴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