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竊國 ...

聽見魏春山的名字, 庭煙呼吸一滞。

魏春山?

過去的種種記憶,如潮水般湧現。

記起了啊, 魏春山從班烨手裏救下她, 大半夜抱着受傷的她狂奔在空蕩寂寥的窮巷;魏春山大如雷聲的鼾聲,把圈裏的豬都給吓死了;魏春山為了從大哥哥手裏帶走她,喝得爛醉如泥,欺負老鸨和嫖客, 把獒犬當小馬騎,差點把狗給壓死……

原來他沒有忘記那個往事如煙的承諾,真敢來水深火熱的燕國。

庭煙鼻頭微酸, 并未在臉上表露出任何的情緒, 她低着頭,不動聲色地擰身離去。

還沒走幾步, 胳膊就被人抓住。

“去哪兒。”

班烨不陰不陽地笑。

他慢悠悠地轉到庭煙面前,轉動眼珠,木然地上下打量女孩,擡手幫庭煙将垂落的長發別在耳後, 動作溫柔異常。

“是要去找魏春山麽?”

“我不知道。”

庭煙揮開男人的手, 眼睛盯着廊子盡頭栽的那棵已經枯死的老梅,不知不覺,眼淚已行, 良久,凄然一笑:

“大伴你瞧,十七歲的煙煙就如那棵老梅一樣, 只能被寒風淹沒,怕是再也綻放不了風華。所以,答應我,咱們能不能此生不再相見。”

聽見這話,班烨噗哧一笑,寵溺地點了下女孩的鼻尖:“真是越大越孩子氣……”

話頭一轉,班烨輕嘆了口氣,帶着些許哀求:“留下吧。”

留下?

庭煙搖頭,她疲憊厭惡得連拒絕都懶得說。

就在此時,胡媚娘緊走幾步上前來,與班烨并排而立,她斜眼看着眼前頹廢且楚楚可憐的庭煙,唇角勾出抹嘲諷的笑。

她是個會嫉妒的女人,所以,她向來憎惡庭煙。

論樣貌,她風華絕代;論才智,她不遑多讓;論風情,她能把酒慰愁腸;

可為什麽,會輸給一個乳臭未幹的女娃娃?

“姑娘,莫要再使小性兒了。”

胡媚娘妖妖喬喬地走向庭煙,下巴微擡,笑道:“你有了身孕,天下哪個男人會大度接納你?又有哪個男人敢給班大人的孩子當爹?”

說到這兒,胡媚娘哀嘆了口氣,憐憫地看着庭煙:“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縱使貌若天仙,又有哪個男人能容忍你殘破不堪的身子?好姑娘,唯有三哥。”

“呵。”

庭煙不禁冷笑。

眼前這個女人,媚骨生香,卻毒如蛇蠍。

庭煙和紅豆,或多或少都在這毒婦手裏吃了苦頭。

幫班烨調配十三寒、和班烨一起算計絞殺‘紅豆’,後來為讨好班烨更是數次給她下藥。

“胡媚娘,你真可憐。”

“你說什麽?”

胡媚娘雖笑着,但杏眼微眯,隐在袖中的手裏已然攥住幾枚金針。

“我說你可憐。”

庭煙輕蔑地看着胡媚娘,冷笑:“你年歲不小了吧,這般好顏色還能熬幾年?你為了梁帝和班烨,把貞潔、美貌和全部才智葬送燕國。他對你好麽?是,挺好的呢。需要對付公子詢和衛蛟,讓你去陪這對父子睡;需要大量銀錢,從你這裏拿。你諷刺我有一副殘破不堪的身子,可不論趙煜還是班烨,終究不是我願意的。而你呢?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含,你是自甘下賤。你為什麽不承認,你其實就是一顆可憐的棋子。”

“你懂什麽。”

胡媚娘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為了大義,我甘願犧牲一切。”

“好,厲害。”

庭煙拊掌,搖頭嗤笑:“你們所謂的大義,在我看來,不過是一群蝼蟻蛇鼠在橫行竊國,無恥至極的行徑。這麽多年,你傾慕他。他喜歡杜鵑,是因為他覺得我像杜鵑,而你,就在房子裏擺滿了杜鵑花,可悲又可憐。我想,你都不知道他到底對你有沒有感情,說沒有吧,他時不時關心呵護你,說有吧,他從來不碰你。他就這樣若即若離地吊着你,讓你愛不得恨不得,留不得走不得。至于那個秋穆陵,就是第二個你,又被他耽誤了一生的蠢貨!”

“你閉嘴!”

胡媚娘大怒,出手如電,将金針刺入庭煙周身大穴。

真話難聽麽?有點。

她知道,其實多年來一直都知道。

只不過,她自欺欺人,做不成愛人,做個紅顏知己也好……

“三哥,我,我,”

胡媚娘哽咽不已,別開臉,不願讓班烨看到她被淚沖花了的臉,還有眼角隐隐生起的皺紋。

“抱歉,你們的事,我不該插手,我這就解了她的穴。”

“不用。”

班烨揮了揮手。

他看着胡媚娘的背影,眸中似有愧疚,又似有無奈,最終一句抱歉的話也沒說,闊步朝前走。

“帶上她,跟我去大殿。”

初夏的雨,還是有些寒涼。

如一枚枚磨尖了的針,随着風斜斜地刮在人臉上,有點疼。

空氣裏滿是泥土的腥味,若仔細聞,還有些許血腥氣。

和九年前一樣,披堅執銳的衛兵殺紅了眼,宮裏到處都能聽見凄慘的叫聲,被砍掉的頭漂浮在禦花園的湖裏,成為鯉魚的食物,死了很多不聽話人;

與九年前不一樣的是,這座王城的主人換了,好像姓班。

庭煙如同一只斷了線的木偶,被胡媚娘挾制着進了大殿,并被強迫着坐在摻了金絲的蔑席上。在她旁邊,跪着哥哥唐林。哥哥手腳戴着鐵鎖鏈,身上遍布已經幹了的血漬,不知是他的,還是燕王衛逢的。

庭煙無力地靠在軟墊上,環顧着四周,瞧瞧吧,這座大殿少說有百多年了,歷經十幾代衛姓燕王。從逐水草而局的蠻貘夷狄,一直到如今為列國所忌憚的北方大國。

班烨此時雖說未着龍袍,可通身的王者氣派,手裏拿着天子劍,站在最上首,冷眼看着殿中群臣,還有旁邊王座上端坐的燕太子。

燕太子早在數日前就被灌入大量秘藥,如今已成為癡呆的活死人,不會說話不會動,給口飯就吃,給個枕頭就睡,最好控制。

殿裏除過衛兵,少說還有百多名衣着華美的臣子、老貴族和命婦。

有的站着,怒目瞪着班烨;

有的躺着,沒有半點氣息。

班烨輕撫着長劍,掃了眼衆人,淡淡一笑,問道:“右丞相,我王駕崩,理應由太子登位,統領朝政,是不是?”

這時,從人群中緩緩走出個儒雅的中年男人,眉眼間皆是算計與城府,他躬身向班烨行禮,朗聲道:

“先王在時,就十分信任班大人,諸位臣公多年來都看在眼裏。而今外有強敵,內後亂賊,太子又年幼,老臣建議暫由班大人攝政,”

“放屁!”

只聽一聲憤怒的暴喝聲,打斷右丞相的話。

說話的是個約莫八十上下的老者,正是燕國皇族最年長的老貴族--公子衛迎。若論輩分,庭煙還得叫他一聲太爺爺。

這老衛迎拿着長劍,被衛氏宗親簇擁着上前,他渾身起碼有十幾處刀劍傷,斑白的須發上沾了好些血,老人毫不畏懼地拿劍指着右丞相,又指向班烨,怒喝道:

“亂臣賊子,亂臣賊子!班烨,你膽大包天謀害我王,又将我等宗親、臣子囚在宮中,怎麽,你是想學爾朱榮還是曹操?憑你這肮髒的閹狗,也配站在我燕國王庭?”

右丞相多年來以班烨馬首是瞻,聽見這話,怒罵道:“老衛迎,你別不知好歹!這些年先王推行田令,你私下裏撺掇宗親豪族屢屢抵抗新法,阻礙我燕國強大,究竟是誰不配站在王庭。”

“哼!”

班烨冷笑了聲,那着長劍,緩緩從臺階走下來。

他走到老衛迎跟前,站住,就那樣盯着老衛迎,直到把老人盯得不自在了,發毛發怒了,忽然擡手,一劍刺進老衛迎的胸膛,穿透心髒。

多年來,他早想整治這幫老頑固、老蠹蟲,真痛快!

亂了,亂了。

衛氏宗親心裏雖清楚班烨将他們拘了來,不過是要穩定朝局,日後定會百般萬般對他們好,加官進爵來籠絡他們,以便擊殺反賊公子詢。

誰料,他竟殺了老衛迎……

不用班烨下令,衛兵們就開始動手屠殺宗親和異己朝臣,兵刃交接聲、女人凄厲尖叫聲、求饒聲、咒罵聲……人活着需要多久?大概幾十年吧。可死,就是一瞬間。

沒多久,殿裏就安靜多了,人也少了一大半。

剩下的,都是類似右丞相這般多年來培植的親信,他們也在瑟瑟發抖,并暗中松了口氣,為什麽?因為站對了主子,保全了小命。

坐在上首的庭煙木然地看着這一切,這就是班烨想要讓她知道的事?

看見了,這麽多年,他的城府、隐忍、才華,他的無情、狠辣、霸氣。

什麽暫時攝政,都是哄三歲小孩的。

他班烨現在已經是燕王,這個國家最有權勢的男人。

庭煙凄然一笑,扭頭看向唐林。

好啊,哥哥一直低着頭,還是那麽的波瀾不驚,唇角似乎還帶着抹笑,仿佛衛氏宗親被屠戮殆盡,與他根本不相幹。

她本該恨極了這些宗親,多年來對她不管不顧,可事到如今,竟有些難過。

淚水模糊了雙眼,她不知道殿裏的屍首什麽時候被人拖出去,不知道剩下的‘忠臣’們什麽時候走的,不知道宮人們什麽時候擡進來一桶桶水,去擦地上的血,不知道傀儡太子什麽時候被擡下去了……

等她再次擡起頭時,天已經擦黑了。

殿裏空蕩蕩的,依舊富麗堂皇,外頭寒風如鬼哭般嗚嗚吹着,燭火随之搖擺,即便宮人燃再多的香料,都難掩血腥和死亡的腐爛味道。

庭煙感覺小腹墜痛得厲害,兩股之間似有東西流出來。

她沒動,也沒叫嚷,就這麽靜靜地盤腿而坐,看着殿中的班烨。

大伴,她的大伴現在真的好得意。

一手拿着酒壺,另一手執着長劍,命胡媚娘撫琴,他在空蕩的殿中舞劍,吟誦着李清照的詩: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她的大伴,是那麽的快活,那麽的恣意。

不甘為臣,終究竊國。

“你好得意啊。”

庭煙忍住小腹傳來的劇痛,搖頭凄然一笑:“既然要當王,為何不殺了我和唐林?當年兩位叔叔沒有斬草除根,以至于釀成今天的禍事,你難道要重蹈覆轍?”

班烨收起劍,将壺中秦酒一飲而盡,随手扔掉,眸中似有醉意,搖搖看着上首端坐的美人,調笑道:

“這江山若少了你和林兒,孤坐着也沒甚樂趣。”

說罷這話,班烨滿身滿眼都泛着濃醉,拖着長劍往前走,陶醉地聽着劍尖劃動石地發出的次喇聲,他搖搖晃晃地走上臺階,停在唐林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一手教養大的少年,笑道:

“好孩子,孤坐了本該屬于你的江山,你服不服?”

“服。”

唐林微笑着回答。

“哈哈哈。”

班烨不禁大笑。

他舉起長劍,搭在唐林的脖頸邊,像割肉般前後拉動,一點點靠近少年的脖子,壞笑道:

“孤幾乎殺光了你衛氏宗親,你恨不恨我,想不想殺了我。”

“不想。”

唐林莞爾一笑:“那起所謂的衛氏宗親當年冷眼旁觀,任由衛逢衛詢兄弟殺我父辱我母,且這股勢力阻礙新法推行,站在大局,小臣覺得您殺的對。”

“好,好。”

班烨連說了兩個好。

他将長劍從唐林脖子上移下來,指向庭煙,使了個劍花,刺破庭煙的衣裳,再稍微拿劍尖一挑,女孩上半身登時暴.露,許是因為懷孕,又許是因為長個兒,庭煙比先前豐滿了些,将肚兜撐得緊緊的,瞧着誘人得很。

“那,她呢?”

班烨眼熱了,盯着庭煙微喘着粗氣,壞笑:“孤還糟蹋了你胞妹,幾乎毀了她一生,你恨我嗎?”

“不恨。”

唐林別過臉,沒敢看妹妹。

“說實話。”

班烨皺眉,有些生氣。

“小臣不會對師父說謊。”

唐林微笑着擡頭,直視班烨:“不恨,是因為小臣知道個秘密,師父您大約會死在我妹妹手裏,慘烈異常,但絕對的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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