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歸離原·天衡舊事
入夜時分,往生堂的客卿說他來守夜。
他看向更南邊的地方,說道:“在往常這個時候,璃月的港灣裏船皆收帆,白日裏人來人往的碼頭上不見一人,興許能看見幾只偷魚吃的貓四處竄逃。若你有意前去璃月,我一定帶你看看。”
我只搖頭,将火堆加些柴,讓火光更亮堂。夜裏更涼,白日的熱氣全都龜縮進大地裏,全然看不見今天中午我們躲避酷熱的模樣。
鐘離又不知從什麽地方,摸出來一張毯子,一上手,竟還是張羊毛毯。他說是用最最精細的岩羊毛所作的毯子,我只當他說笑。岩羊常攀岩絕壁高山,應當不會有如此柔軟的皮毛。
再一念及那岩晶蝶,我又拿不定主意了。
這裏的脆弱、柔軟、堅韌、堅硬分割的線并不明确,就像眼前的客卿大人,這樣知禮數的人,說自己守夜的理由居然是:我曾征戰三萬裏,區區守夜,你盡可睡下。像個離譜的大話,從他嘴裏說出來,又莫名讓人信服。
他似乎……只會說真話。
夜裏人類都沉默,潛藏在草叢花叢裏的蟲開始叫嚷,我們身在山野遺跡裏,便更加聽得分明。
他喝茶提神,見我一時無法入睡,便喚我躺下。他就開始講這是什麽蟲在鳴叫,幾時生幾時死。
我又談論到“蜉蝣”這一渺小之物,鐘離說話一滞,話裏帶了幾分感嘆,說:“朝生暮死,如此而已……”
“人也亦是如此,”他有言不能明說,幾分懷念,“時間對于常人真是殘酷,我尤記得曾經有個孩子,赤着腳從瑤光灘走到南碼頭,一路叫賣貨物的樣子。”
“後來呢?”我問。
“你若是去璃月,定能見到她,今日的璃月也有她的功勞。”
原來是成為了地位崇高之人啊……我思索着。
火光裏,細塵飛舞,到處都是。我用毯子蓋住口鼻,有些悶熱,沒有更多的辦法。
些許時候,我見篝火火苗搖曳,才知曉他在說什麽。
鐘離說沒有酒,但是茶水卻剛剛好,他也不是喜歡飲酒之人,倒是有個朋友很喜歡喝酒。
他又說,在此以群星為燭火,星河鋪滿整個天幕,這是在璃月看不見的景色。
最後,以天地為椅為鋪為他立身之處。
璃月,鐘離數次提及的地方,在他的描述中,那裏商貿發達,船只往來絡繹不絕,人們幸福安康,每年都有請仙典禮,大家聚在一起,看岩王帝君發下指令,又祈福。哦對……璃月還有厲害的說書人,鐘離說他可以就着茶水聽上一整天。
可此刻鐘離在歸離原上,在舊神隕落之地,被過去抛棄的土地上,他談論璃月現在的故事卻也用懷念的語氣,真讓人捉摸不透。
他就像時刻把自己放在過去一樣。
“還記得我跟你說,仙人的血化為碧水河嗎?”
“這碧水河在獲花洲分為兩支,一支向北化作醴泉,滋潤了蒙德酒鄉,我之前跟你說的愛喝酒的朋友,就在蒙德,整日向我吹噓他的蒲公英酒。而另一支則向南入海,注入無窮缥缈……海上有一方天地,喚作孤雲閣,至于這孤雲閣的來歷,又是另一段往事了。”
“孤雲尚遠,天衡在南,便講講天衡山吧。”
昔日帝君臨世,正值禍海滔天,他以翻天覆地之舉,将潮水退去,立下天衡山,之後天衡鎮汐流數千年之久。
在此期間,子民受帝君指導,以礦業為生,開山以采玉,鑿岩以通達,聚石以為砦。
他們受岩的恩澤,也跟岩共生,往來千裏皆無貧者。
我插嘴:“這天衡山就這樣講完了嗎?”
鐘離低笑一聲,說:“可以算是結束,但也算是開始。”
“天衡之山高不可攀,撐起璃月天高頂點,關于璃月,關于歸離原,甚至可以說是這裏的整片土地,都能以它為基點來描述,天衡是一切的起點,也是那場戰亂的終點。”
“而今的天衡,是璃月港西邊的山脈,也是抵禦外敵的一道天然保護屏障。有記載以來,作為璃月的壁壘經歷了數不清的大小戰争,因此也可以看到不少古城牆、堡壘和防禦工事的遺跡。如果你想要去看看,我也知曉何處有遺跡所在。當然,這遺跡不僅僅是戰場,還是當時的人們采石留下的礦洞一類的……若你運氣好,也許還能得到一些石珀。”
“歸終設強弩拱衛天衡,這也是歸終機的由來,祂精通機關術,鋪設這些機關是祂的強項所在。所以,你也可以在天衡見着歸終機的遺址。仙人的機關應當不會磨損那麽快,也許我還能帶你玩玩。”
我舉手示意,說道:“我知道我知道,帝君也幹過類似的事情。”
“我在路上聽人說,傳說帝君在天衡山的險路布下一種頑石,阻擋來犯之敵,我當時還在想天衡在何處,你這樣一說,我便懂了。然後……某位魔神麾下的大将率軍經過,見路中石,說道「纖纖而不若吾之拳」,勒令部下繼續前行。不料車輪無法碾碎這種頑石,失控傾覆,這位大将墜落山間,狼狽敗走。而他的狂言成就了這種頑石「纖拳石」的雅稱。”
“纖拳石……”鐘離念一遍,“倒也是好名字。”
“兩個神都在天衡做了防範措施,可天衡還是倒了呀,”我回憶鐘離之前的話,“移霄導天真君讓小仙斬下巨角支撐天衡,歸終這位神也隕落了。”
“天衡山是帝君設立的,為了保護子民的山脈,他了解這些事情,他肯定也很難過吧,”我比劃了一下,“一下失去了兩個朋友……到底是有些令人悲傷的。”
“雖然仙人奮戰力保,歸離原也深受其害,神明隕落,子民遷居。天衡之民自北往南遷走,歷經數年、數十年,才跨越這座高峰,而歸離原也就荒廢下來。”鐘離放了些柴火進去,又能聽見壺裏煮沸的聲音了。
“仙人移山填海,人類太渺小,卷入這種戰場,大量的死亡和悲劇就這樣來了……”我左右望望這歸離原的遺址,千年前,這裏也是繁花似錦的美好場面。
“天衡啊……”鐘離低低喊了一聲,聲音散去。他呼喊山峰的名字,就像在呼喊一位故人。
“明日,我們就抵達渌華池了。”鐘離對我說。
“仙人的血,即使千年過去,也沒流幹麽?”我有些疲憊,蜷縮回毯子裏面。
“……”
我快要睡着的時候,突然聽見鐘離開始說話,聲音很低,融到夢裏,我沒有被吵醒,而是伴着這聲音昏昏睡去。
“只要璃月存在一日,碧水大河長流不絕,岩間石珀栖伴山脈,巨鳶永在青天之上,而天衡便一日不倒,為不移之山……!”
天衡以北,歸離原,昔日的戰場。
天衡以南,璃月港,現今的盛世。
而天衡本身,退去潮汐大禍,支撐璃月頂點,倒下之前又被仙人用角頂住,它的山腳被仙人之血澆灌,血液滾燙化為碧水江河。山河相随千千萬萬年,過去也是,今朝也是,未來還是這般模樣。
我感到困倦,俯身睡去。
只依稀記得夢中,有一巍峨大山,一名看不清面目的男子空踏在青天之上,有巨鳥嘶鳴在身側。飛翔在絕雲高地的鳥,有着岩石的翅膀。
男子偏頭,說道:天衡之山,天衡啊……這裏好像不太齊整。
于是擡手削掉這不移之山一角。
又取來千丈嶺嶂巉岩,以玉碣為骨,以瑤岫為膽,雕琢成一方酒樽。
他引世間瓊液入杯,仰頭舉杯欲飲之時,忽地看過來。
我無法看清對方面目,卻能感受到那無邊殺伐之相……
那雙金眸灼灼耀眼!
作者有話要說:
我再說一遍,文中的“我”不是熒也不是空,只是一個普通人,委托被往生堂接了而已!要始終記得:“我”與“我們”都是先生的聽書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