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面對阮漠寒的坦白, 簡爍小聲說:“我猜也是。”
下午柏靜娴叫她去醫院,她本來不想去的,可後來, 還是去了。
她腦子裏很亂。
一會兒是去醫院看小萱時、把小嬰兒抱在懷裏時柔軟的觸感。
一會兒是簡家紅牆尖頂的小洋樓,在兒童節那天,圍滿可愛的粉色氣球。
一會兒是柏靜娴隆起的肚子,溫和的笑。
簡爍想, 在她最初出生的時候, 也有人這樣柔軟的愛過她嗎?
她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從記事開始, 她就在楊海寧的冷眼和責難中度過, 漸漸無堅不摧,漸漸妖行世間。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想。
就如同她不知道在柏靜娴說出“原諒”二字後,她為什麽會對柏靜娴低頭。
大概是柏靜娴那只飽含溫情的手, 對她的誘惑力太大。
像母親, 在告訴她,她不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 而是一個被溫情俘獲的人, 也可以。
簡爍想,如果她能接受自己有感情的話。
那麽會不會總有一天,阮漠寒也能接受自己是一個有感情的人?
所以她才讓柏靜娴摸她頭的。
可是被柏靜娴摸頭以後,心裏的憋悶和焦躁,一直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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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她的一個低頭,等于默認了柏靜娴的話, 默認了自己是想加害柏靜娴孩子的“兇手”。
簡爍不願再想,閉上眼睛,再次把阮漠寒的手拉起來, 放在自己頭上:
“那你罰我。”
“你不是最喜歡像這樣,輕柔的攻擊我麽?”
“看看我會不會對你的輕柔低頭,看看我是不是一個有感情的人。”
“你……罰我嘛。”
阮漠寒沒有再把手移開。
而是一下、一下,輕撫着簡爍的頭,像簡爍要求的那樣。
“你不能是一個有感情的人。”阮漠寒用與撫摸同樣輕的聲音說:“你一定不能是,聽到了嗎?”
“好。”簡爍在一片黑暗中輕聲應答。
“你希望我是什麽樣的人,我就是什麽樣的人。”
她像只貓,輕蹭主人的手掌:“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喵。”
******
周四早上,阮漠寒到自己辦公室以後,手機響起。
一串陌生號碼。
阮漠寒覺得是推銷電話,但為了避免漏接客戶電話,她還是接起:“喂?”
電話那端的聲音,連同一個久違的稱呼響起:“小夏?”
“喂?是小夏嗎?”
阮漠寒的心猛然跳了一下。
她直接把電話挂了,把來電號碼,直接加入黑名單。
這時楊助理敲門進來:“阮總監,您的黑咖啡。”
她看一眼,總覺得阮漠寒的臉色,有點異樣的蒼白。
“阮總監?”楊助理還是多問了一句:“您不舒服?”
阮漠寒淡淡搖頭:“沒事。”
楊助理:“那就好,我還以為您生病了。”
她出去了,幫阮漠寒帶上門。
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一下子又響起。
阮漠寒眉心跳了一下,向屏幕看過去,才發現是王諾。
她松一口氣,接起來:“喂。”
“漠寒,有一個新的投資人找到笑研,希望與我們合作,但要請孩子們,幫他們品牌拍公益廣告。”
“我拿不準該不該接受,怕影響孩子們心理。他們已經把腳本傳給我,我想跟你商量。”
“漠寒?”
阮漠寒:“嗯,我聽到了。”
王諾:“我怕你待會兒工作忙,所以想趁早打給你,你周末有時間過來一趟麽?”
“可以。”
王諾沉默,并不挂電話。
阮漠寒問她:“還有事?”
王諾:“漠寒,你……今早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
阮漠寒不說話。
“沒有。”她終于說。
“真的沒有?”
“對。”
“那就好。”王諾囑咐她:“如果有什麽事,一定要跟我說啊。”
“好。”
“那,再見。”
王諾挂了電話。
阮漠寒打開筆記本電腦,對着屏幕,打了幾個字。
又全部删除。
她想處理工作,卻發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寫些什麽。
哦,對了,是因為還沒喝黑咖啡。
她端起黑咖啡,走到靠馬路的落地窗邊,把百葉簾旋開,車水馬路的街景就露了出來。
她抿一口黑咖啡,望着繁華的馬路。
從小到大,她已經習慣了,她說沒事、沒生氣、不在意,所有人就真以為她是這樣。
楊助理出于對上司的尊重,當她說沒事,就不再追問。
王諾出于朋友間的禮儀,當她說沒事,也不再追問。
還有剛剛打電話來的那個人,她的姨媽。
叫着阮漠寒久違的曾用名——阮夏。
她更是需要阮漠寒一次次說沒事、沒生氣、不在意。
當她讓小小年紀的阮漠寒去搬米,阮漠寒卻在樓梯摔倒滾落的時候。
當表姐搶了阮漠寒的試卷,笑嘻嘻撕碎的時候。
當妹妹需要一個助聽器,她卻吞下阮漠寒媽媽所有的錢,說連生活費都不夠的時候。
阮漠寒喝着黑咖啡,看着一輛橫沖直撞插隊的車,被交警攔下。
她想起昨晚。
只有簡爍不一樣。
無論她怎麽說沒生氣、沒生氣、就是沒生氣,簡爍就是一直問、一直問、一直賴着她。
橫沖直撞,不守法則,硬逼着她說出真相。
阮漠寒發現直到那時,自己才舒了一口氣。
陽臺上的那盆苔藓,是家裏除了妹妹和女兒的相框以外,唯一阮漠寒主動添置的東西。
因為她一向覺得自己像苔藓。
長在幽暗的角落,潮濕,冷淡,只想盡可能把自己融入周邊的環境,不惹眼的藏起來。
不開花,不結果,不見陽光。
唯有簡爍。
像朵妖冶惑人的大麗花,自己要在陽光下灼灼綻放不說,還一點不守規矩的,闖入了阮漠寒的陰暗角落。
阮漠寒放下咖啡杯,走出自己的辦公室。
她敲響了姜凱倫辦公室的門。
姜凱倫優雅的聲音響起:“進。”
******
姜凱倫正對着電腦工作,聽見阮漠寒進來,笑着擡頭:“阮總監。”
“現在還沒到每天例會的時間,有事?”
阮漠寒開門見山的問:“是你嗎?”
姜凱倫含笑看着她,像是已經知道阮漠寒在問什麽。
“讓我姨媽給我打電話的人,是你嗎?”
“是。”姜凱倫承認的很坦然。
“為什麽?”阮漠寒淡淡問,藏在黑窄裙後的手,指甲掐住指尖。
一個她看簡爍做過的動作。
姜凱倫回答她:“因為你只有直面過去的、現在的所有感情,才可能真正做到沒有感情。”
“我用鐘韻麗讓你明白,你對簡爍的那些愛。”
“現在,我也該用你姨媽讓你明白,你對過去的那些恨。”
“你不是一向很尊重我的意願麽?”阮漠寒問:“為什麽現在,迫不及待動手開始改造我了?”
“在我根本還沒答應你的情況下。”
“我不是為了我,是為了你。”姜凱倫一笑:“你再不做決定的話,就來不及保護簡爍了。”
“你已經知道楊海寧病了,不是嗎?”
******
晚上六點,阮漠寒下班回家。
幫一個學渣把一道題弄懂弄通的方法,是讓她把那道題,做一遍兩遍三遍。
幫一個廚渣把一道菜做好做精的方法,是讓她把那道菜,做一遍兩遍三遍。
阮漠寒深谙此理,所以今晚又買了青椒和瘦肉,換來簡爍狠狠“嗤”一聲。
簡爍拎着菜走進廚房,不久後傳來“叮當”一聲。
簡爍委屈巴巴的聲音響起:“主人……”
阮清音撇嘴:“媽媽,你請的傭人好笨,好像把碗摔爛了。”
阮漠寒淡淡:“可她免費。”
她站起來往廚房走,準備看一眼,沒什麽大事就回去工作。
沒想到卻被簡爍,一把抓住纖細手腕,拖進廚房。
廚房的門在她身後關上。
簡爍把她抵在牆上,以這樣暧昧的姿勢,不讓阮漠寒逃:“你今天遇到什麽事了?”
“沒事。”
“又來了。”簡爍妖冶一笑:“你覺得我會信麽?”
她對阮漠寒做一個兇惡鬼臉,露出唇邊尖尖牙齒:“你不說,我就纏着你不放,看你煩不煩。”
阮漠寒剛要說什麽,突然門鈴響了。
阮漠寒覺得自己的太陽穴一跳。
“你家怎麽會有人來?”簡爍問:“眼鏡娘?”
阮漠寒搖頭,一把扯着簡爍把她拉出廚房,叫客廳裏的阮清音:“音音過來。”
門外的門鈴不停的響。
阮漠寒冷冷一張臉,拉開門,一個老女人的臉露了出來:“小夏?可算找到你了。”
阮漠寒一把将簡爍和阮清音塞出門外:“你帶音音下樓玩會兒。”
又冷冷對那老女人說:“你進來。”
砰一聲把門關上,剩下簡爍和阮清音在門外,面面相觑。
簡爍問阮清音:“誰啊?”
阮清音搖頭:“不知道。”
******
簡爍想了想,摸出手機,搜了部老電影遞給阮清音,讓她在樓道裏通風的地方看。
自己蹲在阮漠寒家門口,像只警惕的貓。
其實沒過多久,阮漠寒家的門就開了。
簡爍一下子站起來。
阮漠寒目光平靜,只是胸前一塊水漬,那老女人眼底沁着淚光,卻是一臉得意洋洋。
簡爍不知道屋裏發生了什麽,只盯着阮漠寒胸前那塊水漬:“她潑你?”
她以為阮漠寒會否認,沒想到阮漠寒點頭:“對。”
簡爍妖冶一笑,對着那老女人:“您這可是幹好事了,您等等啊,我得報答報答您。”
老女人不明所以,只是聽到“報答”兩個字,眼睛就開始發光。
簡爍念叨着怪誕歌謠:“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買藥,四兔子熬……(備注1)”心情很好似的飄進廚房。
老女人問阮漠寒:“她是誰?”
阮漠寒沉默不語。
簡爍很快又從廚房飄出來,左右手各端着滿滿一杯水,在老女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唰”的兩聲,往老女人胸前潑去。
老女人“哇”的叫一聲:“你神經病啊?!”
簡爍妖異一笑:“你才看出來啊?那你眼神可不太好。”
老女人這才借着樓道昏黃的燈光,仔細打量起簡爍的臉,一看之下,脊背發寒:“你……”
眼前的少女,看不出年紀,只覺得一張臉妖媚異常,黑瞳如墨,連細長眼尾的一顆墨黑小痣,都泛着妖異的光。
眼神冰冷,虛無,殘忍,唇邊卻一抹詭異的笑。
老女人額頭沁出一層薄汗:“你到底是什麽人?”
******
簡爍像是聽到了一個她正期待的問題,笑得越發詭谲。
随着她湊近老女人的耳邊,一股妖異的大麗花香氣彌散開來:“我是她養的蠱,跟她一輩子那種。”
這話說的太扯,世界上哪裏真有什麽鬼魅精怪的。老女人活了這麽大年紀,一顆心早已被柴米油鹽磨得粗砺。
當即“哼”一聲:“你胡扯什麽……”
少女不語,只是看着她笑。
她說不下去了。
也許是樓道的燈光太昏暗,也許是開放式平臺忽然吹來的一陣風,也許是少女身上妖異的大麗花香氣,也許是少女墨黑到離奇的瞳仁。
少女說的一句離譜的話,此時好像成了真,她腦子裏知道不該信,辯駁起來卻毫無底氣。
“有病。”她罵罵咧咧一句。
簡爍笑道:“我是真有病。”
老女人看看胸前的水漬,又看一眼妖異笑着的簡爍,決定吃下這暗虧,只是轉身對阮漠寒說:“等你準備好了,我來拿。”
“你報恩之後,就可以清淨了。”
她往電梯的方向走,卻迎面撞見盯着手機屏幕的阮清音,手機裏傳來一聲尖厲鬼叫,接着是一個與她差不多年紀的女聲,發出驚懼哭聲。
老女人吓了一跳,額頭冒出涔涔冷汗,低聲罵道:“真是撞了鬼了……”
她猛按電梯的下行鍵,但今晚場景太詭異,從平臺望出去,陰雲一片,連月光都沒有,電梯也跟她做對似的,分明停着,就是不往這一層樓來。
她罵一句,竟不敢再等似的,鑽入消防樓梯,直接蹬蹬蹬跑下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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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爍叫阮清音:“回家了回家了。”
阮清音戀戀不舍把手機交還給簡爍,又問阮漠寒:“那是誰?”
阮漠寒淡淡道:“小孩不用管。”
阮清音“哦”一聲:“我餓了。”
阮漠寒拿出手機:“叫外賣吧。”
簡爍問:“青椒肉絲怎麽辦?”
“凍起來明天做,你做飯太慢。”
阮漠寒判斷準确,外賣的确送來的很快。
三人安靜的吃飯。
簡爍瞟一眼坐在她旁邊的阮漠寒,面色如常,吃得幹淨利落。
最後她叫簡爍:“把餐桌收了。”
自己坐到書桌邊去工作。
直到兩人都依次洗完澡,簡爍拉開陽臺的門,阮漠寒身上的冷杉香味混着煙草味,又淡淡飄過來。
簡爍問了阮清音問過的問題:“那是誰?”
阮漠寒開口之前,她先聲明:“我二十六了,有需要的話可以給你看身份證,不要用一句小孩別管來搪塞我。”
“那是誰?那是誰?那是誰?”
“你不用一直重複。”阮漠寒轉過身,夾着煙的手擡起來,無名指點一點自己的耳朵:“這裏很好用。”
簡爍“嗤”一聲:“那你會乖乖說嗎?”
“會啊。”阮漠寒面色淡淡:“那是我姨媽阮天蓉,她叫我小夏,因為阮夏是我的曾用名。”
她瞥簡爍一眼:“這就是你查不到任何我十四歲以前資料的原因。”
“十四歲那年,我改了名,阮漠寒這名字,是我自己取的。”
從此人生只餘寒冬,再無盛夏。
簡爍一愣:“我沒想到你會願意告訴我。”
阮漠寒抽一口煙:“我也沒想到。”
她轉回去,對着陽臺外的夜色,不輕不重的一陣風,拂着她剛剛洗過的柔軟長發,也把天上的陰雲吹散了一半,半輪月亮透出來。
也不算亮,但總歸透出淡淡的光。
簡爍走到阮漠寒身邊,俯身趴在欄杆上:“聽,有蟲子叫。”
阮漠寒淡淡“嗯”一聲。
簡爍半截身子都伸出欄杆,像是在聆聽樓下花壇裏的蟲鳴,墨黑長發随夜風拂動,阮漠寒看不到她的臉,她也看不到阮漠寒的臉。
她就保持着這樣一個奇特的造型,也不怕栽下去。
“阮天蓉來找你幹什麽?”她問。
接着發生了一件太過奇怪的事。
她好像聽到阮漠寒,輕輕的“呵”了一聲。
她一下子把身子直起來,動作太快,以至于沖到腦部的血瞬間回流,一陣天旋地轉。
簡爍身子晃了一下:“阮漠寒,你是笑了一聲麽?”
“不,我只是說了一個拟聲詞。”阮漠寒伸手拉着她,不讓她摔倒。
“……好,那你為什麽突然說這個拟聲詞?”
阮漠寒抿抿嘴角:“就沒想到你會突然叫她名字。”
“阮天蓉。”
她放開簡爍,學着簡爍剛剛的語氣,念了兩遍:“阮天蓉,阮天蓉。”
輕輕自言自語似的:“原來不過如此。”
“什麽?”簡爍有點蒙:“叫她名字怎麽了?”
阮漠寒抽一口煙:“她就像我童年太漫長的一個夢魇,以至于我都忘了。”
“她也只是一個有着普通名字的普通女人。”
“阮天蓉。”
簡爍“哈”一聲。
她模仿着電影裏各種怪誕角色的腔調:“阮天蓉,阮天蓉,阮天蓉。”
阮漠寒瞥她一眼:“夠了。”
“阮天蓉來找你幹什麽?”
“要錢。”
“為什麽?你欠她錢?”
阮漠寒抽一口煙:“她覺得我欠她錢。”
簡爍很聰明:“你從小跟她生活?”
“我爸家境不錯,卻是個酒鬼,後來又找了個酒吧的女人,抛棄了我媽,和那女人一起去美國創業。”
“我媽一個人堅持了幾年,但……”阮漠寒又抽一口煙,語氣還是如煙一般淡淡:“大概是為了證明或反擊,認識了一個在美國開餐館的男人以後,留下我爸給她的所有錢,走了。”
“然後,他們像是為了和對方較勁似的,各自過着各自的生活,再也不願回望過去,也再也不管我和妹妹。”
簡爍問:“那他們現在呢?”
“不知道。”阮漠寒淡淡說:“我早已當他們不存在了。”
或許她爸媽才是真正毫無感情的人,為了當年的情感恩怨,連自己的親骨肉也棄置不顧。
留一大筆錢把她們托付給姨媽,無非是想心裏少些愧疚罷了。
至于現在,他們早已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過去的家人和往事,更是像追魂的幽靈一般,甩得越遠越好了吧。
簡爍又問:“你媽當年留了多少錢?夠結阮天蓉出的生活費麽?”
阮漠寒說:“養小孩,不想花錢有不想花錢的想法。”
“加上我十四歲就搬出了姨媽家,我媽當年留的錢不少,大有富餘。”
簡爍翻個白眼:“那阮天蓉簡還來找你要錢。”
阮漠寒淡淡道:“人心總是貪婪的。”
這句話說的倒沒錯。
有人貪錢,有人貪愛。
而簡爍,每天賴在阮漠寒家裏,貪一些不能言說的東西?
那阮漠寒呢?看起來那麽淡漠,她又有沒有貪什麽?
至少,她沒有把簡爍趕出去。
現在,還向簡爍靠過來:“我的事說完了,現在該你說說……”
她一口咬住簡爍的下唇,淡淡煙草氣息彌散:“你是我養的蠱,是什麽意思?”
“吓唬阮天蓉啊。”簡爍故意做出兇惡的樣子,像厲鬼或野獸:“嗷!”
“吓唬她麽?”阮漠寒咬着簡爍的唇不放。
簡爍一做鬼臉,臉皺起來,阮漠寒眨眼時,長而柔軟的睫毛就掃到她臉上。
也許是夏夜的晚風太靜,讓身體所有的感官變得敏銳。
簡爍覺得阮漠寒的睫毛掃到她臉上,很癢;晚風掃過她腳踝,很癢。
還有阮漠寒的起伏,透過薄薄兩層睡衣緊貼着她,很癢。
簡爍伸手,攬住阮漠寒的纖腰:“順便吓唬你。”
她也反咬住阮漠寒的嘴唇:“跟你一輩子,怕不怕?”
阮漠寒目光淡淡,套用簡爍說過的一句話:“我怕過什麽?”
“呵。”簡爍妖冶輕笑一聲:“你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
妖異的調子,慵懶的語氣,掩藏住說這句話時的一顆心,狂跳如雷。
也許世上所有的玩笑,都帶着真心的試探。
“怎麽可能。”阮漠寒淡淡道:“只是利用你罷了。”
“利用你,幫我潑她水。”
她沒有夾煙的那只手,回攬住簡爍的腰。
簡爍的心裏失落了一瞬,可那陣失落,很快又被阮漠寒手上的溫度和力度撫慰。
簡爍“哈”一聲:“那你猜我會怎麽利用你?”
她一偏頭,像只貓,尖牙利爪,噬咬着阮漠寒耳垂上的小痣,另一手揉搓着阮漠寒的另一只耳垂。
她聽着阮漠寒的呼吸,好像微妙有一瞬的停止。
探手。
“哎呀呀。”她妖媚又得意的笑起來:“你這是被自己養的蠱反噬了麽?”
她舉起手指,在月光下,一片晶瑩。
“你想要麽?”她魅笑着問阮漠寒。
阮漠寒定定看了一眼。
簡爍怔了一瞬。
要是阮漠寒真的說想要,她該怎麽繼續下去?她所有的知識都來自理論,這時在腦中快速過着自己看過的電影畫面。
但阮漠寒只說:“那你呢?你想要麽?”
她夾煙的那只手垂着,另一手擡起,像在以最柔軟的手勢,彈鋼琴琴鍵。
點過簡爍的眉毛,鼻尖,唇峰,鎖骨。
繼續點下去。
簡爍的腦子裏沒法回憶電影畫面了,轉為一片空白,只能盯着天上的月,從被風吹散的雲層後露出更多,皎白一片。
“哎呀呀。”阮漠寒模仿了一句簡爍的語氣,擡起手指,竟還悠閑的抽了一口煙。
“你!”簡爍深受刺激,撲上去。
兩人交疊在一起的唇齒,像野獸互相攻擊的利牙。
手攬着,也是互相攻擊的一種,直到阮漠寒終于丢了手裏夾着的煙。
“想要麽?”
“不想。”
“哼,我也不想。”
終于兩人放開了對方。
連喘氣的節奏都控制,不會向對方洩露任何真相。
阮漠寒把自己剛丢在地上的煙頭撿起來,掐滅,又給自己重新點了一支。
“你去睡吧。”她叫簡爍:“我抽完煙也去睡了。”
簡爍“哦”一聲,轉身回了客廳。
她把客廳的燈關了,阮漠寒把陽臺的燈也關了。
整個世界陷入一片黑,可她能看到阮漠寒的背影,就站在那裏,影影綽綽。
直到阮漠寒抽完了煙,輕輕拉開陽臺的門。
簡爍馬上閉眼裝睡,直到阮漠寒路過她身邊。
一只手,輕輕的落在簡爍的額頭上,按了一下。
停了一秒。
兩秒。
三秒。
然後阮漠寒走了,帶着一身淡淡的冷杉香氣和煙草味道。
簡爍想了想,抱着被子爬起來,溜到阮漠寒房間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