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W酒店, 1704。
簡爍趴在窗口,像一只百無聊賴的貓。
她望着樓下的車水馬龍,數着開過了多少輛白色的車。
阮漠寒的車是白色的。
“一輛, 兩輛,三輛……”
尖銳的鳴笛,刺耳的剎車,有人在推搡吵架, 粗暴的罵聲隔着十幾層樓也能聽到。
簡爍煩躁皺眉, 她的注意力很快被打亂, 發現自己無論多少次重新開始數, 都根本數不到十。
她不自覺的, 開始在嘴裏碎碎念着怪誕歌謠:
“雞蛋先生,
在斷崖之上坐着,
坐着坐着,
掉下來了……(備注1 )”
樓下又一聲尖銳鳴笛:“滴滴!滴滴!”
這下子, 簡爍連自己的歌謠念到哪裏都不知道了,她放聲尖叫:“啊——!”
酒店房間隔音很好, 又或者, 此時隔壁并沒有住着人。
總之,沒有人像阮漠寒那樣來阻止她。
好玩麽?簡爍撇撇嘴。
一點都不好玩,她覺得無聊。
用房間座機打給前臺:“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
前臺接線員早已聽到簡爍的聲音:“小姐,您請講。”
簡爍還在神經質的無意識的重複:“喂喂喂, 喂喂喂,喂喂喂。”
接線員問:“小姐,是電話線路有問題麽?你能聽到我說話麽?”
簡爍大叫一聲:“沒問題!”
對方被吓了一跳的樣子。
簡爍嘻嘻嘻的笑起來, 像惡作劇得逞的惡童。
她懶洋洋對着電話說:“我要一串青提,還要很多很多支口紅,很多很多支,就像你們以前幫我代買的那個禮盒一樣。”
“我還是出代買費,很多錢,很多很多錢。”
她笑嘻嘻把電話挂了。
趴回窗臺邊發呆。
想着今早。
******
今早,阮漠寒提早出門,她要和聆音其他中高層一樣,提前抵達新聞發布會現場。
簡爍則可以和楊海寧一樣,稍晚一步抵達。
簡爍在阮漠寒家裏,等楊海寧派人給她送來西裝。
聆音的事,阮漠寒昨晚已經對她說明了。
“我?總裁?”
兩人激烈事後,簡爍陪阮漠寒在陽臺抽煙,聽到阮漠寒說出“總裁”二字,貓一樣睜圓眼睛。
很快嘻嘻笑起來:“那我是不是可以想罵誰就罵誰?想開除誰就開除誰?”
又補充提問:“想吐誰口水就吐誰口水?”
想着就好玩,越笑越興奮。
又把腰靠着陽臺欄杆,仰下去,一頭墨黑長發在風中垂落翩飛,臉移到阮漠寒臉下,讓阮漠寒一雙半垂的眸子,不得不看着她。
當那雙淺棕色的眸子,如湖如霧,看進簡爍的墨黑瞳仁,簡爍覺得很滿意,又想到當了總裁可以随便吐人口水,就一直對着阮漠寒笑: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阮漠寒淡淡看着她,忽然俯身。
一陣冷杉香氣突然濃郁,阮漠寒身上,還有剛剛激烈之後荷爾蒙的味道。
簡爍心跳了一下,不自覺後仰:“幹嘛?”
阮漠寒沒夾煙的那只手,伸出,在簡爍後腦勺上托了一下。
這樣一來,簡爍的臉就和阮漠寒的臉,靠的無比近。
簡爍覺得自己臉上水蜜桃一樣的細小絨毛,被阮漠寒的呼吸吹拂着,癢癢的。
阮漠寒盯住簡爍的瞳仁一瞬,又遠離。
放開簡爍的後腦勺,直起身子,淡淡抽一口煙:“不幹嘛,就看看。”
“看看我在你眼裏,什麽樣。”
簡爍愣愣仰靠在欄杆上,望着阮漠寒清冷淡漠的一張臉,如月光般皎皎。
“不可以。”阮漠寒突然淡淡道。
“啊?”
“不可以罵人,不可以随便開除人,也不可以吐人口水。”
簡爍失望的“啊”一聲:“那我當總裁幹嘛?”
“這個無聊的破總裁,還是讓大哥當吧。”
阮漠寒抽着煙:“簡總性格太軟,他繼續當一天總裁,柏靜娴就會一天不放過他。”
“慢慢被全部拖垮的,是他全部身心。”
簡爍“哼”一聲:“所以老太太想到我,就因為我是個刺頭?”
“她以前對我那麽壞,需要我時又想到我。”
她嘟嘟囔囔:“我不當,當這個總裁又不好玩,誰愛當誰當,又不一定要讓簡家人當。”
阮漠寒淡淡抽一口煙:“好玩的。”
“當總裁,很好玩的。”
簡爍翻個白眼:“哪裏好玩?沒看出來。”
阮漠寒伸手,纖細指尖,繞住簡爍額邊毛茸茸的一縷碎發,卷曲發梢打一個圈,又放開。
她收回手指,半垂眼眸,淡淡看着簡爍:“跟我一起上班,你說好不好玩?”
******
簡爍本來是打算去新聞發布會現場的。
阮漠寒已經出門,就剩她,和剛放暑假的阮清音兩個人在家。
阮清音坐在沙發上看電影,簡爍來回來去踱着步,像只焦躁不安的貓。
阮清音:“你能不能別晃了?頭都被你晃暈了!”
簡爍:“我偏要!”
她笑嘻嘻蹲到阮清音面前:“這樣你會不會更暈?”
她把頭左搖右擺晃動,像一只催眠用的懷表,只不過晃動頻率快得多。
阮清音眯起眼睛。
還沒等她阻止,簡爍自己停下來了:“呃,有點想吐……”
阮清音爆發出一陣瘋狂大笑。
她沒想到簡爍先把自己晃暈了。
簡爍一臉暈乎乎,直接仰面躺在地板上,手腳伸開,鋪成一個“大”字。
阮清音嫌棄:“髒死了。”
簡爍:“我每天拖,哪裏髒了?”
阮清音:“你躺地上幹嘛?”
簡爍:“涼快。”
阮清音想了想,貓好像真的是這樣,在最炎熱的夏天,整個貼在地板上,長長一條。
阮清音心動:“真的涼快?”
簡爍“咯咯咯”的笑起來:“真的啊。”
阮清音沒有抵擋住誘惑,按下電影暫停,跑到簡爍身邊。
她也躺在地板上,變成一個縮小版的“大”字。
阮清音:“地板好硬啊。”
簡爍:“嗯。”
阮清音:“硌得後腦勺好疼啊。”
簡爍:“嗯。”
阮清音扭頭,看一眼躺在她旁邊的簡爍,很奇怪簡爍怎麽不吵了。
發現簡爍仰面望着天花板,臉上表情怔怔的。
簡爍突然開口:“喂,阮清音。”
“幹嘛?”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笨啊?”
“那當然了,每次做的青椒肉絲面,青椒那麽糊,肉那麽硬……”
簡爍像蝴蝶煽動翅膀一樣,躁動揮舞雙臂,阮清音嫌棄躲開。
“我不是說這些!我是說……”
“我連駕照都考不出,還有,大學文憑也是買的,還有,我也沒朋友,我一沒錢就沒人理我了……”
阮清音“哈”一聲:“你終于發現了啊。”
她從地板上爬起來,坐會沙發上,居高臨下睨着簡爍:“又笨又吵又招人煩,還經常偷我的小餅幹吃,你以為我不知道麽?”
簡爍一下子從地板上爬起來,瞪着阮清音:“我能說我自己笨和煩,你怎麽能說我笨和煩?”
阮清音做個鬼臉:“我就說,咧咧咧!”
簡爍一把拿過桌上的抽紙,抽一張,撕成一小塊一小塊,搓成球,往阮清音那邊丢:“阮漠寒不是說了,比起批評別人,要勇于自我批評。”
“你說我笨和煩,信不信我告訴阮漠寒?”
阮清音“哼”一聲:“媽媽還說讨厭浪費資源呢,你現在就浪費了一張紙巾,信不信我告訴媽媽?”
簡爍一愣。
阮清音繼續做鬼臉:“咧咧咧,咧咧咧。”
簡爍氣死了,繼續把手裏的紙巾搓成小球,向阮清音那邊丢過去:“反正阮漠寒現在不在!你沒法告狀!”
阮清音反擊,摸到口袋裏的什麽東西,就直接往簡爍這邊丢。
簡爍一伸手,像只敏捷的貓,把那東西從半空抓到手裏:“哈哈,接住了!打不到我打不到我!”
低頭一看,才發現阮清音丢過來的是一塊小餅幹。
簡爍愣了。
阮清音蜷腿坐在沙發上,對着電視屏幕按下播放鍵,繼續看電影:“聽說心情不好的時候,吃零食心情會好一點。”
簡爍又愣了一下,眨眨眼,狡黠的笑起來:“給我的啊?”
“你這麽喜歡我啊?”
“喜歡你個屁!”阮清音一臉別扭加氣急敗壞:“那是我攻擊你的武器,剛好是塊小餅幹,就賞你了。”
“你是我們家傭人的嘛。”
簡爍笑嘻嘻跑到沙發上,蜷腿坐到阮清音身邊,撕開餅幹包裝就開始吃:“好好吃哦。”
把咬了一半的餅幹伸到阮清音面前晃晃:“要不要跟我分享?好朋友!”
阮清音更加氣急敗壞:“誰跟你是好朋友?”
“你啊你啊你啊!”簡爍笑嘻嘻,把嘴裏咬碎的餅幹弄到舌頭來,伸出來做個鬼臉:“咧咧咧。”
阮清音一下子彈開。
這時門鈴響了。
簡爍笑嘻嘻的臉,一下子不笑了。
她把沒吃完的半塊餅幹,交給阮清音,自己去開門。
搭在門把手上的纖細手指,一瞬停滞,吸了一口氣,才猛然拉開門。
她向門口張望:“老太太沒來麽?”
來送衣服的是楊海寧的司機:“老夫人直接去新聞發布會現場,派我來給您送衣服,再接您去現場。”
看來楊海寧今天找了別人送自己,把最信賴的司機派到簡爍這邊。
簡爍接過一身被防塵袋套好的西裝,司機又遞上一個信封:“老夫人交給您的。”
簡爍問司機:“你要進來等麽?”
司機搖頭:“您換衣服吧,馬上該走了,我就在門口等。”
簡爍點頭,關門。
她把西裝放到一邊,打開信封。
是一張新的信用卡,黑卡,比之前柏靜娴給她的那張,權限更高,能用的錢也更多。
簡爍不屑的“嗤”一聲:這算過去對我那麽糟的補償?還是現在想利用我的收買費?
還有一張紙條,上面是楊海寧的字:“別讓我失望。”
簡爍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突然很煩躁似的,把紙條團成一團,塞到嘴裏,吃了。
咽下去的時候,響亮“咕嚕”一聲。
阮清音看着她眨眨眼:“其實我們家有垃圾箱……”
簡爍拉開防塵袋,一身黑色西裝露出來,挺肩,纖腰,褲腿修長筆直,一看就是上等面料。
簡爍去卧室換了西裝,又走出來,站在靠近玄關的一面落地鏡前。
她打量着鏡中的自己,話卻是對着阮清音問的:“像我麽?”
阮清音搖頭:“老實說,不像。”
簡爍扯起嘴角笑了一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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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爍拉開家門走出去,對等在門口的司機說:“不用你送,我自己打車去現場。”
司機:“小姐……”
簡爍回頭冷冷看他一眼:“別纏着我,聽不懂麽?”
司機停下追趕她的腳步,站在原地,不說話了。
簡爍小姐長大以後,他見的本來就少,現在更是好長時間沒見了。
今日一見,只覺得一張妖冶而魅惑的臉,帶着濃墨重彩的鋒利。現在冰冷的神色,讓這張臉不止有妖氣,更重的是一種戾氣。
在盛夏七月的上午,也不禁讓司機脊背發寒。
他一個大男人,面對簡爍的指令,莫名聽從,不敢追了。
看着簡爍一個人,一身黑西裝,配一雙同色系的幹練高跟,乘電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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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爍站在路邊,等她剛剛叫的網約車。
她剛踩着高跟鞋,一路跑過來的,到的太早,看一眼手機顯示,車還要五分鐘才到。
七月爍金,上午不到九點,已經很熱,簡爍一身黑西裝,又剛剛跑過,站在明晃晃的太陽下,一背都是汗。
她想伸手拉拉後背的衣服,又發現這西裝剪裁太好,太過貼身,箍着她的胳膊,連活動都受限。
她罵罵咧咧想去解扣子,心裏煩躁,就覺得扣子難解,手上用力一扯。
骨碌,骨碌,骨碌碌。
她愣了。
眼睜睜看着剛剛被她扯掉的一顆扣子,骨碌碌滾進路邊草叢,消失不見了。
簡爍索性把所有的扣子都扯掉了。
看着那些扣子散落一地,有些垂死一般掉在她高跟鞋邊,有些和第一顆一樣滾進草叢。
簡爍站在路邊笑,妖冶又邪魅。
西裝敞開,她的手終于靈活了一點,伸到背後,把汗濕的衣服稍微扯松一點。
路邊一棵梧桐,一只蟬,在響亮鳴叫着。
“知了,知了,知了。”
叫得簡爍越發覺得熱。
“吵死了!”她沖着樹上的蟬大喊一聲。
路人吓了一跳,紛紛側目,看着這個長相妖異的女孩,一身黑西裝又美又飒,露出裏面扣子敞開的白襯衫,站在路邊,跟樹上的蟬吵架。
蟬:“知了,知了,知了。”
簡爍更大聲的:“知了!知了!知了!”
一個小女孩指着簡爍:“媽媽,她……”
年輕女人捂住小女孩的嘴,指指自己的太陽穴,把小孩牽走了。
簡爍靜下來,一個人站在路邊,眼神冰冷而虛無。
好在這時,她叫的車來了。
簡爍上車:“把空調開到最大!”
她就是不想讓楊海寧的司機送。
就是不想什麽都聽楊海寧的話。
司機問簡爍:“是到H酒店沒錯吧?”
簡爍翻個白眼:“是吧。”
H酒店是她剛才輸入的目的地,聆音和GS舉辦新聞發布會的地方。
她知道楊海寧會在那裏,她不喜歡。
但她也知道阮漠寒會在那裏,她喜歡。
不喜歡和喜歡之間,阮漠寒戰勝了一切。
今天這個司機話少,在聽廣播:
“六種議論文論證方法,分別是舉例法、對比法、喻證法、歸謬法……”
“七種短語類型,分別是并列短語、偏正短語、主謂短語、動賓短語……”
簡爍不耐煩的敲敲座椅後背:“大爺,你在聽什麽亂七八糟的?”
“你叫我大叔也就算了,叫我大爺……”司機一臉哀怨:“我在聽高中語文補習教材,我女兒高一。”
“高一?”簡爍的眼睛眯起來:“數學有麽?你放我聽聽。”
“有啊。”
司機放了一段:“有限集含有有限個元素的集合,無限集含有無限個元素的集合……”
他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
後座那個長相妖冶異常的女孩,一上車就聒噪吵鬧的,這時靠在後座上,不說話了。
抱着雙臂,冷着一張臉,望着窗外。
司機不是一個文藝的人,他的生活,是他的網約車、是他當護士的老婆、是他上高一的女兒,是家裏飯桌上的糖醋魚和番茄炒蛋。
可那一瞬,當他從後視鏡看向那女孩的時候,他突然産生一種奇異感覺:
那女孩像一種花,無比冶豔刺目那種,花瓣和葉片都長着尖刺,灼灼盛開在暗夜角落。
那些尖刺吓退了所有人,直到花在暗夜獨自凋謝。
花瓣一片一片落下來,落進潮濕的泥土,落寞又寂寥。
盯着窗外的女孩,好像發現了他打量的目光,轉頭過來惡狠狠罵一句:“看屁啊!”
又說:“不去H酒店了,去W酒店。”
司機:“可……”
“可什麽可。”女孩好像異常煩躁,穿高跟鞋的腳尖,在座椅上狠狠踢了一下:“就去W酒店!我給你錢,很多很多錢!”
金錢的力量是很大的。
簡爍順利來到了W酒店,也順利開到了她最熟悉的1704房間。
乘電梯上樓。
走廊裏,壁紙的花紋熟悉,柔軟的地毯熟悉,甚至連燃燒的香氛味道都熟悉。
她嘴裏大聲哼起熟悉的旋律:“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嘣……”
旋一個圈,又旋一個圈,再跳三步。
興奮異常的跳到1704房間門口,臉又一下子沉了下去,變得麻木而空虛。
推門,走進空無一人的房間。
******
阮漠寒來到W酒店時,是中午十二點半。
她直接上樓到1704房間,敲門,沒人開。
摸出手機,打給簡爍,沒人接。
她收起手機,直接找到負責這一樓層的服務生:“我忘帶房卡出來了。”
服務員看了她兩眼:“女士,是你。”
在她和簡爍頻繁相約W酒店的那幾個月,簡爍經常讓服務生等在電梯外,給她送房卡。
W酒店這種老牌五星級酒店,人員流動并不頻繁,服務生一下子認出阮漠寒,也知道簡爍一早來開了1704房間。
阮漠寒一臉鎮定:“能用你的房卡幫我開下門麽?”
“當然。”服務生恭敬陪她走到房間門口,刷卡開門:“女士,請。”
阮漠寒淡淡點頭:“謝謝。”
推門,走進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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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爍醒來的時候,迷茫的眨眨眼,望向薄薄拉了一層遮光簾的窗口。
窗口的天光,不像日,不像夜,黃黃混沌的一片,模糊了時間的界線。
她不知道現在幾點,有一瞬間也不知自己在哪,眯着眼看了一會兒,窗戶熟悉的形狀,身下鵝絨床熟悉的觸感,讓她回憶起來。
她在W酒店,1704。
簡爍剛清醒過來的一雙眸子,又黯淡下去。
她今早逃了,被一種巨大的自卑和焦慮驅使着,狼狽的逃了。
從阮漠寒等待着她的H酒店逃開,一個人逃到W酒店1704。
反正她現在有了楊海寧給她的卡,她可以為所欲為。
只是,推開房門的只有她一個。
再沒有跟她約好下午兩點的阮漠寒,帶進一陣熟悉的冷杉香氣,帶進室外或冷或熱的氣息。
簡爍望着窗外的天色。
現在應該早過了下午兩點,時至黃昏了吧。
簡爍像貓,蜷在床尾。她記得她睡着之前,吃了提子玩了口紅,又把西裝外套脫下來,袖子握在手裏,打着圈甩來甩去,在鵝絨大床上跳到脫力,
後來帶着一身汗,不知不覺睡着了。
她卧床尾,抱住膝蓋,整個身子蜷得更緊了一點。
黃昏真是讨厭。
睡午覺睡到黃昏時醒來的感覺,更是讨厭。
不知天日,好像被世界和時光抛棄,寂寞的感覺鋪天蓋地。
簡爍從來不是一個怕寂寞的人。
可她此時覺得自己的一顆心,空蕩蕩,輕飄飄,像一個充氣不滿的氣球,無依無着,飄蕩在一片昏黃的天色裏。
簡爍猛然意識到,那樣的感覺,就叫“寂寞”。
她居然感覺到了寂寞。
不知是因為黃昏的威力太強,還是因為她現在認識了……阮漠寒。
阮漠寒不在。
簡爍又把身子蜷的更緊,背像貓一樣弓起來。
忽然,她的背觸到了什麽東西。
她也像貓一樣敏感而警惕,一下子彈起來,轉身看過去。
“啊。”只格外短促的尖叫了一聲,她立馬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輕手輕腳的爬過去,越發像一只貓。
湊近了,一陣鋪天蓋地的冷杉香氣,瞬間就蓋過了鋪天蓋地的寂寞。
面前的人,靜靜睡着。
清清冷冷一張臉,連下巴的形狀都清麗。睫毛那麽長,安靜的垂着,像蝴蝶的小翅膀。
淺棕色的長發散落在枕頭上,還穿着白襯衫和黑窄裙,一只纖細的手搭在腰際,腳腕盈盈一握。
簡爍癡癡看着。
她想不停的叫:阮漠寒,阮漠寒,阮漠寒。
可又在心裏告誡自己:噓,阮漠寒睡着了。
她趴下去,像只貓,貼到阮漠寒的身邊。
毛茸茸的頭頂,蹭着阮漠寒放在鵝絨床上的手臂,她心裏異常滿足。
蹭了蹭,又蹭了蹭。
依偎在阮漠寒的身邊,聞着她身上的冷杉香氣。
阮漠寒的身子稍微動了動。
接着,一只纖細柔軟的手,輕輕落在簡爍的頭頂:“醒了?”
“我等你等的睡着了。”
簡爍吸吸鼻子:“阮漠寒,你怎麽在這裏呀?”
阮漠寒沒回答,只是輕拍着她的頭:“擡頭,看着我。”
簡爍乖乖擡頭。
她的頭,依偎在阮漠寒胸口的位置,此時一擡,正好仰視着阮漠寒淺棕色的眸子。
阮漠寒淡淡看着她:“你怎麽哭了?”
手還在簡爍的頭頂,一下、一下的輕撫着。
“不知道。”簡爍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是眼淚自己流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