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那句話一出口, 簡爍自己都愣了。
“求求你也求求我”,這麽繞,什麽亂七八糟的。
大概是面前的阮漠寒, 一襲白裙飄飄欲仙,襯着夜色,像一片惹人迷醉的幽林,讓她腦筋不清醒。
阮漠寒的眸子淺淺淡淡:“求你?”
她伸手, 攤開瑩白手心。
又來了。簡爍在心裏說:阮漠寒的手心, 對她有着致命吸引力的“貓薄荷”, 又來了。
她不由自主的把手放進去。
阮漠寒纖長五指微微彎曲, 捏着簡爍的手, 握了一下。
淺棕色的眸子淡淡看着簡爍:“想讓我摸摸你的頭麽?”
簡爍:……
她很想大聲說“并不想被摸頭”,但是——
就像鳥看到小米就很想啄一下、狗看到排骨就很想啃一下。
貓在跟主人撒嬌的時候很想被主人摸摸頭,大概也是無法抗拒的一種原始生物本能。
流淌在簡爍的血液裏, 催促着她, 很沒骨氣的低三下四說一句:“想。”
“阮漠寒,我想你摸摸我的頭。”
快撸我!快撸我!
阮漠寒一臉高冷, 又握着簡爍的手, 捏了一下:“求我。”
“求我聽你唱這首歌,我就摸。”
簡爍目瞪口呆。
局勢是怎麽在突然之間就變成了這樣?剛才不還是阮漠寒該求她麽?
她斜眼瞟着阮漠寒。
阮漠寒也不着急,就那樣淡淡握着她的手,輕輕又捏一下。
用那種看貓一樣的眼神看着簡爍。
簡爍:“……求你了,阮漠寒。”
她唾棄她自己!
“求你聽我唱這首歌吧,喵喵喵!”
阮漠寒一臉高冷:“好吧。”
終于伸手, 在簡爍的頭頂摸了一下。
簡爍的眼睛眯起來,像是得到了靈魂深處的慰藉。
她留神聽舞臺上那位駐唱歌手唱,重新記一記歌詞和旋律。
然後那人實在唱的不怎麽樣, 簡爍不一會兒就走了神,開始折小圓桌上的吸管玩。
一下折個“7”,一下折個“Z”。
阮漠寒瞥一眼:“誰姓Z?”
“周?張?鄭?”
簡爍愣了:“你在說什麽呀?”
“這個姓Z的跟你是什麽關系?”阮漠寒冷冷問:“你為什麽要用吸管折她姓的首字母?”
簡爍把吸管一扔:“我哪兒認識什麽姓Z的了!”
“我這不是随手一折麽!不然用吸管還能折什麽?”
阮漠寒撿起簡爍扔在桌上的吸管,随手折了一個象征無限的“∞”符號。
簡爍:……
她覺得自己還是吃了沒文化的虧。
阮漠寒甩開吸管,纖長手指,繞上簡爍墨黑卷曲的發梢:“你給我好好聽歌好好記。”
簡爍眼神飄向鄰桌的爆米花,阮漠寒手指一扯。
簡爍眼神飄向賣啤酒的吉祥物,阮漠寒手指一扯。
簡爍捂着頭皮叫:“阮漠寒,我快被你扯禿了!”
阮漠寒瞥她一眼:“那你記住沒?”
“記住了記住了!”簡爍嘟嘟囔囔往舞臺邊上走。
這類小酒吧,都是很歡迎客人上臺即興表演的。
簡爍跟老板說兩句,老板笑着點頭。
一曲終了,簡爍一襲灼灼紅裙,邁着慵懶的步子上臺。
一張妖冶又魅惑的臉,看不出年紀,甚至連性別都模糊,就是一種極致的、純粹的美。
她握着立麥開口:
“背影是真的,人是假的,沒什麽執着,
一百年前,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悲哀是真的,淚是假的,本來沒因果,
一百年後,沒有你,也沒有我。(備注1)”
阮漠寒坐在臺下,沒看簡爍。
簡爍的一張臉,早已镌刻進她的心裏。
她垂眸,盯着面前圓桌上的一杯啤酒,也不喝,只是看着冰涼的啤酒液體碰到夏日灼熱的空氣,在透明的玻璃杯壁上,凝出顆顆水珠。
像什麽人的眼淚。
她在用心聆聽簡爍的聲音。
音色沒變,還是很薄。那種沒有任何情緒、沒有任何知覺的感覺,卻微妙變了。
阮漠寒伸出纖長手指,在玻璃杯壁上凝出的水珠上,輕輕一揩。
食指和拇指揉搓,感受那一陣水凝的實感。
讓她想起上次簡爍的眼淚。
是觸手可碰的,讓人一顆漂泊無依的心,因為這點水凝出的沉甸甸重量,跟着沉澱下來。
有眼淚了,就很好。
有感情了,也很好。
“小姐姐,一個人?”
阮漠寒松開手指,擡頭。
說話的人聲音裏帶點戲谑的調笑,卻不是簡爍。
是剛才那個駐唱的女歌手,端着一杯啤酒,走到阮漠寒桌邊來。
“一個人的話,不如跟我約?”
“你哪只眼睛看到她是一個人了?”一個妖異又狠厲的聲音,在女歌手身後響起。
女歌手回頭,是剛才替她上臺的那個紅裙少女。
妖冶又魅惑的長相,此時卻像只兇惡的貓。
正惡狠狠盯着她,随時都要撲上來的樣子。
“你們認識?”
她剛才在臺上唱歌,沒怎麽注意角落這張桌子,并沒有看到這個一臉清冷的女人,是一個人坐着,還是有人陪伴。
“何止是認識。”面前的紅裙少女,拖長了調子。
歌手轉頭看看桌邊的清冷女人,悠悠閑閑,給自己點了一支煙,看都沒看紅裙少女一眼。
真是奇怪。
歌手問:“那你們是什麽關系?”
女人開口,聲音也和面容一樣清冷,在七月盛夏的天氣,聽上去嶺上雪冰澗溪,讓人渾身一陣清涼:“也是,我們算什麽關系?”
少女貓一樣的眼睛眯起來:“阮……”
瞥了歌手一眼,像是想叫女人的名字,又怕被歌手聽了去。
連透露名字都吃醋。
少女:“小阮阮,你故意的吧你?”
小阮阮?歌手目瞪口呆。
面前這個一臉清冷、又A又禦的女人,她實在沒看出哪兒跟“小”、跟“軟”、跟“小軟軟”這幾個字有關系。
女人淡淡抽一口煙,聽了“小阮阮”這個稱呼,也沒什麽反應。
少女“喂”的叫歌手一聲:“我們這不是顯而易見的狗女女關系麽?”
“她是我的,沒你什麽事,滾蛋。”
女人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我們确定關系了麽?”
少女扯起嘴角一笑:“這不是正要确定關系麽?”
******
瞟一眼歌手遠去的背影,簡爍開始把口袋裏的東西往外掏。
一截早就幹枯的青提柄。一張皺巴巴的傳單。一包背後印着小廣告的紙巾。一顆玳瑁色的扣子。一塊小餅幹。
還有一支煙。外加一支抽完的煙蒂。
簡爍看一眼一桌的狼藉,望着阮漠寒笑:“你看看,原來你這麽愛我,送了我這麽多東西呀?”
“這些是我送你的?”阮漠寒抽着煙一臉淡漠:“我還以為是一堆垃圾。”
簡爍瞪她一眼:“什麽垃圾?就是你送我的!”
她拿起那截青提柄:“這是W酒店服務生給你、你又給我的青提上的,青提爛了,不過這個柄還在。”她舉到秀挺的鼻尖聞了一下:“好香好香。”
阮漠寒看着那青提柄,早已幹枯腐朽,怎麽可能香。
簡爍又拿起傳單和紙巾:“這是你在路邊接了塞給我的。”
拿起玳瑁色扣子:“這是在1704房間,你風衣上被我拽掉的扣子,不過又被我找到撿起來了。”
“小餅幹是你給阮清音買的,不過拿給了我。”簡爍拿着小餅幹晃晃,狡黠一笑:“果然比起阮清音,你更愛我吧?”
“只是施舍而已。”阮漠寒抽着煙淡淡的:“餅幹過期了吧?”
簡爍狠狠瞪她一眼:“要你管!”
“還有這支煙。”簡爍拿起:“是你扔給我的,在有一次我去找了柏淨娴、你生氣以後。”
“誰生氣了?”阮漠寒抽着煙:“我從不生氣。”
“至少以前從不生氣。”
簡爍拖長語調“哦”一聲。
“還有這煙蒂。”簡爍:“是你在地下停車場抽完,丢我手心裏,讓我幫你扔的。”
“那你怎麽沒扔?”
“扔了啊。”簡爍懶洋洋笑着:“扔到我的小箱子裏。”
“你還專門有個小箱子?”阮漠寒淡淡吐出一縷煙。
簡爍點頭:“裝你送我的這堆……”她狡黠一笑:“垃圾。”
“上次去以前那朋友家收行李的時候,一起帶回來了。”
阮漠寒瞥着桌上的零零碎碎:“我看,是你太愛我吧?”
“所有我扔給你的東西,你都舍不得扔,統統收集起來?”
簡爍哼一聲:“我只是單純喜歡收集東西而已。”
“看在你送我這麽多東西的份上,我也送你個東西。”
簡爍最後在口袋裏摸了摸,摸出小小一塊碎骨,放到桌上。
“這什麽?”阮漠寒淡淡問。
簡爍笑得妖異狡黠,眼尾一顆墨黑小痣,如一雙墨黑的瞳仁一樣,黑到極致,就在酒吧昏暗的燈光下,泛起一點詭異魅惑的紫。
她用同樣魅惑的聲音開口:“我的……骨頭。”
******
阮漠寒指間夾着煙,把那塊小小碎骨拿起來看了看:“你哪兒的骨頭?”
簡爍笑嘻嘻坐回桌邊一張高腳吧椅上,高跟鞋“咚”一聲甩開,一條修長左腿直接架到桌面上。
阮漠寒瞥一眼,纖手一伸,扯下另外一張沒人坐桌子的桌布,對着簡爍扔過去。
準準扔在她大腿上,遮住冶豔紅裙被大腿揚起的部分。
阮漠寒又瞥一眼,見簡爍沒有走光了,才重新聽她指着左腳踝說;“這兒的骨頭。”
“小時候有一次爬樹摔骨折了,有碎骨,走路的時候總會一卡一卡,就做手術取出來了。”
阮漠寒把玩着手裏那塊小小碎骨:“我第一次知道人的骨頭,是這個樣子。”
簡爍嬉笑着:“這樣的定情信物,浪漫吧?”
阮漠寒吐出最後一縷煙,把煙掐了,站起來拉過簡爍的手:“跟我過來。”
簡爍:“去哪兒?”
擡頭一看,阮漠寒帶她去往的方向,是酒吧洗手間方向。
******
阮漠寒一臉淡漠,把簡爍牽進洗手間,鎖上門。
半倚在盥洗臺上,面對簡爍,纖長指間,繞上簡爍濃黑卷曲的發梢,一點一點往上繞。
一直繞到下颌附近,手指帶着缱绻心思般的長發,移到唇邊。
撫上冶豔柔軟的唇瓣,像羽毛,在搔癢。
阮漠寒平時很少喝酒,今晚在簡爍上臺唱歌以前,跟簡爍一起喝了些啤酒,一雙如湖如霧淡漠的眸子,此時就有些迷離。
盯着自己的手指,撫着簡爍的唇。
身上淡淡的冷杉香氣,在洗手間狹窄的空氣裏,鋪天蓋地。
迷離的眼神,輕柔的動作,讓簡爍的呼吸亂掉一瞬。
不想認輸,就一把狠狠抓住阮漠寒的手。
“你知道嗎?”她低頭,狠狠咬了一口:“第一次在酒吧遇到你,我就抓了你的手。”
“可是,在這以前,我根本就不願意觸碰任何人。”
“你說,是不是很奇怪?”
阮漠寒迷離眼神,看着自己的纖長指尖,瑩白如玉,更襯得簡爍雙唇,夏夜薔薇般灼灼盛開。
指尖撩動舌尖,她問簡爍:“你就這點力氣?”
簡爍咬着阮漠寒手指,不滿的哼一聲。
阮漠寒覺得不夠,太不夠了。
另一只手變成蝴蝶。
翩飛靈動,逗弄溪水。
“喂……”簡爍好看的眉頭皺起來,像只不認輸的獸,開始進攻阮漠寒。
膝蓋抵着阮漠寒的膝蓋,讓她在盥洗臺上坐實。
長裙裙擺飄起來,撫着簡爍的大腿。
阮漠寒低頭靠在簡爍的肩膀上,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其實這時她有點缺氧。
洗手間空間太小,灼熱夏夜,兩人的體溫不斷升高,帶着迷離的體香,讓空氣如高原般稀薄。
阮漠寒覺得平時冷白的雙頰,此時微微發燙。
頭暈目眩的另一種形容,是意亂情迷。她腦子裏幾乎一片空白,只隐約聽到酒吧的駐唱女歌手,又開始唱起一首歌。
還是阮漠寒一貫聽的清冷女歌手:
“我是愛你的,
我愛你到底,
生平第一次我放下矜持,
任憑自己幻想一切關于我和你。(備注2)”
阮漠寒清冷的眉頭,如簡爍一般皺起。
“你就……這點力氣?”
簡爍發狠,齒間的同步用力是本人,阮漠寒覺得指尖一陣刺痛。
直到兩人放開對方,簡爍一手撐在盥洗臺上,一手扶着阮漠寒的肩。
阮漠寒看一眼自己被簡爍吐出的手指,微微出血,令她滿意。
簡爍握着阮漠寒的手:“你永遠都要這樣下去?”
為了阮秋的往事,用疼痛,提醒和懲罰自己。
“這讓我安心,也讓我快樂。”阮漠寒問簡爍:“不行麽?”
“行。”簡爍低頭,吻一下阮漠寒的手:“你想怎麽樣,我就陪你怎麽樣。”
一起迷醉,一起沉淪。
一起翺翔天堂,一起漫游地獄。
阮漠寒淡淡開口:“不過這次,還有一個原因。”
她伸手,從白裙口袋裏摸出簡爍的小小碎骨,指尖的鮮血染上去。
又把碎骨收回口袋,捏起簡爍的下巴。
她坐在盥洗臺上,就比俯身撐着懶懶站着的簡爍,略高一點。
淡漠的眸子看着簡爍,如蒙着漠視一切的霧氣,除了映入她瞳孔的簡爍身影,點燃深藏淡漠背後的一切瘋狂。
那是阮漠寒骨血裏的東西。
如同她的血,染上簡爍的骨。
她們就是這樣骨血交融的同類。
她捏着簡爍下巴,深深看進簡爍的瞳仁:“說,你是誰的?”
“永遠……是你一個人的。”簡爍墨黑瞳仁,對上阮漠寒:“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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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雲南回邶城以後,阮漠寒去看了一次楊海寧,把新客戶的進展以及聆音最近的情況,跟她彙報。
楊海寧躺在病床上,扭着頭,看着窗外一片雲。
阮漠寒順着楊海寧的視線看過去。
“阮小姐,在揚州,就沒有這樣的雲。”楊海寧輕輕開口。
她做完手術,逃過生命危險,但畢竟年紀這麽大了,恢複起來吃力,整個人就顯得虛弱。
楊海寧以前就瘦,此時躺在病床上,更像薄薄一片紙,要不是一床被子壓着,好像随便哪裏來一陣風,就能把她吹走。
“揚州的雲總是很淡,飄飄繞繞,透着溫柔。”
“不像邶城的雲,天一高,連雲都顯得朗闊,不是我記憶裏雲的樣子。”
楊海寧看着阮漠寒笑笑:“我想回揚州去了。”
“那聆音呢?”阮漠寒問:“簡爍想成長為一名合格的總裁,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她需要您。”
楊海寧搖頭:“她需要的不是我。”
“是你。”
“阮小姐,把聆音交給你,我很放心。”楊海寧道:“就如把阿爍交給你,我也很放心。”
“無論發生再大的事,你都不會放棄阿爍吧?”
阮漠寒淡淡:“能有什麽大事呢?雲騰致雨,露結為霜,不過是時間和空間的游戲罷了。”
“我……永遠不會放棄簡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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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
“為什麽你要替老太太回家拿東西啊?”簡爍嘟嘟囔囔抱怨了一路。
阮漠寒瞥她一眼,她又不說話了。
一路踢着簡宅花園裏的小石子,跟着阮漠寒往簡宅裏走。
抱怨歸抱怨,人還是乖乖跟着來。
阮漠寒扯了一下簡爍晃蕩在她眼前的卷曲發梢,像扯了一下貓的尾巴。
“你幹嘛?”簡爍大叫。
阮漠寒淡淡應一句:“沒事。”敲開了簡宅的門。
很快有幫傭來應門:“小姐,阮小姐。”
阮漠寒告知來意:“我來替楊老夫人取一來東西。”
楊海寧已決意回揚州,等身體休養得再有力一些就動身。簡宅的幾乎所有東西,她都不想帶走。
甚至沒打算自己回一趟簡宅,只是拜托阮漠寒,來取一些她随身的東西。
關于邶城的長長一段人生記憶,她好像打算和簡宅一起,就此封存在時光深處。
幫傭讓阮漠寒和簡爍進門。
簡銘走了。柏靜娴走了。楊海寧走了。簡爍也走了。老房子裏就顯得格外安靜。
阮漠寒環視四周,
嘎吱嘎吱的老舊木地板,琴鍵泛出一點點黃的舊鋼琴,蓋着帷幔的古董木家具,一切卻又還是她記憶中的樣子。
“我去給楊老夫人收拾東西。”阮漠寒問簡爍:“你要一起嗎?”
“我才不呢。”簡爍嫌棄撇嘴。
她跑出花園去,阮漠寒一個人走進楊海寧的卧室。
幾條薄薄的舊旗袍,沉載時光。幾張評彈的老照片,淺吟低唱。
小小一個行李箱就能裝下。
阮漠寒扣上那精致的小小銀鎖扣時想:一個人一輩子需要随身帶着的東西,真的不多。
需要随身護着的人,也不多。
她拎着小小行李箱走出簡宅,花園裏淡淡掃視一圈,沒有看到簡爍的身影。
簡爍今天穿一件檸檬黃的蓬蓬長裙,本應該分外打眼才對。
這時一聲妖冶的輕笑,像風鈴的脆響,又似精靈的吟唱,從阮漠寒的頭頂傳來。
阮漠寒迎着陽光擡頭。
卻沒有出現想象中妖異魅惑的一張臉,在遮天蔽日的樹冠間對着她笑。
一片空蕩蕩,只有搖動的樹葉,嘩啦,嘩啦,明晃晃的陽光,沙沙,沙沙。
不知是風搖動樹葉,還是有什麽人,剛剛從樹上躍走。
随着阮漠寒擡頭,一瓣開謝的玉蘭花瓣,落在她的肩頭。
阮漠寒心念一動。
她轉身,重新走入簡宅內,放下行李箱,走上樓梯的腳步,變成了快步的跑。
她在二樓平臺抓到了簡爍:“是你。”
簡爍笑得慵懶狡黠:“好啦,剛才躲在樹上的人是我,我看二樓窗戶開着,就想跟你捉迷藏。”
“這麽大反應幹嘛?”
“不。”阮漠寒上前,抓住簡爍的手腕:“十八年前,我第一次來簡宅,把花瓣掉在我肩頭的人,是你。”
簡爍一愣。
阮漠寒想起來了。
過去的記憶,被現在的小小細節觸發,如蝴蝶扇動翅膀引發的蝴蝶效應,在腦中洶湧而來。
十八年前第一次來簡宅,阮漠寒和妹妹見了楊海寧,見了簡恪,見了她以為是簡家唯一孫輩的簡銘。
她以為這就是簡家全部的人了。
帶着妹妹走出簡宅的時候,太陽也如今天一般,盛夏流光,灼熱耀眼。
阮漠寒敏感的耳朵,聽到風搖動樹葉嘩嘩作響。
還有一聲極其妖異、精靈般的輕笑。
阮漠寒迎着陽光擡頭,樹蔭中也如今日一般,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那樣刺目的陽光,是不能盯着看太久的。
一瓣從樹頂飄落的玉蘭花瓣,落在阮漠寒肩頭,她低下頭不看了。
那聲若有似無的輕笑,她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當時她覺得很奇怪:自己這樣敏感的耳朵,也有聽錯的時候?
現在想來,就如今天不是風吹落花瓣一樣,當年也不是風吹落花瓣。
是從樹上悄悄躍入簡宅二樓的簡爍,腳踝碰掉了開謝的花瓣。
随風飄飄蕩蕩,落在阮漠寒的肩頭。
那年簡爍八歲。
“是你!”簡爍也想起來了。
不知這是注意力不集中帶來的好處還是壞處,眼前的事忘得快,很多年前的事,簡爍反倒能記起來。
“讓我腳踝摔骨折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