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七 白月光

謝慈被那把劍捅穿之時,腦子裏那些血淋淋的記憶終于停了下來。

那不是他的記憶,是附體在他身上那把劍鞘的記憶,成了魔的劍鞘記憶裏全是司迦的過去。

或許該說是[伽林]的過去。

他看見小小的伽林抱着一把高高的劍,孤零零的睡在白玉床上。

他看見合歡宗宗主一掌打在她的肩頭,她瘦弱的身體破布一樣飛起,撞在牆壁之上摔下來,她仍然抱着她的劍,聽着合歡宗宗主輕蔑地罵她:“若不能拔劍修煉,你就是個廢物。”

她擡起小小的手将嘴巴裏湧出的血擦幹淨,篤定的說:“我會拔出來。”

他也看見,她臉色蒼白的伏在白玉奴膝上,擡手替白玉奴擦着眼淚說:“別哭,我不疼,真的一點也不疼,你再剪一只小兔子給我吧。”

白玉奴輕輕點頭,拿起剪刀低頭替她剪兔子,眼淚卻怎麽也止不住的落下。

她就那麽伏在他的膝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發了很重的高燒,肩頭的掌印淤血又黑又青,她迷迷糊糊的仍然在說:“我會拔出來……不要欺負我……”

那時她才六歲。

她從未見過兔子、見過真正的月亮,她被困在與世隔絕的孤山之巅,陪伴她的只有一只八哥、一把劍,和她的白玉奴。

那麽多年裏,她一直那麽活着。

她一次次的努力修煉,學習用劍,卻一次次失敗。

她每一年都會領受宗主一掌,來測試她的修為是否恢複,她次次傷痕累累的回到卧房之中,靜靜的伏在白玉奴的膝上,仿佛那是她唯一療傷的地方。

他還看到,十五歲那年她幾乎被一掌貫穿,她握着劍倒在地上,看着血從她的口中、胸口中一點點流出來,第一次感應到掌心裏的劍在顫動,第一次聽見了歡喜魔神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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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雌雄莫辯的聲音,在她耳朵裏、腦子裏,問她:“你想要拔出那把劍,駕馭它,再也不被欺負嗎?我可以把我的修為借給你,只要你把白玉奴獻祭給我……”

她愣怔地聽着,松開了緊緊握着的劍。

她永遠不會把白玉奴獻給任何人。

從那開始,歡喜魔神的聲音總會出現在她的耳邊、她的房間裏,煽動着她。

她從未想過要犧牲白玉奴來換取拔劍的能力。

可十六歲那年,白玉奴将自己獻祭給了歡喜魔神。

為了她不成為合歡宗宗主的玉奴。

為了她不再被欺負。

為了讓她,不要哭。

那些畫面如此真實的出現在謝慈腦海裏——他看見,十六歲她的生辰之夜,她被沐浴更衣,綁住了手腳困在白玉床上。

她的劍就在手邊。

白玉奴跪在床邊哭着阻攔合歡宗宗主,放過她,放過她吧。

她躺在冰冷的白玉床上看着白玉奴被踩在那只肮髒的鞋子下面,看着宗主走向她……

那是她第一次哭,從六歲進入合歡宗,她從未哭過。

她第一次怕的哭起來。

歡喜魔神的聲音再次出現,這一次卻是出現在白玉奴的耳朵裏魔神問他願不願意獻祭自己,換取她的修為。

白玉奴沒有遲疑,他跳下孤山,獻祭自己。

伽林靈海裏的封禁突然破開,她拔出了那把劍,像是瘋了一樣将合歡宗宗主斬碎。

可她沒能救回她的白玉奴。

歡喜魔神奪了白玉奴的舍,用着他的身體禍亂天下,被十二仙宗圍剿誅殺。

魔女伽林提劍擊退十二仙宗的人,殺了許多誅殺歡喜魔神的正派長老。

而她卻又親自将歡喜魔神一劍封印,斬殺在赤山之下。

沒人知道魔女伽林的過去,也沒人知道她在斬殺歡喜魔神之時,像個小姑娘一樣微弱地哭着說:“把他還給我,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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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該如此,不該如此……

謝慈胸口痛的厲害,腦子痛的厲害,他從來不知伽林的過去是這樣的。

從來不知,她在合歡宗這樣的長大。

從來不知,白玉奴對她來說是這麽刻骨銘心的存在……

為什麽?她在經歷這些痛苦的時候,他在哪裏?他在做什麽?為什麽沒有去……看護她,帶走她,救救她?

胸口真痛啊。

他在那痛楚之下,呼吸也是灼燒疼痛的,他以為自己要結束這一次的重生了。

卻感覺到一雙冰冷的手在輕輕撫摸他的臉。

“他怎麽又哭了?”有個聲音在他的臉前,那聲音那麽那麽地熟悉,她說:“謝慈,你很疼嗎?”

是司迦,是……伽林。

那雙冰冷的手捧着他的臉,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在哭,只覺得那雙手那麽涼,涼的讓他握住。

“他為什麽還不醒啊?”司迦捧着他的臉問:“不是說無上菩提心可以救他嗎?”

他又聽見了另一個聲音,是空世大師的聲音:“那一劍徹底損傷了謝仙師的心和髒器,就算有無上菩提心恐怕也需要時日才能轉醒,就算轉醒日後恐怕……”

“阿伽,你再将無上菩提心渡給謝慈試試。”另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

是天樞閣的展飛鴻。

他們……都沒事了嗎?離開了秘境嗎?

謝慈想要睜開眼,一張臉朝他貼下來,一雙柔軟的唇輕輕貼近他的唇,離得那麽那麽近,卻又沒有觸碰到。

他聞到月亮的香氣,感覺到睫毛眨動在他眼睑間的觸感。

那是……

他渾渾噩噩的動了動眼睑,從睜開的縫隙中看見一雙孤月一般的眼,那麽美。

那雙唇微微張了開,一股沁涼的靈力吞吐着湧入他的口中,順着喉嚨灌入他灼燒的胸口,漸漸的胸口的痛楚被鎮了下來,他感覺到了自己的心跳,每一下都扯着疼一下,可那痛感讓他沒有知覺的手指一點點有了知覺,喉嚨裏也有了呼吸……

“一時之間也不知該羨慕謝慈,還是同情該謝慈。”姬玉的聲音慢悠悠的響起。

朱玑又道:“不要開這種玩笑,阿伽姑娘只是為了救謝慈,這個時候就不必在意男女之別了。”

他的手指動了動,觸摸到她緞子一樣的黑發,他越來越清醒,眼前的她越來越清晰,司迦。

司迦……在救他嗎?

為什麽要救他?她不是,很讨厭他嗎?

門外突然傳來許多聲音,腳步聲、人聲,似乎有許多人走了過來。

“是太初宗的掌教謝元真趕來了。”姬玉道。

“接一個弟子,掌教竟親自來了,還帶了這麽多人。”朱玑開口說:“勞煩空世大師讓他們在外等着,別幹擾了阿伽姑娘。”又說:“這群太初宗的老古板,我最煩和他們打交道。”

空世應了一聲,有開門的聲音。

之後傳進來謝元真和太初宗一衆弟子的聲音——“空世大師、展副掌教,諸位竟都在此地。”

丹彤的聲音緊跟着傳進來,“可是諸位前輩傳的信給太初宗,說太初宗的弟子謝慈在秘境裏受了重傷?”

“是我傳的信。”展飛鴻道:“太初宗的弟子謝慈,與我們一同在秘境裏受了傷,現下阿伽姑娘正在以無上菩提心救他,你們暫時不便打擾。”

“阿伽姑娘?”丹彤困惑地問:“是哪位前輩?竟然找到了無上菩提心?那無上菩提心不是被魔女伽林奪走,下落不明了嗎?是空世大師找回了無上菩提心?”

“并非是我。”空世耐心的道:“無上菩提心被魔女伽林鎮在了她的劍鞘秘境之中,是阿伽姑娘破解了秘境,找到無上菩提心,救了我們和謝慈弟子。”

“原來如此。”掌教謝元真忙說:“那該多謝那位阿伽姑娘,和諸位前輩,不知謝慈如今還好嗎?”

他剛問完,丹彤便問:“能夠破解魔女伽林的秘境,找回無上菩提心,不知那位阿伽姑娘是哪一宗門的仙師?太初宗門定當好生拜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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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的朱玑忍不住嘟囔:“好生啰嗦,趕走了便是,還要一一解釋。”

謝慈感覺到,正在與他渡氣的司迦突然收回無上菩提心,離開了他的臉前。

謝慈吃力地掀開一線眼簾,看見司迦側頭看着門外,聽着外面的對話,她是不是……怕太初宗門、怕丹彤知道阿伽姑娘就是她,會拿走她得來的無上菩提心?

“阿伽姑娘。”姬玉朝她走了過來,在她身側低聲的說:“你若不喜歡回太初宗門,不如随我回無極宮吧,去無極宮你想做什麽便做什麽。”

司迦驚訝的看向姬玉,“你怎麽知道我是太初宗……”弟子二字未出口。

姬玉就笑了,輕聲說:“我猜的。”他轉了轉手指上還戴着的指環,俯下身,很低很輕地對她說:“阿伽姑娘,我是誠心誠意邀請你,無極宮乃十二仙宗唯一不受管制的門派,定然要比太初宗開心得多。”

司迦遲疑了一下。

謝慈看見她皺着的眉,竟是真的在認真思考。

他吃力地捏住了腰間的弟子玉牌,暗自傳音給門外的謝元真——“我沒事,你帶着其他人先行離開。”

門外謝元真詢問的聲音頓了住,很快他就攔住要進屋感謝阿伽姑娘的丹彤,與空世和展飛鴻道:“多謝諸位出手相救,如今既不方便打擾阿伽姑娘救治謝慈,我便先帶着門下弟子先行離開,等到謝慈脫離險境,太初宗門再來接回謝慈,當面致謝。”

又說:“我們暫時落腳在不遠的太一劍宗,諸位若是有任何需要,随時知會。”

空世與展飛鴻應了聲,門外的腳步聲就漸漸遠了。

姬玉又問:“阿伽姑娘是覺得無極宮哪裏不好嗎?無極宮可是十二仙宗收藏法器最多的宗門,你想要什麽,無極宮都會替你找來。”

司迦目光閃爍,猶猶豫豫的要開口。

謝慈吃力地想要伸手抓住她的衣袖,卻聽見她說:“謝慈現在離不開無上菩提心,我不能走。”

謝慈的手指一頓,她扭過頭來要看他,不知為何謝慈下意識的閉上了眼,裝作沒有醒,依舊昏着。

“謝慈不能死。”她的手指輕輕摸了摸他的臉,“我不能跟你去無極宮。”

謝慈的手指一點點攥緊又松開,她願意留下來救他,是不是因為……他這張臉。

她記起從前,記起她的白玉奴。

從前他不能理解伽林怎麽能将他這個活生生的人,當成另一個人的替身。

如今,他明白了,他和白玉奴那麽相像。

“我一定要救活他。”她的手指一寸寸撫摸他的臉。

他在這一刻不知像白玉奴,是幸還是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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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迦看着昏睡的謝慈,腦子裏白色的評論瘋了一樣湧出來——

【本文最新評論】:

[匿名]:爽翻了!真女主就該殺男主證道!反正男主有天帝光環死不了,多捅幾次又怎麽樣呢!

[匿名]:靠靠靠女主恢複記憶了嗎?還是只恢複了合歡宗的那一段記憶?是要來白月光替身戲了嗎!宛宛類卿給我整上!

[匿名]:作者虐男主很爽是嗎?負分也讓你爽個夠。

[匿名]:哈哈哈哈男主親媽們火力不行了啊,是不是男主太聖父倒貼了,你們罵也不知道該怎麽罵了?

[匿名]:哎~就是跟男主對着幹,還能拿到無上菩提心。就是捅了男主,男主還為女主掉眼淚,就是玩。

[匿名]:太惡心了,我求求了,女主能不能放過男主啊!捅死就捅死,你為什麽要救他?玩欲擒故縱是嗎?就是要讓他活着當白玉奴的替身是嗎?

當然不是。

司迦看着這些評論,有些搞不懂了,因為謝慈死了這個世界就要重來了啊,這不是評論裏告訴她的嗎?

背後空世和展飛鴻推門進來,展飛鴻看了一眼榻上仍在昏迷的謝慈,低聲說:“我恐怕不能在這裏繼續逗留了,十二仙宗論劍大會沒幾日了,太初宗門已經到了太一劍宗,我也要趕回門派去,一同去太一劍宗參加論劍大會。”

司迦回過頭看她,她伸手摸了摸司迦的臉,柔聲說:“你救了我們,還沒好好謝過你,等論劍大會結束,我再好好謝你。至于謝慈,你別太難過,他被劍魔附體,你那一劍是為了斬殺劍魔,他不會怪你的。”

司迦在她滿是繭子的手掌裏望她,她們真的沒在怪她。

朱玑開口道:“我留下陪阿伽姑娘照顧謝慈,等論劍大會那日我直接過去就好。”反正璇玑門不缺他一人,他也過了好鬥的年紀,論劍大會就留給年輕的弟子們。

司迦看着他們欲言又止,到底是沒開口,她從來沒去過論劍大會,太初宗門不允許,她也沒有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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