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三十九 謝慈仙骨
“頭發?”葉湛英走回來, 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那一絲一縷的不正是白色頭發嗎?
他彎下腰從黑水之中撈出那一縷頭發,白色的頭發纏繞在他指尖, 在白發的另一端墜着一小塊拇指大的皮肉。
那皮肉的血早已被黑河沖幹淨, 只剩下腐蝕後的一零星沒有血色的皮。
葉湛英沒有說話,他忍不住看向了司迦。
他和她都很清楚,這白發或許是謝慈的,他的頭皮都被腐蝕只剩下這麽一零星,那他……
她心碎嗎?
可他沒有從司迦臉上看到絲毫表情, 她像在看着一塊衣服布料,只是說了一句:“看來就在這個方向。”
她冷靜到絕情,讓葉湛英困惑, 她到底為何下來救謝慈?
“退開。”司迦讓他退開,握住了手中的法劍。
不等葉湛英再阻止她, 一道雪白的劍光已從劍鞘中跳躍而出,铮然斬下。
一劍眼前的山脈轟裂,碎石紛飛。
葉湛英慌忙後退,司迦的另一劍已再次斬出。
這一劍整條暗河都在動蕩。
葉湛英聽見轟隆隆的水流聲, 腳底下的黑水在碎石之中越流越劇烈,是黑海再次決堤了?還是山脈要二次坍塌了?
“伽林!”他伸手想要阻攔司迦。
可第三劍雷鳴一般斬下, 這一劍宛若天雷劈斬透了眼前的山脈, 将葉湛英震的連連後退, 仰身跌倒在黑河之中,洶湧的黑河迅速淹沒他、将他推起,無數的碎裂山石砸下,他根本什麽也看不清,只匆忙抓住身側的山石, 擡頭去找司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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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黑河被劍光照亮,司迦就站在崩裂的山石之上,足尖一點,迎着崩塌的碎石沖了過去。
葉湛英在這一刻被洶湧的水推着,曾經被她挫敗的感覺滅頂而來。
明明這一世他是比她強千百倍的大乘期劍修,明明她一直在他的宗門、一舉一動都在他眼底……
可為什麽她依舊讓他感受到挫敗?
葉湛英想不明白,盯着她頭也不回的背影,心中着了火一樣惱怒,他抓緊山石用力将自己從洶湧的黑河中掙脫出來,朝着她追了過去。
踏過劈斬開的山脈,越往前黑河水流越大,光亮也越強烈。
葉湛英原先以為那光是司迦手中法劍的光,可追近了才發現那光在司迦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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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迦尋着黑河中的白色發絲一路往前掠去,竟是找到了黑河的盡頭,就在光的源頭。
她停下來,眼前是黑河的盡頭——一座巨大的黑色山壁立在眼前,而這黑色山壁中竟如同大樹一樣長出了數不清的白色根須,發光的正是那些白色根須。
司迦不可思議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密密麻麻的白色根須發着光,一大半深深的紮在地底,讓那座巨大的黑色山壁牢牢的長在地下,如同大壩一樣堵住黑水。
可有一少半的根須被切斷了似得,飄蕩在黑河中,失去了牽絆山壁的力量,黑水就從那飄蕩的根須下湧出。
這裏就是黑海洩露的源頭嗎?原來黑海是用這塊山壁堵住的?那山壁下生出的白色根須是什麽?
司迦站在巨大的山壁下,像一只麻雀般渺小,白色的根須微光盈盈,交織出一片光海。
葉湛英停在她的身側,蹙眉看着山壁下被沖斷的根須,和根須下沖塌的漏洞,說了一句:“果然是這座碑出問題了。”
“這是碑?”司迦側頭看向葉湛英發現他沒有絲毫驚奇,仿佛他早就知道這裏存在着這些。
“是。”葉湛英回答道:“這是上古神女留在魔域和九州之間的界碑,我的師祖說曾經魔域想方設法挖通了黑海,黑海洩露過一次,天帝用這座界碑填入黑海、堵住了洩露處。”
是嗎?
謝慈怎麽沒有講過?
“那這些白色的根須呢?”司迦用劍鞘撥了撥纏纏繞繞的發光根須。
葉湛英卻沒有回答她。
為什麽不回答?
司迦再次看向他,他卻盯着飄蕩的根須說了一句:“下面是什麽?”
“下面?”司迦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剛剛被自己用劍随意撥開的白色根須之下、一股股冒着黑水的漏洞缺口中,有個什麽東西在飄蕩。
像一截白色的木頭。
葉湛英走過去,彎腰撥開那些纏繞的白色根須,一只手突然被黑水沖到了他的眼下。
說是手,不如說是沒有皮肉的手骨。
這是……
“拉出來。”司迦的聲音忽然響在他腦後,冷得沒有一絲語氣。
葉湛英握住那只手骨,輕輕往外拉扯——一股股黑沙随着白色根須一點點吐出了一只手臂、然後是半邊身體……
等葉湛英全部拉出來,他的衣袍已全被黑水浸透,他奇異的感覺到了冷,那冷并非來自體感,而是來自司迦。
司迦看着他将那具已經沒有皮肉的白骨放在她腳邊的山石上,看着白骨之中的一根骨頭奇異的在發出微光,白色的微光。
她慢慢蹲下了身,仔仔細細的看着那根發光的骨頭——那是脊椎骨旁的另一個脊骨,如同玉一般發着溫光的骨頭。
“這就是仙骨,對嗎?”她連語氣都是冷的、靜的。
葉湛英看着她,慢慢開口回答她:“是。”仙人降世,仙骨靈胎,會比尋常凡人多出一根脊骨,那根就是仙骨。
不朽、不腐、不化。
只是這根仙骨,是後天形成的,所以只有半截。
她伸出手指輕輕的摸了摸那根玉一樣的仙骨,喃喃說:“原來他沒有騙我,他的仙骨是還沒有恢複好。”
原來,這就是仙骨。
原來,上一世他就是剃掉了這根仙骨,解開她的封禁。
何苦呢。
司迦手指冰涼得沒有一絲溫度,她很冷,她問葉湛英:“他死了嗎?”
葉湛英遲疑了片刻說:“他不會死,他是仙人降世,身死靈也不會死。”
“是嗎?”司迦擡起眼平靜的看了看他,問道:“那他的靈呢?”
葉湛英看不懂她,她若是有一點在意謝慈,看到他變成一具白骨,怎麽會這麽平靜?
可若她不在意,她又何必下來救他,管他的死活?
“應該在界碑下。”葉湛英猜想,告訴她:“這裏是上流,他不可能是被水流沖過來的,只可能是他一路走上來,将自己填下了界碑的缺口下。”
司迦擡眼看他,她不明白,謝慈是想用肉體之身堵住缺口?這不荒謬嗎?
葉湛英被她的雙眼盯着,終究是開口說:“你不是問我白色根須是什麽嗎?是他。”
“謝慈?”司迦吃驚地皺住了眉頭。
“是太初宗師祖謝慈。”葉湛英告訴她:“百年前這座界碑曾松動過,那時謝慈還是太初宗的師祖,他以法身填入界碑之底,生出靈須将界碑牢牢釘死在這裏。”
百年前……
司迦聽的無法展開眉頭,是在她挖了謝慈心之後嗎?是她記憶缺失的那一段嗎?
她為何毫無印象,而十二仙宗竟也無一人提起過這件事?
“除了我,無人知道此事。”葉湛英對她說:“我不知道他為何要隐瞞此事,但是我親手将他送入界碑之底。”
白色的根須飄蕩在他膝邊,如同謝慈的發絲。
當初他親眼看着謝慈的法身化作千萬根須,牢牢守在界碑之下。
“他的靈體在界碑下守了百年,不知為何他借着一名同門同性的已死弟子重生了。”葉湛英依舊看着她,現在他明白了謝慈為何重生,是因為伽林還活着。
謝慈将伽林藏在太初宗,才來做這些,他的重生是因為她的蘇醒。
“我想這次黑海洩露是因為魔物找到了他的法身,附體在他法身中,離開了界碑。”葉湛英在見到她帶出去的那具身體時,就猜測那或許是謝慈的法身。
現在終于可以确定了。
司迦靜靜聽着,卻一點相關的記憶也沒有,謝慈做這些的時候她昏睡在太初宗嗎?
這斷掉的白色根須,是因為謝慈的法身被帶出了界碑。
所以,謝慈這一次還想用自己來守住這座界碑嗎?
忽然之間,司迦佩服起謝慈,肉身填黑海、孤零零地守在黑海下百年……身為天帝他幾乎無可挑剔。
慈這個字,那麽貼切。
但她不是,她自私、狹隘、她既不愛九州、更不愛十二仙宗。
“要怎麽把他的靈體找到帶出來?”司迦問葉湛英。
她還是要帶走他的靈體,讓他活着,解開她的封禁,救回白玉奴。
之後,他做什麽,她絕不再插手。
葉湛英看着她,心中湧動着說不出的吃驚,她無疑是自私的,但他亦是。
他此生只求劍問劍,他的道就是劍道,其他的蒼生、劍宗,其實他毫無興趣。
可他沒有她這麽坦蕩,他坐在師祖的位置,盡可能地像個師祖。
而她,依舊和當初一樣,她想做什麽,便是天下人阻止,也會殺盡天下人去做。
“你若不想告訴我也沒關系。”她說:“你是十二仙宗的仙師,自然要為仙宗為九州考慮,我明白。”
她幹脆從那山石上跨入黑河,要自己去找。
明知現在能夠堵住黑海,避免浩劫的做法是将謝慈的法身帶回來,讓謝慈的靈體與法身融合,再次守住界碑。
但葉湛英看着她埋進黑水裏的雙腿,還是伸手一把托住了她,“你不明白。”
他手臂下滑,托住她的腰将她托離黑河,抱上了山石。
她不明白,他将她當成畢生唯一的對手,閉關百年只為擊敗她,她是他的執念、心魔。
可她絲毫不在意他的存在,他仿佛只是她漫長故事裏的一個配角。
她的腰是柔軟的,肌膚是冰冷的,和無數次夢魇裏的觸感那麽不同。
葉湛英擡眼望着她,“我會帶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