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四十三 謝慈吐血
那一夜是謝慈度過最溫暖的冬夜。
漫天的大雪, 他與司迦在搖晃的船艙內,那麽的貼近,他撫摸她, 親吻她, 忘記了自己的天帝身份,像做了一場汗津津的美夢,夢将床褥打濕。
他不想睡過去,怕這一夜結束,可幽魂送入體內沒多久, 他就陷入了一場又一場的夢境中。
不是他的夢,而是……進入他體內結界膜中幽魂的殘存記憶。
那些零碎的記憶像一幕幕碎片一樣閃過,他看見了許多從未見過的司迦——亡國公主的司迦、奴隸的司迦、怪物一樣的司迦……
而每一個司迦的身旁都跟随着不同的白玉奴——亡國公主身側是為她萬箭穿心的宦官他、奴隸身側是托着她逃離魔窟的他……每一個他都為她赴死, 每一個他都在對她說:“往前跑,別回頭……”
每一個司迦都沒有回頭, 她拼命的往前跑,往前跑,滿腔的憤恨與怒火化成滅世之能……
謝慈陷在那零碎的記憶裏痛苦不堪,一身一身的汗水, 他醒不過來,看着司迦每一次的憤怒, 每一次的落淚宛如淩遲一般。
有只溫熱的手忽然摸了摸他的臉, 他聽見了司迦的聲音:“謝慈?你在哭嗎?你被夢魇住了?”
是, 他被夢魇住了,他無法從那些不屬于他的夢境裏醒過來,只覺得太冷了,冷的他止不住發抖。
那只溫熱的手就抱住了他,司迦潮潮的肌膚貼在他光着的脊背上, 她環抱着他,一遍一遍的叫他的名字:“謝慈,那都是夢,你做噩夢了,別害怕。”
是夢嗎?這些都是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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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船駛出無極州之後,天氣越來越暖,幾日之後也不知道到了哪個州,岸邊漸漸有了綠色。
謝慈昏睡了六七日還沒有醒,司迦除了吃飯幾乎都陪在他身邊,他似乎漸漸安穩下來,沒有再流淚,只是還會一陣陣的發汗。
這是正常的嗎?結靈胎之後會昏睡這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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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迦并不太清楚“結靈胎”的具體狀況,她只在歷劫時聽說過“結靈胎”這種禁術,與其說是“孕育重塑”另一個人的肉身,不如說是“寄生”,幽魂寄生在仙骨靈體之內,靠着吸食寄生靈體的靈氣和血氣,重新長出一具肉身。
孕育是到足月之後便會誕下,但寄生不是,寄生可以一直養在這具靈體內,一年、兩年、十年也可以,直到肉身漸漸将寄生的靈體吸食幹淨,掏空那具靈體……
靈體枯隕,寄生的肉身會代替他,成為新的仙骨靈體。
司迦用溫熱的帕子輕輕擦幹謝慈脖頸裏的虛汗,他太瘦了,纖細的鎖骨那麽明顯,這樣纖細的身體若是讓白玉奴的肉身寄生到少年的身軀,該多麽令人心驚。
司迦的手指輕輕擦過他肌肉勻稱的小腹,倒是有些心軟了。
窗外的天漸漸黑下來,船晃蕩了一下,遠遠的有人在吆喝:“到天山州了!休息一晚,明日進瀛洲!有需要下船的抓緊時間,天不亮就要開船了!”
已經到要進瀛洲了?
司迦記得瀛洲之後是扶桑國,那已是抵達另一個國家了。
她到窗下看了一眼,只見岸邊的商鋪人家燈火點點,不少人下船去覓食補充幹糧了。
她原不想離開,但晚上的菩提子佛珠忽然亮了起來。
她忙捂了住,扭頭看了一眼還在昏睡的謝慈,對着菩提子低低說了一句:“岸邊等我。”
離開時,她特意在房間周圍設下了結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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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下起雨的時候,謝慈昏昏沉沉的醒了,胃裏像是壓着什麽東西一樣,擠壓的他剛醒就無法控制的伏在床邊吐了起來,喉嚨裏又腥又惡心,他弓着身子一陣陣地痙攣吐出腥臭的黑血來。
那黑血令他惡心,更劇烈的吐了起來,直到吐的暈眩,他才跌跌撞撞的下床去摸起桌子上的水壺,灌了一杯水漱口。
水冷的出奇,冰的他打了個冷顫,但好歹是止住了惡心感。
他光腳站在漆黑的房間裏,光着的上半身是剛剛嘔吐出來的虛汗,暈眩感讓他站不住,虛脫的重新跌坐在床上。
司迦呢?
狹小的房間裏只有他一個人,淅淅瀝瀝的雨在窗外聽起來異常清晰。
司迦去哪裏了?
他心中有些發慌,寂靜的房間外是吵鬧的人生,司迦是去找吃食了嗎?他睡了多久?
腦子裏渾渾噩噩,閃過那些夢境裏的畫面,令他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白玉奴的。
他又有些想吐,将滾燙的額頭埋進手掌裏閉上眼,嘴唇也在發顫,好像他正在被另一個人一點點的混淆占據。
那些不是夢,他很清楚的知道,那些是司迦與白玉奴發生過的記憶。
是司迦曾經歷的劫。
他從不知道神女歷過這麽多的劫,也從不知道……每一次白玉奴都在她身邊。
他以為,白玉奴只陪了她一世……
說不清的挫敗感混在惡心之中泛在他的喉嚨裏,他以為白玉奴不過是陪了她一世的過往之人而已,可現在他發現他或許才是神女與白玉奴無數個劫數裏的“配角”。
他不知為何想起天界時,他阻止神女再次滅世,與她說:“神女或許該随我一同去看看九州大地,看看大地上生活的人。”
那時神女臉上浮現出的笑容——譏諷。
當初他不懂得這譏諷是為何,他以為天生天造的神女從來不曾像凡人一樣生活過、經歷過、體驗過這個世間。
如今他懂了,她就是在譏諷他,她經歷過的苦難比他多得多,見過的悲喜比他多得多,高高在上的天君如此可笑地提議。
真惡心。
他說不清這一刻的感受,哪一種更令他惡心痛苦,是挫敗感?還是他到現在才明白那一刻譏諷的恥辱感?
他才是她們故事裏的過客,他連和白玉奴比都覺得無力,她們一起經歷了那麽多次生死,白玉奴為她死了一次又一次……
就算他是天君又如何?她對他從譏諷開始,可笑的是到現在他才知道那時她在恥笑他……
他嘴唇越來越白,惡心感壓的他擡不起頭。
雨下的那麽大,他想起身去找司迦,可還沒有站起來就天旋地轉的栽倒在了地上。
胸腔裏的痛感令他慌忙續起靈力,彙聚在胸腔內的結界膜之中,那縷幽魂才剛剛在結界膜中生出胚芽,需要源源不斷的靈力供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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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最新評論】:
[匿名]:……怎麽結靈胎是吐血?這比懷孕可怕太多了,簡直像寄生的異形啊。
[匿名]:謝慈好慘……我有點不忍心了,感覺他被全方面的挫敗了,結靈胎之後居然又得知白玉奴和女鵝經歷的那麽多世,根本比不了……哎。
[匿名]:原來女鵝和白玉奴經歷了那麽多世!我還以為就經歷了一世,是女鵝每次歷劫白玉奴都在嗎?白玉奴為啥會在啊?是不是還有什麽秘密!
[匿名]:突然明白了女鵝的執念,身為神女,擁有的滅世之能是一次次歷劫的憤怒和怨恨,她得多麽痛苦孤獨的經歷了一次又一次,而有個人陪着她,每次都為她赴死,讓她往前跑別回頭,怎麽可能丢下他不管。
[匿名]:好虐,我要是謝慈,我可能整個世界都崩塌了……怎麽争,怎麽比,以為自己是男主,現在發現自己不過是女主和白月光凄美故事裏的配角。
[匿名]:好爽,就喜歡看謝慈被虐,他有什麽慘的,這一切都是他自己心甘情願呀。
[匿名]:謝慈在吐血,而女鵝在偷偷和老情人們見面。
謝慈醒了?
司迦看着突然冒出來的評論,立刻站了起來。
她膝上原本膩歪着的雪白小貂随着她的動作摔在了地上,一雙圓溜溜的黑眼睛驚慌的看住她,發出了人的聲音:“出什麽事了嗎司迦?”
竟是司厭的聲音。
“他醒了,我先回去。”司迦轉身快步朝門外走,拉開畫滿櫻花的拉門,剛好撞上捧着幹糧吃食的林楓。
林楓還沒待開口問,手中的吃食被她拿走,她腳步沒停地跨出門,邊走邊對他們說:“之後我再聯系你們。”
“司迦!”林楓叫她,卻只見她頭也不回的消失了,“話還沒有說完……”
雪貂跳上林楓的肩,說了一句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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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迦沒打傘,一路跑回船上,推開門就看見盤膝坐在地上的謝慈,他臉上身上全是濕漉漉的汗,身側是一灘黑色的血。
他正彙聚着靈力調息着。
司迦不敢驚動他,抱着懷裏的東西輕手輕腳的蹲在了他跟前,看着他身側的黑血,他為什麽會吐血?結靈胎會吐血?那白玉奴的幽魂還好嗎?
她濕漉漉地發上雨水一滴滴地落下,砸在謝慈的腳邊。
他像是察覺到了她睜開了眼。
他的臉色太蒼白了,蒼白的嘴唇也沒了血色。
“你吐血了?”司迦張開口想問他,結靈胎可成功了?
可他擡起手擦了擦她臉上的雨水,聲音微啞地說:“你淋濕了,怎麽不擦擦。”
他的手指變的這麽冰冷,卻依然溫柔的替她擦着雨水。
司迦喉頭裏堵了一下,在他的手掌下輕輕問他:“你還好嗎?謝慈。”
他看着她虛弱地笑了,“我很好,你的白玉奴也很好,不要擔心。”
是嗎?可是他吐血了。
“下船去怎麽不打傘?”他扶着她起身,拿了帕子替她擦濕漉漉的發,“去買吃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