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洗手臺的水嘩嘩流着,掩蓋了連續的嘔吐聲。

秘書擡起手腕看了看表,然後盯着門,她鮮紅的指甲在自己臂上輕輕抓了抓,似乎在猶豫是不是要敲門提醒時間,或是出聲關心一下她老板有沒有在裏面暈過去。

忽然水聲停了,裏面發出一些雜音,最終又重歸安靜。

“……老板?”秘書被突然打開的門驚得後退一步,看見喻野毫無血色的面孔以後輕輕皺了皺眉。

喻野的發絲還在往下滴水,落在肩膀上,高級的防水面料上沒有留下一絲水漬,他伸手勾住已經被扯松的領帶一邊,啞聲道:“再給我一針。”

這還沒過十二點,第三針抑制劑似乎顯得過于頻繁了。秘書這麽想着,卻沒有說出口,對于喻野來說,他說的話就是要她執行的,而不是要她表示任何關心勸慰的。

“好。”秘書回身,熟練地從包裏拿出一只小盒,裏面的藥劑都已經裝載了自動注射裝置。

秘書還沒回身,喻野已經把那條領帶扯了下來,随意丢在手邊的綠植頂上,說:“再給我換條領帶。”

“……”秘書愣了愣,又聽喻野加了一句:“我不喜歡這個顏色。”

行吧。秘書露出營業笑容,把試劑拿了過去,喻野已經在沙發裏坐了下來,脫下外套捋起袖子,朝她大爺似的一伸,擱在沙發背上。

那是一只手腕以上三寸開始布滿紋身的手臂,鱗片大蛇,逆十字架,各種意義不明的數字和語言,以及最頂端一只荷魯斯之眼。秘書修過好幾門語言,認出其中一句西班牙語:“Mi Vida Loca”,意為“放肆人生”,拉美那邊蹲牢的幫派成員都喜歡紋這類風騷的話。

這簡直是一只黑道氣息濃郁的手臂,似乎不該出現在一個正要去談生意的總裁身上,但他們野火集團賣的都是殺人的武器,這位被戲稱為“死亡批發商”的年輕軍火販頭子渾身紋一套青龍白虎關公鐘馗似乎都是非常合理且合适的。

秘書摁了摁他肘窩處的靜脈,那裏已經留着一個新鮮的還泛紅的針孔印,秘書手法娴熟堪比職業護士,避開那處将淡藍色的抑制劑紮了進去。

這世界上只有Omega需要抑制劑來抑制發情期,而她的老板當然不是一個Omega,高挑偉岸的身形,結實緊湊的肌肉都彰示了一個優秀Alpha的絕佳身體素質,而皮革質感的辛香信息素氣味沉郁強硬,秘書作為一個Beta,湊這麽近的時候都覺得有種被壓制的難受。

然而在這種特殊時期,越是明顯的Alpha體征只是帶給喻野更多的身體上的折磨而已。這類違禁的Alpha抑制劑,黑市裏大多用來作為一種刑訊工具,畢竟在這個階級就是一切的世界裏,毀掉一個Alpha尊嚴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奪去他天生而來的階級特權。

喻野往自己身體裏打這種“毒藥”當然不是閑着沒事自虐,而是為了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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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自己的性命,是他肚子裏那團稚嫩的小生命。

秘書完全不能理解,一個A中A幹嘛要植入一個人造孕囊,跟Omega一樣懷孕生子,他要是想要繼承人,自願報名的Omega可以從這裏排到南半球去。

秘書覺得自己老板大概是從前在幫派裏混的時候打群架被擊中過腦袋吧。

抑制劑随着血液奔流,最終作用于後頸的腺體,這種滋味并不好受,十幾秒後,仿佛有一把尖刀在你脖子後頭切割,企圖挖出那團最重要的組織一樣。喻野将頭一仰,靠着沙發背,閉目不語。

秘書從衣帽間取出一條新的領帶,看他這個樣子,沒敢打擾,乖乖站在一旁。她在心裏嘆了口氣,因為肉眼可見的,喻野的額頭正冒出細密的冷汗。

懷孕是Omega的天職,Alpha本身并沒有這個功能,過高的A型信息素濃度對人造孕囊來說是最為惡劣的生存環境,功能喪失或者應激收縮都能輕易殺死裏面未滿三個月的胚胎。

而A用抑制劑與O用抑制劑不同,後者對Omega幾乎無害,而前者可以破壞Alpha的腺體,同時讓Alpha感到劇烈的痛苦。

秘書的手機突兀地響了起來,喻野聞聲皺眉,秘書趕緊道歉,走到外間去,就聽那頭說:“姐,老板還沒好嗎,都要遲到了。”

“又要了一針,這會挺屍呢。”秘書捂着嘴,回頭看了一眼,小聲道。

“他瘋啦,這打多會終生陽痿吧?”對方驚道。

“……”秘書對他這個抓重點能力感到由衷佩服,噎了半天,繼續道,“你上來?我不敢催他。”

“我在辦公室門口了,給我開一下門。”

“你卡呢?”秘書拉開沉重的玻璃門,問。

“被沒收了,老板說他最近心情不好怕沒控制住揍我。”林致說着走進來。

這可真是一個漂亮的男人,長眉大眼,高鼻紅唇,低眼的時候睫毛翹密得驚心。

饒是共事了這麽多年,秘書還是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見他徑直往內間去了,連忙跟上去,男人走動時頭發微晃,露出後頸上的抑制貼。

這是野火唯一一個Omega,還是管理層裏的Omega,一個掀開抑制貼可以讓方圓十裏的Alpha無差別發情的極品Omega。

秘書剛來的時候一度以為林致是喻野的情人,就那種霸道總裁俏小蜜的劇本,坐擁帝國軍火制造半邊天的男人,另一半當然就得是這麽極品的Omega,尤其這位Omega還是出身草根,一路飄搖直上都有喻野的扶持,根本就是最經典的灰姑娘入豪門的王道發展。

然後某天所有的幻想都在林致翹着二郎腿一邊對某個甲方口吐芬芳二十分鐘不帶重樣,并且對着得知情況氣勢洶洶趕來問罪的喻野豎中指的那刻破滅了。

從此秘書對林致的評價是這樣的:

Omega是個好Omega,就是可惜會說話。

林致一只手撐到沙發上,一邊親昵地給喻野擦了擦額頭的汗,說:“你要不別去了,我和Amber姐去就好了。”

喻野仍舊沒有睜開眼睛,似乎是呼吸不暢,又扯開了領子,說:“你要不別去了,我讓Amber帶着門衛大爺去都比帶你放心。”

秘書心說就在現在這個情況,我更希望你倆帶着門衛大爺去吧別帶我。

林致雙手摸到他太陽穴上,乖巧地按揉起來,一副以色侍君的妖妃模樣,說:“臭男人,以前還叫人家小甜甜,現在居然質疑人家業務水平……”

喻野忽然抓住他手腕,皺着眉說:“你他媽用的什麽香水?”

林致沒來得及回答,就看到喻野撐坐起來,快步又進了洗漱間,啪地關上了門。

沒來得及開水,撕心裂肺的嘔吐聲傳了出來。

林致聽得皺起臉,問:“他不是才打的抑制劑嗎,怎麽還排異呢?”

秘書想了想,試探着說:“這個……應該是正常孕吐?”

林致把手伸到自己鼻子邊嗅了嗅,疑惑道:“我不是一直這個香水嗎?抑制貼把我信息素屏蔽了還不許我搞點人造體香了?”

秘書說:“你還是別噴了,happy boss,happy us。”

“Am,給我找件新的襯衫。”半晌,裏頭傳來喻野低低的聲音。

最後林致自己開了另外一輛車。

軍股的酒店立格外嚣張地立在寸土寸金的繁華地段,只是造型顯露出不近人情的鋼鐵風味,大量的金屬設計讓它看起來像個堡壘。

如果林致在,他肯定會說:“醜得好霸道。”

喻野的臉色仍然蒼白,他在手裏把玩着一款Cast Puzzle 6級難度的小玩具,這種始于19世紀末,不足手掌大小、嚴密設計的厚重金屬是高智商玩家的寵兒,頂級難度的魔金分解組裝都是需要強大數學計算與邏輯分析能力的。

這種玩具喻野家裏有一面牆。

喻野手裏這一個叫做news,乍一看不過是個八角銅塊罷了,喻野顯然玩得很熟練,可以單手拆合,他的手指也十分靈活,讓秘書懷疑他是不是在天橋底下變過魔術。

這似乎是喻野轉移注意力的方式,因為車子停下的時候他同時也把最後一塊碎片摁回了正确的位置。

“喝點水吧,老板?”秘書看他臉色實在難看,把水轉開遞過去。

喻野喝了一口,他吞得很慢,似乎在把喉嚨裏的惡心感壓下去。最後,他舔了舔唇,似乎覺得不夠,用牙咬了咬,終于讓慘白的嘴唇透出點血色來。

當他打開車門的時候,眼裏已經沒有一絲疲憊。喻野一臉睥睨蒼生,一路走得是腳下生風裝逼非常。

林致的車在他們後面,小跑幾步才跟上來,小聲說:“這六親不認的步伐,千萬以上合同的标配了。”

“你們遲到了。”會議室裏主位的老頭扣扣桌子。

“抱歉。”喻野利索地道歉,但臉上又絲毫沒有誠意。

“好飯不怕晚操……”林致接了一句,但那聲猝不及防的操讓秘書很想在後面給他爆頭。

林致剛想戳喻野,發現喻野已經同時看到了他看到的那個人。

下面坐的齊齊都是軍裝,所以喻野沒有第一時間發現那張熟悉的面孔。

之前那人顯然也沒有正兒八經在等待開會,低頭鼓搗着什麽,此刻他正擡頭,直直就對上了喻野的視線。年輕的上校果真一露臉就着從人群中脫穎而出,濃眉深目,英俊得好像征兵廣告上的模特。然而那張俊臉在和喻野視線相交的時候變得很冷,濃眉壓低,眼神就有了争鋒相對的敵意。

下一刻,他視線微移,停在喻野旁邊的林致身上,眼神就陡然一松,怔愣片刻,又茫然沉思。

喻野卻微微勾起嘴角,他從秘書手裏接過手提箱,往桌上一扔,朗聲道:“這套設計,野火再提價百分之十。”

林致僵笑着狠狠看了喻野一眼,心想這幫人均肩上兩星的軍爺該不會從桌底下掏出機關槍咔咔射我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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