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三年前,喻野第一次見到謝潛。
野火受維和部隊的邀請,在中東戰場上為部隊演示最新設計的導彈。
那會喻野正要打開西亞甚至歐洲的市場,這筆訂單将會是他的一塊敲門磚。為了叫董事會那幫老廢物看看他的決心和手段,喻野義無反顧親自踏上了那片戰火紛飛的沙漠。
私人飛機壓根不準降落,軍方派直升機來接,為了确保下落環境安全盤旋偵查了老半天。
來迎接的是戰績最優的A小隊,領隊的正是謝潛,他輕蔑地瞧着飛機上下來那個西裝革履墨鏡皮鞋,被劇烈的砂風吹得逼範全毀的“死亡批發商”。
而第一面喻野甚至沒有記住謝潛的臉,因為所有人都是土黃的作戰服,風鏡圍巾大塊頭,站那跟消消樂似的。
喻野本以為會有一個會議室給他展示用,沒想到只有一幢被炸得少了一個角的老樓,房間裏四面水泥,滿是裂縫的玻璃上糊着厚厚的沙塵。
士兵們有的坐在屋裏寥寥幾把缺胳膊少腿的椅子上,有的坐在窗臺上,有的幹脆盤腿坐在地上。
喻野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兒像下鄉支教來的老師。他一邊抓着頭發抖落掉發間的沙子,一邊随手摘掉墨鏡,順手夾到自己上衣口袋裏,說:“那廢話不多說,我開始介紹一下這款panther的特點。”
謝潛摸了摸自己的帽檐,這個臭名遠揚的軍火販子居然如此年輕,眉眼是想象中的淩厲,一臉奸商樣,毫不顧忌地釋放着Alpha的信息素臭味。
所有人聽得心不在焉,這些每天把腦袋別褲腰帶上的殺胚自然都不喜歡看PPT,三維的圖像再好看,不過都是虛的。
謝潛用槍柄敲敲窗玻璃,說:“別整這些概念,去外頭炸兩顆給大家瞧瞧呗。”
喻野這才正眼細細瞧了謝潛,這個領隊長得人模狗樣就是不說人話,一顆好幾百萬他說得跟放煙花似的。
喻野微笑着問:“請問怎麽稱呼?”
“謝潛。”
嚯,家裏權勢滔天,怪不得,怕是從小到大橫着走的。
Advertisement
“沒問題,謝隊長選個地兒,我們帶來的樣品都給您炸了。”
軍用裝甲車在破敗的城鎮道路上晃蕩着前進,兩邊到處是殘垣斷壁,而廢墟間竟然還有滿身髒污的孩子探頭,靜靜瞧着他們的車隊經過。
謝潛坐在喻野身邊,扣扣車窗,說:“喻先生有什麽感想嗎?”
喻野将視線從窗外收回來,看了謝潛一眼,說:“你們隊的哥們車開得不錯。”
謝潛瞪了他一眼,提高聲音:“你不覺得愧疚嗎,就是你賣的東西打造了這個地獄。”
喻野噗嗤笑了,他掰弄着手裏的墨鏡,說:“謝隊,要不要這麽聖母,別人用刀殺人你不能說刀匠有罪吧?再說,你們不正要跟我做生意嗎?”
謝潛沉聲道:“那些武裝反叛軍的武器都是哪裏來的,你不會不知道。”
喻野将墨鏡插回上衣口袋,雙手枕到腦後,懶洋洋道:“我是個商人,我對顧客一視同仁。”
他微微偏頭看向謝潛,漆黑的眼眸微眯,輕聲說:“謝潛,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地獄。”
謝潛捏緊拳頭,費了好大勁才阻止自己把它降落到那張年輕不羁的臉龐上。
城市與沙漠的邊界漸漸模糊,車隊最終到達了位于荒漠的演練基地。
野火運來的最新型號的名為panther的導彈早已架好蓄勢待發,通體黑色的設計倒是與它的名字頗為符合。
喻野拿着操控盤,一邊調整軌道一邊再次簡潔介紹了這款武器的過人之處,他說着開始後退,退着退着甚至小跑了起來,站在他身邊的幾個士兵為了聽清他說話跟着他動起來,而謝潛站得遠,疑惑地轉頭喊道:“你他媽跑什麽?”
話音剛落,兩枚導彈同時咻地朝遠方山脈射了出去,在空中扭出詭異又華麗的軌道,簡直像兩尾靈活的魚,這顯示了panther飛行軌道的自由性,謝潛沒見過這麽輕靈的導彈,這勢必意味着它行跡難以追蹤,定點将十分準确,而接下來,就是它的威力——
謝潛忽然醒轉過來喻野這王八蛋往後跑的原因,趕緊折返,可是已經太遲,導彈炸在山體上,巨大的沖擊波掀起數百米高的沙塵,短短幾秒,謝潛只覺得背上被千斤重物狠狠一拍,腳下一個趔趄,撲倒在地上,即刻就被揚起的沙子埋掉小半個身子。
同伴憋着笑把他拉起來,謝潛拍着耳朵裏的沙,就聽見不遠處喻野笑得前俯後仰。
“你他媽是不是故意的?”謝潛沖上去扯住喻野的領子。
“不好意思,距離沒估準。”喻野還在笑,毫不在意謝潛的無禮,他一邊笑,一邊伸手輕輕抹了抹謝潛額頭和鬓角的碎發,“沙子。”
謝潛後退幾步,對這種突如其來的親昵無所适從,只有板着臉忿忿地拍打自己身上的沙子。
“別生氣了謝隊,剩下的讓你放嘛。”喻野把操控盤抛出來,謝潛趕緊伸手接住了。
他也是服了,萬一一個磕碰,這個基地都能給炸上天去。
回程大多是戈壁灘,A小隊直接将喻野護送回空軍基地,那裏的大佬們估計正準備跟他簽合同開香槟呢。
車裏的氣氛并不融洽,兩個Alpha暗戳戳用信息素博弈,前排的一個Beta隊員忍不住道:“這裝甲車啥時候能把車窗降下去好通通風?”
開車那個隊員就笑:“真加這個功能你腦子分分鐘被子彈開個大洞,可通風了。”
喻野吃吃笑起來,謝潛冷眼瞟他,沒說話。
喻野看向窗外嶙峋的石塊與銀白的沙堆,說:“早些年我也……”
他沒說完,因為前頭一輛裝甲車忽然就被火焰吞沒,金屬碎片飛了老遠。
“操,這麽背?”喻野立刻抓緊椅背,因為車子開始猛拐,防止撞上前頭車子的殘骸,同時子彈鋪天蓋地跟下雨似的拍打在車身上,耳邊盡是噼裏啪啦的瘆人撞擊聲。
“下車!”謝潛踹開已經有了好幾個凹點的金屬車門,喻野也立即推了幾下他那邊的車門,可是那門變形得更加嚴重,牢牢卡住了。
“你他媽磨蹭個屁!”謝潛探回來拽着喻野後背的衣服将他從自己那邊拖出去,他餘光瞧見有什麽東西往他們這邊飛來,立刻知道不好,攬住喻野的腰把他往自己懷裏帶,順手壓住他腦袋,自己用力往外一跳,帶着他一起摔進了一旁的砂石堆裏。
爆炸聲立刻從身後響起,兩人都是反應快的,爬起來立刻拼命往前跑,熱浪迅猛卷來,兩人最後再一躍,抱頭撲倒,泥土和碎石漫天而下,兩人耳邊都是刺耳的嗡嗡聲。
“趴下!”謝潛先起身,把喻野剛擡起來的頭摁下去,舉起自動步槍掃射。
喻野被迫躲在他身後,喊:“你他媽有沒有備用的槍?”
謝潛從身後拔出一把丢給他。
“你他媽叫我用0.45ACP口徑對他們霰彈槍啊怕我死太慢?”喻野拾起那把手槍,算是新型的款式,可是除了耐操好維修喻野在這裏沒法給它任何好評價。
喻野這麽罵着先開槍放倒了接近他身邊的兩個敵人,上去搶了人家的槍械,他們脖子裏紋着雇傭軍的慣用紋身,喻野擡起槍觀察了一下,好多年前的老土版本,搞不好還會走個火啥的,轉頭沖謝潛吼道:“這麽土的槍可不是跟我買的啊!”
謝潛沒空搭理他,戈壁已經頃刻成了戰場,硝煙彌漫,槍聲爆炸聲不絕。
喻野走近就皺起眉,因為他這才看清謝潛整個後背幾乎都被血浸濕了,剛才跳車謝潛護了他一把,車子爆炸的碎片可能紮進了謝潛後背。
喻野手裏的槍燙得要命,這種老式霰彈槍一般都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後坐力大不說,子彈很快就打完了。喻野環顧四周,爆炸聲已經停了,敵人的身影在沙塵後頭影影綽綽,他扯扯謝潛,說:“他們打的這種土炮最多連着十發就得重新填,趕緊跑吧。”
謝潛似乎也正在等待這個間隙,二話不說拽着他跑,一輛半損的裝甲車好歹沒翻,他掰開車門,咬着牙把駕駛座那位已經整個腦袋血肉模糊的隊友搬下來,喻野上去搭了把手,說:“人死了一具臭皮囊,用不着小心翼翼。”
謝潛瞪了他一眼,仍舊将屍體盡量莊重地緩緩放到地下。
喻野拉住他,說:“後座趴着去,你開車我倆死得更快。”
他說着推開謝潛,利索地坐上駕駛座,發動車子。
子彈争先恐後這輛突然移動的車子飛來,謝潛将槍架在玻璃已經碎光的窗口,一槍一個,穩準狠地替喻野開路。
從炮彈軌跡來看,敵方埋伏在不遠處的山上,喻野猛打方向盤,朝着沙漠絕塵而去。
慘烈的戰場被他們抛在身後,A小隊一共不過十幾個人,這種突襲勢必團滅。
“謝潛?活着嗎?”喻野抽空回頭瞅了一眼。
“想不到……你還會開裝甲車。”高度緊繃的神經一松,謝潛費了最後一點力氣才把槍收回來,沒叫它掉落進沙漠裏,大量失血叫他眼前發黑,整個車廂裏都是濃郁的血腥味。
“野火也賣車,下次你們可以考慮一下不容易炸飛的那種。”喻野剛說完,表盤那紅燈就亮了,他嘆了口氣:“謝隊,下次挑個油缸沒壞的車好嗎?”
沙子滾燙,喻野開始後悔自己幹嘛要西裝革履地來,穿個靴子多好。
謝潛已經脫掉上衣,對着車頂的後視鏡檢查自己傷口裏有沒有殘留彈頭。
喻野爬進去,說:“我給你弄背上的。”
謝潛默許着側過身體。
“背練得可以啊。”喻野清理傷口,轉移他注意力般這麽說道。
謝潛背上有高溫灼傷,大條的金屬碎片切割傷,還有更多小片的玻璃和薄金屬被嵌在皮膚裏,喻野用鑷子一點點給他挑出來。相比之下,自己被小石子劃的那些傷口不值一提。
喻野用袖口擦拭那些滴落下來的血液的時候有點納悶和恍惚,他要是與一個跟自己不對付的人一起躲炸彈,他沒反手把對方往火坑裏推就已經算是日行一善了。可謝潛第一反應是保護他,甚至豁出性命,就因為他是手無寸鐵的平民?
謝潛身上傷實在太多,急救包裏的繃帶止血帶都不夠用,喻野脫掉外套,随手扯了自己襯衫袖子。
謝潛看見他手上的紋身,問:“我會不會在某條通緝令看到你?”
喻野笑着給他紮緊,說:“今年應該就沒有了。”
謝潛似乎第一次被他的調侃逗笑,扯扯嘴角,嘴唇煞白。
“你為什麽要救我?”喻野滿手的血污,眉角和臉上都有幾道細細的劃痕,這麽擡眼望來時,看起來有種危險的英俊。
謝潛眼前的喻野時而模糊時而清晰,他答不上來,他只是憑直覺去那麽做了。是啊,明明是罪大惡極的“死亡批發商”,葬身在他的商品下,不是剛好的懲罰嗎?
“……我的任務是把你完好地送回基地,我的任務失敗幾率到現在都是零。”
喻野勾了勾唇,環顧四面透風這只剩空殼的裝甲車,外頭金沙漫天,餘晖初現。
沙漠的夜晚,溫度可以降到到零下好幾度。
“謝隊,那搞不好我要給你開個先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