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座位底下有少量的食物和水,兩人吃了點補充體力。喻野擺弄了謝潛的通訊器半天,發現沒有信號,而太陽撲通掉進沙丘後頭,天幾乎是眨眼就黑了下來。
“哎,今晚先好好休息,明天得絕地求生了。”喻野用手肘輕撞謝潛。
謝潛沒有反應。
喻野這才探過去仔細看了看他,謝潛眼窩底下泛着病态的潮紅,額上都是汗水。喻野伸手摸了摸他額頭,啧了一聲。
謝潛發燒了。
大概率是傷口感染,可是車裏沒有藥物,只能盼謝潛這身腱子肉不是白練的了。
“謝潛?”喻野拍拍他臉,“你的免疫系統要努力哦,不然我可能會吃掉你來走出沙漠。”
謝潛半昏半醒,沒聽到喻野這句欠揍的威脅,他蜷縮在座位裏,似乎是傷口疼,皺着眉,無意識抓住了喻野在他臉上作動的手。
喻野低頭看了看兩人握在一處,髒兮兮的布滿血痕的手,沒說話,只是任由謝潛牽着。
沙漠的夜空高闊幹淨,星子明亮,銀河仿佛一條鑲滿鑽石的飄帶,從頭頂袅然而過。
就是賊他媽的冷。
喻野看着只剩了點兒玻璃殘片的車窗,嘆了口氣,看到了白煙在自己眼前飄過。
他緊了緊身上的西服外套,回頭檢查了一下昏睡的謝潛,他無意識發着抖,身上卻還是滾燙的。
喻野跳下車去,在沙地裏做了幾分鐘開合跳高擡腿和俯卧撐,這才讓凍麻的手腳找回點溫熱來,回到車裏拍拍謝潛:“抱團取個暖吧?”
“雖然有點惡心,但是我怕到明早我倆凍成兩條硬邦邦的冰棍。”
喻野說着也躺過去,手穿過謝潛的腋下,抱到他背脊上。座位相對于一般的車子寬敞些,但躺兩個高大的Alpha也過于勉強了,喻野将自己一條腿擠進謝潛腿間,好歹算是不至于讓自己掉下去。喻野自己也受不了這種親密的姿勢,跟Omega甚至跟Beta都還算好,偏偏謝潛也是個Alpha,萬一搞不好兩人沒撐過這沙漠的嚴寒,屍體哪天以這個姿勢被人發現了,真是做鬼都沒臉在地府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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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發着燒的謝潛身上可真暖和啊。
喻野繞開謝潛受傷嚴重的背,将手捂在他脖子裏。因為虛弱,謝潛的信息素味道很淡,讓人想起早春初化的雪,裹着林中嫩葉的芳香。兩人的胸膛緊貼,仿佛都能感受到對方心跳的頻率,一前一後,似乎是在分享彼此的生命力。
喻野不太能理解地皺起眉,認真地盯着謝潛優越的眉骨與鼻梁,然後是濃密過頭的淡棕色的睫毛。是不是自己凍傻了?看着這個滿心世界和平突突起人來卻眼睛也不眨的Alpha也覺得眉清目秀起來了?
昏睡中的謝潛感受到了熱源,也是自覺地将身體貼靠過來,額角輕蹭喻野的耳朵。喻野的後背頓時就麻了,他抱着謝潛的腦袋,輕輕敲了敲他後腦殼以示懲戒。
“爹地……”謝潛嗫嚅道。
喻野樂了,摸摸他被自己打過的後腦勺,說:“哎兒子,爸爸在呢。”
這麽抱團取暖了一晚的謝潛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占了天大的便宜,醒來的時候就看見喻野将下巴擱在他肩膀上睡的格外香甜,他倆身上蓋着喻野的西服外套。
謝潛一是沒力氣,二是理解了這種睡覺方式存活幾率更大的事實,他抿了抿幹裂的唇,偏頭差點兒就親上喻野的耳垂。他往後撤了撤,讓喻野的頭落在他的臂彎裏,見人還是沒醒,心中嘆氣。
喻野臉上的傷都結了血痂,睡顏倒是顯得很平和,想來是那雙眼睛過于鋒利,睜着的時候那張臉就格外欠揍。
謝潛看着那碎發下的露出的一點額頭,突然就很孩子氣地想彈他個腦瓜崩。
謝潛被自己這個想法逗樂了,低聲笑了笑。
喻野這才動了動,兩人的腿糾纏在一起,他這麽一蹭,每個男人早晨那點兒事暴露無遺。
兩人對視了幾秒,不約而同道:“操。”
喻野拿着通訊器站在外頭轉悠了半天,回來道:“基地在東邊,走一段沒準有信號。”
謝潛光是讓自己坐起來就出了一身虛汗,他虛虛摁了摁還在滲出血漬的傷口,說:“我現在是個累贅。”
喻野說:“你接下來是不是要說‘別管我你自己走吧’?”
謝潛說:“你可以找到救援以後再折返來救我。”
喻野嗤笑一聲:“那今晚一過你就是個死人了。”
謝潛坐不住了,彎下腰将手搭在膝蓋上,費力地喘氣,低啞道:“我在半路也可能是個死人了。”
他的燒依舊沒退,持續的高溫讓謝潛感覺自己心跳有一茬沒一茬的,頭重得要命,背上的劇痛已經麻木,而血還沒完全止住,謝潛知道,在沙漠裏行走,暴曬脫水會加速自己的死亡。
喻野看了他一會,從善如流:“行,那我走了,拜拜。”
“你等會……”謝潛叫住他,喻野回身笑道:“裝逼話說完就後悔啦?”
謝潛冷冷瞟他,擡手從自己脖子裏取下一串鏈子,遞出去:“要是……我沒撐過去,麻煩請你把這個項鏈轉交給我爹地。”
鏈子是普通的鋼鏈,下面挂着一個老舊的十字架跟一片刻着數字的挂牌。
十字架是東正教的三橫十字架,耶稣雙臂上的希臘文都被磨損得模糊不清了。
喻野低頭看了看,說:“你還挺虔誠的。”
謝潛幹笑了一下:“這是我祖父的東西,我沒有信仰,我只是習慣帶着它。”
東正教是俄國的國教,看來謝潛身上有歐羅巴血統不是假的,當初帝國與俄國交戰時期,謝老元帥看來是還不忘來一場羅密歐朱麗葉的愛情。也不知道那位Omega得多麽美豔動人,謝元帥打着仗都要跟敵人打個炮。
那也怪不得謝家會同意把孫子送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謝潛血統不純,勢必難以得到家族重用。
喻野忽然有點兒同情他,收起他的項鏈,說:“我要是沒挂,就給你當這個快遞員。”
謝潛把風鏡靴子啥的都換給了他,喻野吭哧吭哧走了大概三分鐘,擡頭看看天,回頭看看車,停了兩秒,狠狠罵了一聲,折返而歸。
“老子不欠人情,你給我擋炸彈,我帶你出沙漠。”喻野踹着車門,早就奄奄一息的車門在他連續的暴力破壞下很快搖搖欲墜。
謝潛覺得自己已經快暈過去了,費勁地問:“你發什麽神經?”
喻野終于卸下了車門,翻出座位底下用來遭遇塵暴時固定車子的繩索,拆掉錨,把繩子固定到地上的車門上。
謝潛總算看明白了他在做一個簡易的沙橇。喻野是打算拉着他一起上路。
“上來試試您的新車。”喻野朝他招招手。
後來的沙漠求生的事情兩個人都沒記太清,一個早昏了過去,一個精疲力竭最後只能感慨直升機的扇葉轉動噪聲悅耳至極。
喻野的傷比較輕,挂了點水就醒過來了,正好看見做完手術的謝潛被推進來。
喻野搖搖晃晃爬起來,到他床邊,謝潛臉上的曬傷都開始脫皮了,他看了看,說:“完了,你唯一可取之處也沒有了。”
謝潛還沒從麻醉中完全清醒,只是循聲下意識張了張眼睛。
喻野忽然呆住了。
謝潛的眼睛是藍色的。
那是一雙幼藍色的眼睛,清澈得像淺海,剔透得像寶石。
“操,你做個手術還變異的?”
護士給他來換藥的時候做了解答。原來謝潛本來的眸色就是藍的,可能是某種隔代遺傳,為了掩飾這種異常的眸色,謝潛通常會滴某種眼藥水來改變瞳色,但是藥效持續時間很短,一般也就三天,他們被這麽一困,謝潛自然就恢複了原本的瞳色。
看來謝潛繼承了那支十字架主人的眼睛。
這雙漂亮的眼睛也宣判了謝潛政途的死刑。無論他是如何優秀的Alpha,帝國軍方最看重血統的純淨,混血種沒可能繼承高位。這看起來非常封建餘孽,數年的征戰,民族合并交融,國內不少人是多國混血。但自從帝國勢力擴大得鼎盛,那些掌權者免不了自诩血統的高貴,從而更好地把牢權力。謝潛要是沒這雙眼睛倒還好點兒,起碼外表看上去正常,像他父親那樣混個徒有虛名的官職,也是榮華一輩子。
“不被家族重視的小王子呢。”喻野調笑着搔了搔謝潛的鼻尖。
謝潛在恢複期時昏時醒,鎮痛劑作用下也不記得跟床邊的喻野聊過些什麽,總覺得這一切是個夢,每天都是輕飄飄又昏沉沉的。
直到那個陽光明媚的早晨,他第一次被撤了止痛,意識終于恢複清明,而就像夢醒了,身邊什麽人也沒有。
“那個,喻野呢?”
小護士答道:“喻先生前一天就離開了,這會早該回家了吧。”
謝潛沉默了一會,忽然拍案而起:“他媽的這王八蛋把我項鏈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