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ACT11
1942年春末,劍河的封河之冰已悄然融化,但綠意還未來得及在被德軍轟炸中幸存的劍橋校園裏蔓延開。
保羅·狄拉克低着頭,腋下夾着一個文件包,快步穿梭在校園中。
他要搭清晨的第一班火車前往牛津,去見兩個人。
霍華德·史塔克就是其中之一。
“也許這份文件對你有用。”狄拉克将手中的包遞給面前坐在沙發中,面色嚴肅,身體前傾的霍華德。
“這是……”霍華德迅速掃了一眼,驚詫地擡起頭皺着眉頭看着狄拉克。
“對,是針對用同位素分離法以取得鈾235的研究報告。”狄拉克小聲地說道。
“你的實驗無法繼續下去了?”
“是的,彼得*在去年聖誕節時回了一次家鄉,便被貝利亞命令參加蘇聯核武器研究,他拒絕後被軟禁在家,所以我們的實驗也無法進行了。”
“到什麽階段了?”
“你看了就知道了,我還要去見一下圖靈。他即将離開倫敦前往紐約。”霍華德将資料大致浏覽了一下,慎重地向狄拉克點了點頭,“我會交給适當的人處理。”
狄拉克起身握了握霍華德的手,但随即他想到他們已經将近四年未見,便輕輕擁抱了他。
“福勒教授也很想你。”
“代我向他問好。”
這次的會面很私密,就連賈維斯也被霍華德放了半天假期,讓他去會面并祝賀他剛立了累累戰功的皇家空軍裏的老友埃德加·約翰遜,所以賈維斯對此次會面也不知具體內容。
以至于很久之後因此而起的那場危機打了賈維斯一個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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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争期間,似乎每一年都是多事之秋。
阿蘭·圖靈在入駐布萊切利莊園從事密碼破譯後兩年,面臨了一項巨大的困難,那就是現有設備已經日漸無法支持他的構想,他急需一組新的交換機。
他踏上了去美國尋求支持的航班。
而命運女神又一次眷顧了他,在飛機上,他竟然碰見了久違的老友。
圖靈以為那是命運,而霍華德卻暗嘆自家管家的能耐——他只是提了一句圖靈也許會去紐約,賈維斯就能将他們的座位安排在一起。
“早知你在英國,我就不用去紐約了。”圖靈近來有些瘦了,霍華德那留在倫敦的萬能的管家隐約透露過圖靈最近在從事的事情。而霍華德也從剛剛升任戰時中将軍銜的詹姆斯·蒙巴頓那裏探聽到了點風聲,圖靈此行是為了尋求經濟與技術支持,順道幫助英美兩國高層建立秘密安全通話熱線,所以即便不能碰到霍華德,他此行也是勢在必行。
“你這條路艱辛且曲折,任重而道遠,我想如果有任何可以幫到你的地方,我一定會竭盡全力。”霍華德沒有戳破,而圖靈也因此番暗示而對他全然信任。
霍華德與圖靈在機艙中的十二個小時中,對話深刻又隐晦,他們鮮少提及圖靈正在從事的工作,而是暢想了未來世界——和平、繁榮,甚至可能充滿了人工智能的時代。
“如果有一天,人工智能可以達到我們構想的高度,現有的能源體系可能根本無法支持它的運作。”
“這幾年我在追尋一種新型能源,但不是核能。一旦成功,我想我可以幫你解決維持系統。”霍華德一直不懈地研究着史蒂夫·羅傑斯從海德拉基地中獲取的那一粒小小的藍色物質。
“希望這場戰争能早點結束。”為此,他們所有人,都在各自不同的領域做着各自微薄又無法令人忽視的貢獻。
破譯密碼、核研究、研發與改良武器、親赴戰場;阿蘭·圖靈、理查德·費曼、保羅·狄拉克、霍華德·史塔克、史蒂夫·羅傑斯等等千千萬萬的科學家與戰士,都在為和平做着艱苦卓絕的努力。
“那麽,你已經将實驗室搬回了牛津,又回紐約做什麽?”
“參加葬禮,我的第二大股東連姆·懷特先生昨晚病逝了。”
“所以?”這還不足以構成讓霍華德急急忙忙趕回大洋彼岸的因素。
“我要看看他的遺産繼承人是否有能力,足以擔當我在歐洲時,公司一切的日常事務臨時執行官。”
“是誰這麽幸運又辛苦?”圖靈深知一個集團的首腦當起來,并不比他破譯密碼要來的簡單。
“懷特的女婿,奧巴代亞·史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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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下飛機,圖靈就被美國軍方接走,而霍華德故意落後了幾步步下舷梯,他不想讓那些犬牙看見他們兩個相互熟識——道聽途說是一回事,但是親眼所見又是另一回事。但是就在他準備登上他的私人轎車時,他看見了一個一襲黑色厚呢子風衣的身影靠在一輛防彈福特車旁。那人周遭的空氣仿佛都被他的陰沉所感染,變得冰冷起來。
霍華德沒見過他,卻看到為圖靈接機的軍方首領正在向那人報告,于是他想起了賈維斯曾經給他看的一份報告——軍方在了解霍華德的同時,霍華德也在滲透軍方——眼前這人應該是去年12月剛剛被調回華盛頓就連升了三級的德懷特·戴維·艾森豪威爾少将。
霍華德眼見着圖靈被護送到他面前,他伸出手,與圖靈友好地握了握,然後轉身示意讓圖靈先上車。圖靈上車後,艾森豪威爾幫他把這一側的門關上,在轉身走向另一側車門的時候,他看向了霍華德。
那一眼,讓霍華德入墜冰窖。
“老爺,我們去哪?”坐在車上,霍華德還在出神地想着,到底是哪裏讓艾森豪威爾注意到他了。
“嗯?葬禮什麽時候開始?”
“三天後。”
“那先去公司,我要打個電話。”想不通便不想了,霍華德決定先把手上這份核研究報告交給約翰·惠勒——在他前往歐洲之前,就聽說惠勒和惠勒的導師尼爾斯·玻爾就已經開始着手研究核裂變,而費曼作為惠勒的學生,也許可以安排他們會面。
“嗯……瓊?”霍華德撥通了費曼家的電話,才想起理查德·費曼此時應該在曼哈頓的普林斯頓大學裏。
“你找誰?”理查德的妹妹顯然早已經将幼時對于霍華德的迷戀忘得一幹二淨,并沒有聽出她童年偶像的聲音。
“我找你哥哥,我是史塔克。”
電話那頭發出一聲驚呼,“霍華德?”十五歲的瓊·費曼難以置信地尖叫起來,“瑪麗,瑪麗,是霍華德,霍華德。”看來,那份迷戀,還需要再沉澱一些時日。
“啊……”終于察覺自己失态的瓊嗽了嗽嗓子,“哥哥在新墨西哥州,不過他這周末會和嫂子一起回來度假。”
“新墨西哥州?他不在普林斯頓了?”
“是的,他去當牛仔劫富濟貧了。”瓊模仿着理查德·費曼的聲音,學着他說話。
“哈,那他的通緝令一定會被當做偶像的免費海報,挂在小姑娘們的床頭。”霍華德本是調笑理查德的話,卻羞紅了瓊的臉——她也是如此對待霍華德的照片的。瓊驚惶地挂上電話,心裏仿佛有頭受驚的小鹿在橫沖直撞,她的中學同學瑪利亞·格林笑着為她遞上一杯果汁。
這邊,霍華德好笑地也挂上電話,心裏卻有些不解,他離開紐約的時候,聽說費曼被他的導師約翰·惠勒拉着進了一個機密的實驗研究中,怎麽現在又跑到新墨西哥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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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時候,躲都躲不及的麻煩會自己找上門。
連姆·懷特的葬禮在一片淅淅瀝瀝的小雨中安靜地結束,沒有貼身管家在身邊的霍華德被淋得有些狼狽。
霍華德立起風衣的領子,雙手插在兜裏,低着頭快步走向候在那裏的老爺車。
他的司機喬治見他走過來,下車撐起傘,迎向他。
在僅剩幾步的時候,霍華德卻被另一把黑傘攔住去路。
擋住他的人穿着黑色的西服,帶着白色的手套,恭敬卻不容拒絕地請他上另一輛黑色的轎車。
霍華德瞥了一眼眼前的高大男人,以及不遠處站着的幾個同樣裝束的家夥:西服是一樣的款式,皮鞋也是,從站姿來看,應該是職業的保镖或者軍人,而當他看向那輛黑色的福特轎車時,車窗恰巧落了下來,艾森豪威爾在裏面向他點頭致意。
霍華德擡手制止了喬治想要沖過來的動作,跟着黑衣人走到艾森豪威爾的車前。
“史塔克先生,久仰了。”艾森豪威爾坐在車裏仰望着霍華德,霍華德低頭鑽進他的車。
“艾森豪威爾将軍。”霍華德坐在艾森豪威爾的對面,車門關上的一瞬間,車裏的光線也被阻擋在外,艾森豪威爾的臉上看不清任何表情。
“你怎麽會認得本将?”艾森豪威爾的語氣有些驚訝。
漸漸的,霍華德适應了車內的光線,也漸漸可以視物,“艾森豪威爾将軍在菲律賓的聲望誰人不知,41年內華達軍演上您出色的表現誰人不曉。”而日本偷襲珍珠港之後,他就被立刻召回華盛頓,因其熟悉菲律賓及太平洋軍事問題而先任戰争計劃處副處長,不久計劃處升格為作戰廳,又被任命為作戰廳長,幾星期後便升為少将。這樣短短的時間內就連升三級,如何不引人注意。
但是他主動來找自己的原因,霍華德卻想不透。
“看來是我做人失敗,臭名遠揚。”艾森豪威爾笑了一下,向後靠在轎車的靠背上。
“将軍過謙了。”
“我聽說你已将你公司大部分武器研發轉移到了倫敦,為何現在突然歸來?”
霍華德心頭一跳,眯了一下雙眼,這個家夥,是在猜忌他麽?
而顯然,他與羅斯福總統又不是一條心,否則,已經有賈維斯在他身邊作為政府的眼線,艾森豪威爾又何必多此一舉來試探他?
“将軍不用多慮,我只是回來安排一下工作,以方便我能更加長久地留在歐洲。第一時間了解戰場動向,根據情況改良我軍武器裝備,為國效力。”
“你與保羅·狄拉克教授私交很好?”艾森豪威爾的臉藏在陰影裏,看不清晰。霍華德立刻明白他意有所指。
“狄拉克教授是我導師的助教,在我年輕的時候對我很關照。”
“我看他對你不止是關照吧,也很信任。”
“将軍何出此言?”
“我的意思,你很明白。”
霍華德清楚地知道他的身邊另有眼線,而艾森豪威爾的目的,則是他手中那份核材料。他是出于對自己的不信任,還是另有所圖,霍華德來不及細想。
“将軍以退為進,卻讓我更加不明白将軍的意思,将軍不妨直言。”
“史塔克先生才是以退為進,故意表現得不信任,讓我和盤托出,這樣真的好麽?”
“哈,将軍真是有意思。”
這個時候,一位黑衣人敲了敲車窗,艾森豪威爾将車窗落下,黑衣人在他耳邊說了幾句,霍華德只聽清楚“馬歇爾将軍”、“北非”等詞。
艾森豪威爾再次關上窗戶的時候,霍華德略微放松了下身體,微微靠在後方的椅背上,試圖把自己的表情也掩藏在陰影當中。
“真是一次有意思的會面,可惜中斷的不是時候。不過我想,我們會很快再見面的。”艾森豪威爾遺憾地笑了笑,握了握霍華德被薄汗充滿的手。
當霍華德再次站回到雨中的時候,他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
作者有話要說:
*注:彼得·卡皮查(Пётр Леонидович Капица,1894年7月9日-1984年4月8日),蘇聯著名物理學家,超流體的發現者之一,獲得1978年的諾貝爾物理學獎。他因違抗貝利亞的指令,拒絕參加蘇聯的核武器研制計劃而被革去了研究所主任的職務,被軟禁在家。
注:奧巴代亞·史丹,鋼鐵俠1裏面那個禿胖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