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白色,藍色,白色。
高速掠過的氣流在伊角的耳邊尖叫。
置身于藍色海洋與白色雲朵交錯相映的純淨高空,他甚至在一瞬間開始走神:世界是這樣開始的嗎?行走于水上的靈又從何而來?
強烈的漂浮感令他感到自己仿佛變成了一個氣球,漂浮在這個世界的上端,而無法完全沉入它——但他仍将不得不拯救這個世界。
他在空中擡起左手臂,瞄準直升機:一條末端系着帶倒鈎的魚叉從袖中無聲地發射,帶着20英尺長的鋼線。魚叉飛過了起落架上方,又被地球重力拉了回來,繃直的鋼線碰到了起落架,猛地一折,
在上面繞了好幾圈。
伊角很快地感到了自身的重量。他下落的速度被猛地止住了。
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吱聲,十餘英尺長的鋼線抵抗着重力與拉力在一點點的緩慢地收回。
伊角忽然感到有什麽東西滴在他的臉上。他擡頭向上望,是他左臂上被子彈擦傷的地方,有血液正在滲出。
十英尺、九英尺……起落架的距離離他越來越近。
茫茫大海正在他腳下,仿佛淩空憑風而行。
然而這一切并非浪漫,狂暴的氣流與冷酷的低溫正讓他漸漸麻木了所有的感覺神經。
時間為海風所凝固。
仿佛夢境之中,他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他擡頭。是和谷。
這個搭檔兼死黨的家夥正懸在不遠處的另一根繩索上,朝他揮手,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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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伊角,
你的樣子不錯,真象天行者盧克,太帥啦。”
另一邊,坐在起落架上的進藤光笑嘻嘻地比出了大拇指,然後向他伸出了手。
親昵地,叫他,“ISUMI!過來我這邊啦~”
幻覺。
他輕輕的對自己笑了。然而,這是多麽溫暖的幻覺。
只不過,死者已逝,而生者還需繼續前行。
刺耳的吱吱聲突然消失了。鋼線在還有5英尺的地方停止了回卷。
是什麽地方卡住了吧。
他漠然地看着,好象與他無關。
是的,太冷了,比小時候被生生抛入冰水的人體極限測驗還要難以忍受。
仿佛被凍住的大腦,再難集中精力進行思考。
被狂風吹拂的此刻,茫茫的天地間只剩了他一個人。
他又感覺到自己已被世界遺忘。
這種感覺并不陌生。
盡管從出生那一刻起,有關他的一切就從來不乏別人的關注:鋪天蓋地的報道,花樣疊出的
測試,無盡無休的争議,
以及暗流湧動的軍政兩界……
但沒有人真正關心他——
數據所不能記錄或者考察的,實驗品的想法和感受不存在任何一點價值。
——“他”和他們,是不同種的生物。
即使最後從研究所中逃脫,他的身上,依舊打着制造品的标簽。
所以,大多數時間裏,他只能獨自面對自己。
獨自微笑,獨自悲傷。
這麽想着,似乎覺得,有點累了。
那麽,如果這裏放開了手,會不會比較輕松呢?
這個危險的念頭一冒出來,便極具誘惑力地盤踞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只要松開手的話——
手指僅是那麽微微一動,他再度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龐。
張揚的金發仿佛回憶的潮水,襲上他的眼睛。
頓時世界上別的什麽都不見了,只餘他的笑顏:
“伊角的話,是因為什麽原因才加入S.A.S的呢?………………我猜哦,肯定是為了世界的
和平~~哈哈!”
而此刻,凍到青白的唇,
不由自主地,對着一個不在眼前的人,低語出那個從來不曾說出的答案。
不,不是的。
我只是,想保護你所愛的世界……
朝着少年的幻象所伸展的右手,緩慢而堅定地抓住了鋼線。
細細的鋼絲勒進去,割開,疼痛感仿佛都變的遲鈍了。
最終,他攀上了起落架。
将身體隐藏在收回的浮筒後面,他避開了強氣流的沖擊。
然後,用牙齒幫助右手撕開了襯衣,包住了受傷的左臂和割破的手。
知覺與冷靜重新占領了上風。
他又恢複成那個伊角了。
寒冷與幻覺一起悄悄退去。
光,和谷,死在他手下的那些變成僵屍的昔日好友和同事。
一個個鮮活的影象在他眼前閃回,閃回,淡化。
他對着那些逝去的幻像微笑。
他的笑容如同一個全身心活在回憶裏的人,在虔誠地欺騙着自己。
那個人在期待着他,而他一如既往的,不能逃避。
“伊角,那邊就交給你了哦。”漸漸遠去的聲音,飄散在呼嘯的風聲中。
他輕輕閉上了眼,臉上是一如既往的溫柔。
他在心裏說:“我明白。”
機艙內的人并未發現直升機上潛伏了敵人。
而且,還是他們剛才想解決掉的那一個。
關閉的醫護室的門重新打開了。
穿着白衣笑容甜美的護士小姐向塔矢亮彎下腰去。
“塔矢博士,您醒了?”
塔矢亮看着空無一物的天花板,什麽都沒聽見的漠然表情。
“您…現在感覺如何?需要——”
“剛才很吵。”他突然打斷了她。
護士小姐的笑容依然甜美:“對不起,有突發狀況,已經處理了,請您放心。”
塔矢亮擡起眼睛,第一次看着她:“你們把他殺了。”
“确實如您所說。我們別無選擇。”微笑仿佛是一副刻在她臉上的面具,絲毫不為任何事物所動。“請您配合,我們不會對您造成任何傷害。”
亮別轉頭,疲倦地,閉上了眼睛。
從來都是如此。
他的人生習慣了被人安排,被人命令。
除了和那個人在一起的日子……
HIKARU。
短短三個音節,擊中了他的心髒。
立即塌下好大一塊。
被重創而再也無法重建的心之所,彷徨着不知所措,猶如午夜突然驚醒時,不知身在何處的迷惘。
但,這不重要了。
他已經什麽都失去。
一無所有的,只擁有那個名字。
他也都不要了。
他可以不用想起在什麽地方得到過愛,也不用去想在什麽地方失落了愛。
孤單,一人。
過去,到現在,
甚至未來。
都可以這樣。
至于他将去什麽地方,要見到什麽人,做什麽事,他也不再去關心。
那已經,與他一點關系都沒有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