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Roon City。

一棟最普通不過的豪宅。

而“蜂巢”的入口，就在這棟房子地下一點五英裏處。

Roon City的地底，存在着這樣一個龐大的研究所。

大約有四百人在這裏工作，生活。

它是HCF制藥企業的秘密基地，也是世界上最先進的AI所控制的地下王國。

塔矢亮順從地跟着整個“醫療”小組深入這個猶如科幻世界中的地下城。

陪同的人員都沉默不語。

他們只曉得這位博士是未來T病毒工程的核心人員，而其他，一無知曉。

談話是在深入地底一公裏，塔矢亮正接受營養點滴注射，而閉目休息中開始的。

“聽說了嗎？高永夏博士所帶回來的樣本？”一名同在一節車廂的研究員這樣輕聲問着他的同伴。

“被放在睡袋裏帶回來的那個嗎？只聽說，并未看到。”同伴悄悄地回答。

“很期待，這次的樣本，”先開口的研究員很興奮的樣子，

“據說是血液中已經存在抗體的

戰士，作為人的話，應該已經死了，但作為——”

兩個人頗有默契地互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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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砍它一只胳膊，會不會再長出一只啊？”先前的男人提高了聲音，已經為将來的實驗做準備了。

“唔，如果只是進化到LICKER那個程度的話，還未夠呢……”另一個男人摸着下巴，有點苦惱的樣子，“之前的實驗品都消耗得差不多了——這次就拿它做下去吧。”

“希望它不要讓我們再失望……”

“那是，有幸參與這項計劃，哪怕只作為更接近神之領域的鋪路磚，他都應該感謝我們呢，哈哈……”

列車就在這樣的對話中到了站臺。

前來接站的人，包括SP在內，擁了一大群。

座位上的塔矢亮站起身，又朝那個角落看了一眼。

妄圖成為神嗎？

他将外套披上肩頭，而輕快地，跟随大家下了車。

愚蠢的人類……

空曠的學術報告廳裏，逐漸響了一陣掌聲。先開始是稀疏的，

後來漸漸象有人指揮一般地熱烈，整齊起來。所有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在走上講臺的兩個人身上。

走在前面的頭發花白的老者，是代表基地核心“瑪雅”意識，“七賢者”之一，在公開場合

經常露面的Marduk博士。

而走在後面的一位20歲左右的年輕人，明顯聚集了比前者更多的目光焦點。

他正是被HCF費煞苦心尋找的天才科學家塔矢亮。所有的聽衆都伸長了脖子，想仔細地看看

這位年紀雖輕，但因發現T病毒而震動了世界的傳奇人物。

走上講臺的Marduk博士舉起手示意人們暫停熱情的掌聲。

這位基地的二號人物，性格本如他的代號“Marduk”（古巴比倫的至尊神）一般自大而冷漠，而現在，他卻在用近乎谄媚的态度，毫不吝啬地使用溢美之詞來誇贊着年輕的博士。

人類的希望。

世界的未來。

亮對這些他早已聽的爛熟的詞語只是微微一笑。

Marduk博士介紹完畢，走下臺坐在了第一排。立刻有助手在他面前打開了筆記本電腦。

這位代號為“至尊神”的老人內心正頗為自得。他本以為要塔矢亮聽從己方的命令，無論如

何也要費些口舌。沒想到塔矢亮會痛快地一口應承下來。事情解決的如此輕而易舉，這倒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數十臺隐蔽的攝象機對準了獨自留在講臺上的塔矢亮。他今天的報告将即時傳送給基地所有獲準資格觀看直播的工作人員——當然，這裏面包括“七賢者” 的其他幾人在內。

亮走上講臺。他的面前，

最先進的全息光子影音控制技術的服務器正在為他待命 。而這臺服務器更是與“瑪雅”直聯的子機。亮想了想，他沒有使用電腦，而是拿起了一枝粉筆。

他在身後那張象征與裝飾意義大于實用價值的黑板上，寫下了T病毒的全稱。

人們紛紛打開了手中的筆記本電腦，有的人扶正了眼鏡，坐直了身體。

臺下的一百多人屏息以待。

塔矢亮從容地轉過身，對着麥克風說：“在列出T病毒的基因圖譜之前，我想和大家談一些

更有趣的事情。”

“你們知道T病毒對人造成的痛阈上限是多少嗎？好，我相信，關于這個問題，各位同行們

經過無數次的實驗，已經得到了相關的豐富數據。”

“可是，我認為我們現在需要一些更直觀，更感性的認識。那麽好，哪位專家自己曾親自體會過這種痛阈上限的，請舉手。”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氣氛開始變的微妙起來。

Marduk博士皺了皺眉頭，

打破了沉寂：“塔矢博士，關于這個問題，我認為和今天的報告沒有太大的關系。請您講一些和我們今天的主題有關的內容。比如T病毒的基因組序列……還有它讀取信使RNA轉化為蛋白質的能力以及修複DNA的……”雖然他明白現在的基地有求于面前的這個人，可是習慣于命令人的自尊心使得他的口氣中還是帶出了無法掩飾的命令意味。

亮眸子一閃，語氣輕快：“喔，您打算親自驗證麽？” Marduk博士立刻面露不快：“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麽。”

“恩……好吧，讓我們來舉例說明。衆所周知，T病毒感染受體的初期症狀是暴食，有的受

體在無法得到食物時，甚至喪失神智地撕咬無法食用的金屬，以至于牙齒脫落。讓我們假

設：脫落一顆門齒的痛感度是3……”

亮的話音未落，Marduk博士突然捂住了嘴巴。血從他嘴角流了出來，他口齒不清地慘呼一

聲，彎下了身子。身邊的助手們立刻扶起了他，有人高呼：“警衛！警衛！”

而塔矢博士好象對臺下的混亂充耳不聞。他轉過身，用粉筆在黑板上開始畫出一個奇妙的坐标系： “……中期感染的受體出現皮膚脫落，而皮膚從肌體上剝離的痛感度是5……”

一個正在扶着Marduk博士的女助手忽然連連驚叫起來，她的手上多了一塊帶着淡褐色老

年斑的皮膚。而這塊皮膚，正是從前者的臉頰上脫落下來的。暗黃色的脂肪與萎縮的肌肉立刻毫無遮攔地暴露在空氣當中。

剩下的助手們全部悚然地松開了扶着的手。這位基地無上的權利擁有者立刻重重地倒在了地板上，痛苦地呻吟着。沒有人敢再移動他，生怕一點輕微的接觸使他現在那透明而有如碎布的皮膚全部脫落下來。

會場周圍，全副武裝身材高大的警衛仿佛雕塑般的立着，似乎沒有幹預眼前這片混亂的意思——只有幾道細到幾乎可以被忽略的血痕，從一雙雙護目鏡下延伸出來。

“那麽…拔下指甲的疼痛度是多少呢？尊敬的先生？”

原本躺在地上含混不清地哼哼着的老人忽然慘呼了起來：“10！10！10！”

塔矢亮目不轉睛地看着浮在半空中的一枚向下滴着血的半透明物體，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雖然指甲很小，但是它卻連着手指末節的所有神經感受器。但是，您的計算有誤。剛才

只是一片，怎麽是3個10呢？您喪失了起碼的數感麽？”

又是兩片帶着血絲的指甲飛了起來，清楚地展示在吓呆了的衆人眼前。

“這樣，才是您剛才所說的30。”

“還有一點……拔取指甲的疼痛度如果是10的話，那麽這樣豈不是要超越最大值了呢？”

Marduk博士蜷曲的身體忽然緩緩地升了起來，仿佛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捏着。

随後，他的花白的卷曲長發——那一直是他借以莊嚴面孔的資本——仿佛刻意違反地心引力般地向上直豎了起來，仿佛要飛脫身體。

Marduk忽然拼盡全身力氣用手抓着、撕扯着自己的頭皮，從他的嗓子裏發出一聲聲令人耳朵發麻的，不像人類的嚎叫。他是如此用力，以至于破碎的皮膚如同雨一般的灑落，仿佛要拼盡力氣做最後的抗争。

然而他的抵抗是徒勞的。他終于力氣耗盡掉了下去，留給他的只有一個雪白耀眼的顱骨，而那頭花白的頭發，正不知什麽時候，連着頭皮，纏在會場頂端電風扇的葉片上緩緩轉動着，滴着血。

亮點了點頭。刷刷地在黑板上邊說邊寫下：“這才是10。剛才最多能算是7。”

寂靜。寂靜。忽然有女人發狂般的尖叫打破了寂靜。人們仿佛從噩夢中醒來，一起朝着

門口如潮水般地推擠過去。

學術廳幾扇厚重的大門，此時卻無論如何也拉不開。人們争相推搡着，擁擠在門口。但

塔矢亮的聲音，溫和的，輕快的，在他們每一個人耳邊回蕩。

“諸位，諸位。不要走錯了方向。請你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沒有人聽他的。每個人只是一門心思的尋找出口。很快，驚慌的人群又湧到了安全疏散通道的門口。

擠在最前面的人忽然悄無聲息地紛紛倒地。看到了這一幕的人開始驚恐萬狀的向後退，而後面的人還在不顧一切地向前擠過去，立刻有好幾個夾在中間的人被無數只腳踩在了底

下，不斷地發出瀕死的哀號，使所有的人更加恐慌。

站在講臺上的亮看着這一幕，仿佛感到頗為遺憾般地搖頭嘆息着：

“剛才我已經忠告了各位，千萬不要走錯方向。難道你們忘記了，對于迷宮實驗中的白

鼠，跑錯道路的懲罰是什麽嗎？”

“對，就是我們都很熟悉的，電擊。”

他的話在人群中産生了效果。人們不得不拼命地壓抑着恐懼的心理，惶惶不安地慢慢走回自己剛才的座位上。安全疏散通道前只留下了幾具還殘餘着生命跡象的身體，象電動玩具般地不斷抽搐着。空氣中散布着若有似無的焦味。

“……首先是交流電引起的觸電部位肌肉強直，妨礙了他們脫離電源。其次，皮膚的電阻促使電流入口和出口部位發生灼燒，使兩者之間的組織包括內髒部分碳化。最後，刺激心肌的收縮舒張紊亂……”

最後幾具還在抽搐着的身體漸漸地，不動了。

“…于是，一切都結束了。”

“你到底是誰？！究竟想對我們做什麽？！”人群中，有人在憤怒地責問。

“我願意無比榮幸地告訴您，我是您的同行，女士。”亮說話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溫

柔：“作為科學家，我們的職責就是用實驗證明猜想，得出結論。難道不是麽？”

“比如，象這樣。”

空地上的一具被剛才的人流踩在腳下的屍體悠悠忽忽地離開了地面，浮在了半空。緊接着，頭顱動了起來，帶動已經僵硬的脖頸向左、向右轉了轉，緊接着，

突然猛地旋轉了180度，發出“喀”的一聲，掉了下來。

下一瞬間，掉落的頭顱緊緊地接在了剛才提問的女人穿着禮服而裸露出的右肩上。一張男人的面孔如同怪物般的扭曲着，仿佛馬蒂斯筆下的野獸派肖像。

女人猛地狂叫起來，拼命地甩動身體，用手徒勞地撲打着。然而那顆頭顱仍然紋絲不動，仿佛從來就生長在她的肩膀上一樣。

這一恐怖的景象引起了比剛才更大的騷亂。更多的死人的器官被憑空接在了活人的身上。不斷有額頭上多出一只耳朵或胸前接上了半只手的人們，一邊發出歇斯底裏的嚎叫，一邊拼命地撕扯着，抵抗着這令他們恐懼的不請自到的禮物。

只有塔矢亮冷靜的聲音淩駕于這片恐慌之上，一絲不亂的通過麥克風送達到會場的每個角落。

“西元1954年，前蘇聯科學家德米科夫成功地研制出一只有兩個頭的狗，他的實驗震動了全世界。此後他又做過20例相似的試驗，大多數成功了……”

“于是……從那以後，我們有幸領略了造物之外的神奇。科學家們在老鼠的背上種出了耳朵，讓蒼蠅的全身——甚至包括它的腿上和翅膀上，都長滿了眼睛，讓人類的近親——靈長類的恒河猴也有了用另一個頭顱觀察世界的機會。——那麽，對于我們這個已經有過很多次成功經驗的實驗，各位又何必如此恐慌地排斥呢。”

說到這裏，亮忽然象想起了什麽似的，很快地打了個自責的手勢，随後在黑板上開始刷

刷地寫一長串分子式。

“ 抱歉，我把話題扯遠了。說說我們最關心的T病毒吧。”

“T病毒在白鼠、狗、大象，甚至黑猩猩身上的反應都是有所不同的。個體大小的差異，在這裏體現的并不是很明顯。所以……要取得最直觀，最有價值的數據，我們實驗的着手點，應當是這裏——”

他用手指向自己。

無數埃米級大小的紅色孢子，如天上撒下的花粉般地落在了所有人的身上。一開始它們只在身體的某個部位形成幾個紅點。但只是幾分鐘後，它們那驚人的成幾何級數的繁殖增長速度，便在體表形成一片片紅色的帶狀疱疹。這種鑽心的奇癢使得許多人象瘋子一樣地撕扯掉了自己的衣物，不顧一切地在身上抓撓着。會場被淹沒在一片撕心裂肺的詛咒與慘叫聲中。有的人經不住這種折磨，甚至開始用頭拼命地撞牆。

“大家不要驚慌，這并不是真正的T病毒。這只是一個模拟實驗而已。”

亮不停手地在黑板上寫着，并不曾停頓。

“你們現在經歷的，正是我們的幾百萬的人類受體，曾經在死亡前經歷過的。——比起隔着玻璃觀察，對于我們實驗者來說，這才是最真實、最直觀、最寶貴的體驗。”

此時，在距離會場很遠的一間秘密的直播室裏。

進藤平八放在沙發扶手上蒼老的青筋暴突的手，自10分鐘之前起，就在仿佛控制不住

地一直顫抖着。

他緊緊地盯着電視屏幕，嘴裏不停地喃喃地念着：

“……魔鬼……這是…魔鬼……”

電視中的塔矢亮忽然轉過臉對着屏幕，對着這個千裏之外的忠實觀衆報以淺淺一笑。

“——不，這是實驗。”

畫面定格。

七賢者之一，代號為Shamash（古巴比倫太陽神）的進藤平八，頹然跌坐回沙發深處。

恐懼、憎恨、快意、冷酷……不，什麽都沒有，只是一片虛無。

在那對明亮而深邃的墨綠色瞳孔裏，他沒有找到任何與人類有關的東西。

“……對，這就是實驗。沒有感情，沒有溫度，只有顯微鏡下微觀世界的觀察，注射器

中冰冷液體的注入，透明亞力克牆外精确無誤的記錄。”通過麥克風，不動聲色的聲音在一分貝一分貝，緩慢而堅硬地提升着。

“你們把對兔子，白鼠、猴子的實驗，毫不猶豫地用于自己的同類，你們觀察他們每一步的病理進程，如同操縱實驗室中的儀器……”聲音的分貝還在逐漸加大，100分貝……110分貝……120分貝……

躺在地板上的人們開始惡心、頭痛，內髒與四肢仿佛在被撕扯，被淩遲，一種難以忍受而毫無止境的痛苦開始演變為絕望。他們找尋一切東西滿足自己耳膜的迫切願望。有的人找到了鋼筆，有的人摸到了眼鏡腿，還有的人只有香煙或胸針。

但他們都無一例外地實現了願望。

——會場外的一間屋子裏，高永夏一拳砸爛了電視屏幕。他低下頭，問那個跪在地上仿佛無法起身的另一個人：“怎樣，還要看下去嗎？”

另一邊，整個陷入瘋狂的學術廳漸漸安靜了下來。號叫、嗚咽、詛咒和祈禱，這些聲

音都弱了，低了，連那噪音似乎也不那麽尖厲而無法忍受了。事實上，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只剩下講臺上的塔矢亮。他終于在黑板上寫完了漫長的分子式與12個獨立基因特征，正在寫最後的第13個。

他的聲音，依然柔和地，彬彬有禮地，浮在學術廳的上空。虛拟影像的星空與淡淡的

銀河依然在莊嚴的黑色屏幕上緩慢地流轉着。講臺前，美麗的白色與紅色的劍蘭正綻放的絢

爛。

遍地是蜷曲着的屍體，像是最完美的聽衆。

“……所以，你們的救贖機會，已經沒有了。”他用粉筆輕快地在黑板上寫下最後一個

數字。一個大大的“0”。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如同永恒一般的，死寂。

——學術廳的緊閉的門，忽然在一聲巨響中炸開了。仿佛一片寂靜的地獄中闖入了不識相的不速之客。

“啪、啪、啪。”

從炸開的殘牆後面，傳來一陣稀疏的掌聲。

一下，兩下，緩慢地，有點懶洋洋的意味。

以及一個同樣有點懶洋洋似乎帶着笑意的清晰聲音：

“不愧是塔矢博士。”

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的高永夏臉上挂着一貫地嘲諷笑容，漫不經心地鼓着掌，從炸毀的門口緩緩步出。

講臺上的亮，平靜地将目光投向他。

高永夏迎着他的目光，笑了笑，有點可親，甚至有點可靠，“塔矢亮，而你的救贖，在

這裏啊。”

他的手攀上了身邊搖搖欲墜的殘牆，話音未落，手用力一推！

嘩啦——

倒塌的牆壁與煙塵之後的，是身着S.A.S野戰服的，進藤中尉。

——一邊痛苦地幹嘔着，一邊擦拭無法控制的眼淚的，活着的進藤光。

作者有話要說： 整個生化危機的最高潮，也是一羽清平大人與香盈舞袖大人兩位的傑作，實話說，這一篇把整個生化危機的格調拉高了不止一點。

生化危機的本意不是在于逃生，而是在于救贖。

妄圖成為神的人類，最終毀滅的，也只有他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