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八周後。
最後一個解禁的島嶼。
居民終於能回歸家鄉。
盡管，還存在著紅色警戒區，與大批荷槍實彈的警 察。
可他們知道的是，T病毒徹底從地球上消滅了。
即使尚未擺脫噩夢，卻仍然值得慶幸。
噩夢已不會成為現實。
就在這個島嶼的正下方。
存在著由全世界最先進的人工智能所控制的地下城市。
這裏生活了大約四百名科學家與研究人員。
進入這裏，需要一個絕對合理的身份與理由。
又一個“蜂巢”。
事實上，與被摧毀的一樣，都屬於HCF研究基地之一。
拼命逃離“蜂巢”的他們，想不到最後，還是回到了這裏。
乘著電梯的進藤光自嘲地，笑了一下。
而除了他們，同樣從被徹底封閉炸毀的蜂巢中逃脫的，還有T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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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被徹底治愈的他不同，那個人……是活著的T病毒載體。
一個城市，又一個城市。
無論他們逃到哪裏，結局都只有一個。
直到最後，無處可逃。
這一場生化危機毀滅了全球大約三分之二的人類。
而危機過後，人們開始思考。
應該站出來，
為此而負責的人，
到底是誰？
是那些狂妄的以為自己能夠成為造物主的科學家？
出於暴利而研究生物武器的H.C.F？
因為幻想終極武器而放任研究的國家政府與軍隊高層？
希望著以此為契機而将整個人類進化為它所想要的完美品的瑪雅？
進藤光不知道。
也沒有人可以告訴他答案。
電梯一層接一層地降落。
而他的目光，始終垂落在地板上。
此時，浮現在他腦海裏的，是幾日前同ISUMI告別時的情形。
黃昏。醫院。
沐浴在夕陽的餘晖裏，仿佛時間都變的悠遠。
從打開的窗戶裏，傳進鳥兒的鳴叫和孩子們的嬉戲聲。
世界此刻依然如此美好，并不因為三分之二的生命消失而有所異樣。
進藤光站在打開的窗前，深深地呼吸著混著青草芳香的空氣。
病床上的ISUMI用安靜的目光注視著他的背影。
是的，這就是你所深愛著，而我拼盡全力去保護的世界。
──而這個世界，現在我也漸漸開始愛上它了。
“以後，你有什麽打算？”看著外面的景色，進藤光并未轉過身來。
ISUMI收回了目光。“……我已經，不再是完美的了。”他用右手按上胸口，語氣裏，卻是
從未有過的輕松。
“這裏，
已經有了不會消失的傷口。”
他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淡淡的微笑。“……出院以後的生活，已經安排好了。南太平洋上的某個小島，有植物和動物，
還有日複一日的陽光和海風。我讨厭下雨。”
“是的，那很好。”對方簡單的回應了一聲，又陷入了沈默。
“對了，你…已經決定了麽？”ISUMI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聲問道。
“是的。”光看著窗外，淡淡地回答。“對了，ISUMI，我想問你個問題。”
“說吧。”
“所謂‘理想的世界’，究竟是什麽樣子的呢？”金發的少年凝望著天邊遙遠的餘
晖。“ISUMI，你想在怎樣的世界裏生活？”
“我想，首先是沒有饑餓和寒冷吧。……還有，最好不會有戰争。”ISUMI輕輕的微笑了一
下。“雖然我可能沒資格說這話，但我的确不喜歡殺人，或者被殺。”
“還有呢？”
“還有啊…如果可能的話，
也不想受到歧視和偏見的影響。無論是怎樣的生命，都能夠生而
平等……”說到這兒，他有點自嘲的笑笑。“好象說了一些虛無缥缈的，不能作為答案的話
啊。”
“不，可以做為參考。”進藤光輕輕垂下目光,“……不過，我不知道能不能給你這樣的世界。但我會試著，朝這個方向努力。”
“謝謝，我…很期待。”
這句話既是鼓舞，又帶著些許傷感的告別意味。光轉過身。他知道又有一個生命中重要的人，即将離他而去。
他沒有呼喚，沒有流淚，更沒有試圖挽留。面對離別，他已經學會坦然接受。
這個長大的孩子，在最後終於領悟了：
雖然要獨自上路，但我，并不是孤單一人。
進藤開口，說出來的卻是：“诶，
那島上的房子，給我留一間。”
ISUMI先是微微一怔，然後露出令人安心的笑容：“好啊。你什麽時候來？”
“……不知道，也許很近，也許，很久。”
“嗯，我知道了。不過我可能等不了那麽久。”
這句意外的回答讓光擡起了眼睛。
ISUMI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本來可以等上兩百年的，不過，現在看來，得打個五
折了。”
一只手輕輕地撫上他的側臉。那裏還留著些微青的淤痕。
ISUMI微微吃驚的擡起頭，随後印在他額上的一點溫熱，讓他的目光在瞬間變的無比柔和。
是的，就象以前一樣。
在下次相遇之前，請保重自己……
他笑了。他擡起手，輕輕覆上那只撫上他臉龐的手。
──放心吧。
身邊的人小聲地，正一項接一項彙報著行程。
而回憶停頓了一記，
他擡起了手，“‘巴別塔’計劃，永久凍結。”
“了解，閣下。”
電梯門開啓的那一刻，幾不可聞的嘆息從他的唇邊逸出。
如果說，真能找出原因的話，或者有這樣一種可能，那就是──
抛棄對自然的信仰，而秉持科學萬能論的，人類自身。
電梯停靠在負十六層。
進藤光踏出了電梯，而身邊的人卻一動不動地，
在原地等待。
他們都知道，這時的首相，并不希望有任何人跟随。
這裏的實驗室，與上面的世界，
與他們，都好象宇宙中另一個星系那麽遙遠。
是的，
這裏存在著一個，絕對不會被任何人知曉的，最後禁地。
腳步在空蕩蕩的走廊上回響著，而被打斷的回憶也在繼續。
與ISUMI告別之後，進藤光推開了病房的門，正欲離去。
但是，他叫住了他：
“…光，你還記得Akira麽？”
握著門把手的動作，略略停頓了一下。
病房的門被輕輕地合上了。
進藤光轉過身體。
在對方固執地想得到答案的目光中，他輕輕地笑了，“你以為呢？”
他的背抵上大門，“不如給你講個故事吧，很久以前──”
伊角配合地笑了笑，“有多久？”
光的眼睛并沒有看他，而象是要從空氣中看見什麽一樣，凝視著那并不存在的彼端，“故事
是沒有時間概念的，你知道那是很久以前發生的事，就足夠了。”
“抱歉，請繼續。”
“有一個小男孩，很聰明，非常非常聰明，”手指在門上有節奏地敲擊著，“五歲的時候，他能說出列車運行表上任一條線路抵達任何一站的時間，七歲的時候，因為上學太過於無聊
而在課堂上将整個國家的衛星軌道默寫在考卷上……”
伊角身體前傾，開始對這個故事表示出莫大的興趣，“那個孩子的父母，一定很驕傲吧。”
進藤光搖了搖手指，“錯。孩子的母親只在乎下一場宴會佩帶的首飾，而孩子的父親──”
他苦笑了一下，低下頭的時候，劉海蓋住了眼睛，
“從不關心這樣的小事。”
伊角沈默了，等他想開口打破沈默，光又輕松地說了下去，“所以機會來了，那個孩子，遇到了車禍──”
病床上的青年，不自覺地動了一下身體。
“父親母親終於開始，圍著他轉，而上天也象憐憫他一般，送來了另一項恩賜。”
“是……什麽？”伊角覺得自己的嗓子有點幹。
“天使。”光笑出了聲，“在碧綠的草坪上，坐著輪椅的孩子在與他家的小狗玩耍。而順著滾落的球，他看見，在不遠的樹叢裏，
有鴿子──”
仿佛品嘗的回憶是最美味的甜食，他笑得滿足而舒暢。
“雪白的鴿子在他的掌心覓食，而那麽溫柔的他在微笑……那個孩子呆住了，
他以為，自己
尋到的，是終於從天上降臨，将會一生守護他直至生命完結的天使。”
“……”
“為了留住那個天使，他用盡了所有的辦法，他開始變得更弱小，更可憐，更無助，好象天
使一離開他，那個可憐的孩子就會當場死掉一樣。”
“進藤，你──”伊角費力地想尋找語言，可他失敗了。
進藤光打斷了他，“孩子贏了，天使留在了他的身邊，哪裏都不想去。他成了他的，契約成立的另一點，他也是他的。”
“……”
“多麽美麗的故事，不是嗎？”進藤光終於肯擡眼看著他，
眸中有點點光芒閃爍。“可這并
不是結局。”
“……”
“而是，一場悲劇的真正開始……”
是的，悲劇的開始。
回憶到此結束。
又一道電腦控制的大門在他面前開啓。
巨大的實驗室展現在他的眼前。
進藤家族現任當家人的目光掃過全場。
忙碌的工作人員在分析記錄各項數據。
他們在嘗試‘基因剪切’，通由所控制的G病毒，來達成的人類基因改造工程。
一旦成功，将成為救世良藥。
但這，會不會成為第二個‘巴別塔’？
進藤光只是沈默地想，而習慣地将自己的手掌，合在了透明的隔離玻璃上。
他的目光終於停了下來。
找到那個人了。
十分專注而投入地觀測著顯微鏡下的切片。
一瞬間，時空重合，進藤光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拿著證件微笑著要求他配合的開始。
如果時光回流，結局是不是就能改變了呢？
“因為那是你所在的世界，所以我在這裏，也沒有關系。”
耳邊又響起了，那個人對著仿佛什麽都不記得的自己，
所宣告的，最後誓言。
覺得有些悲哀地，他合上了眼簾，而額頭，則緊緊地靠在了扶著玻璃的手背上。
隔離室的玻璃有10MM，而那将是，他所擁有的，離他最近的距離。
作者有話要說： 全文完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