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番外 收養無血緣兄弟 (1)
山城七月, 盛夏蟬鳴。
燦爛的陽光照耀在繁茂的枝桠上,車子從高大的梧桐樹下駛過, 緩緩停在一棟獨棟別墅之前。
秘書從副駕駛下來,想去到後座開門,但後座上的人早就自己蹦下來了。
那是個漂亮的小男孩,大概十七八歲左右,個頭有一米七五,身後背着一把吉他,吉他很大,壓在他的肩膀上,顯得他的肩腰格外纖細。
他眉宇間帶着少年人獨有的、未長成的單薄,栗色發絲,杏眼彎眉, 眉眼清澈, 下巴稍尖,臉上有肉感, 唇線稍厚, 嘴唇一抿顯得軟乎乎的,看起來柔和又沒有攻擊力, 此時正一臉期待的望着她,難掩激動的問:“秘書姐姐, 這裏就是紀家嗎?”
秘書豔紅的唇動了動, 扯出來了一個完美的笑容:“就是這裏。”
說話間, 秘書轉身, 帶着人往裏面走, 一邊走一邊細細的叮囑:“鹿啾啾, 紀先生很忙, 平時都不在這裏,你有事給我打電話就行,不要去煩紀先生,你的收養手續馬上就要辦好了,到時候紀先生會給你改名字的,還有,紀家的女主人去得早,你在紀先生面前什麽都別說,對了,你還有一個——”
“我還有一個哥哥!”鹿啾啾脆生生的在後面接話,一雙杏眼裏閃着期待的光:“我知道,叫紀沉江,比我大一歲,現在在鯨市最好的大學裏讀書呢。”
他說到這的時候忍不住擡起了小下巴,像是與有榮焉的樣子。
雖然他一次都沒和紀沉江見過啦,但是以後紀沉江就是他的哥哥。
他的哥哥棒着呢。
秘書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頓了頓,她又帶起笑容,一邊開門一邊說:“紀沉江一直在學校讀書,不怎麽回家,你又馬上要出國,短時間內跟紀沉江見不到面的,鹿啾啾,你這段時間需要一個人住,家裏會有保姆照顧你,等你的護照批下來了——”
秘書的話音還沒落下,鹿啾啾已經迫不及待的進了新家的門。
果然和他想象的一樣。
寬敞明亮的大客廳,泛着光的瓷磚,漂亮的大吊燈,棕褐色的沙發,沙發上還有個人。
哎?還有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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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啾啾期待的望了過去。
他看見對方回過頭來,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客廳光線明亮,将對方的臉照的十分清晰。
那是一張棱角銳利、眉弓突出的臉,偏生又生了一雙丹鳳眼,神色一冷顯得戾氣十足,他唇間叼了一支煙,見了人就拿下來,随手扔進垃圾桶裏。
再擡眸看過來時,那雙眼冷的像是淬了冰,看的鹿啾啾小小的慫了一下。
他猜測這個人是誰,心裏隐隐有了一個名字——紀沉江。
就是他那位沒見過面的哥哥啦。
鹿啾啾幼時父母雙亡,因為家裏也沒有別的親人,就被送到了孤兒院,他在孤兒院長大,兩個月前被紀叔叔,也就是紀沉江的父親領養了。
鹿啾啾只見過紀叔叔一面,在他的印象裏,紀叔叔是個很厲害的成功人士,戴着好看的手表,穿着裁剪得當的西裝,雖然很嚴厲,但對他很好。
紀叔叔說,他和鹿啾啾以前的父親是朋友,專門找了他很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紀叔叔還能說出他父母的名字,甚至還有他父母的一張老照片。
紀叔叔為了照顧朋友遺孤,所以把他從孤兒院接出來,帶到山城來,又給他找學校,說是要讓他上最好的學校,以後還會收他當養子。
他要被收養啦!
但是今天紀叔叔太忙了,所以沒有親自到機場去接他,只是讓秘書姐姐把他送回來。
鹿啾啾很期待見到紀叔叔,也很期待見到自己的新哥哥,他好不容易才能有一個家,整個人都像是飄在雲端上,所以一見了紀沉江,哪怕是紀沉江頂着一張冷冽陰鸷的臉,他也下意識地昂起一張燦爛的笑臉,脆生生的喊了一聲“哥哥好”。
不知道是不是鹿啾啾的錯覺,他好像聽見紀沉江笑了一下。
很輕,輕到像是從鼻腔裏哼出來的冷笑聲,轉瞬間就淹沒在了身後秘書焦急的聲線裏。
“紀少爺,您什麽時候回來的?您怎麽沒跟我說一聲呢。”
秘書匆匆的踩着高跟鞋走上來,将還有些發愣的鹿啾啾向後扯了一下,站在鹿啾啾前面,像是護着什麽見不得光的秘密一樣,沖紀沉江擠出了一絲笑:“早知道您在,我就不帶他來了。”
鹿啾啾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整個人都跟着愣住了。
他的小腦袋瓜裏只來得及閃過了一句“為什麽”,而下一秒,鹿啾啾就聽見了紀沉江的聲音。
嘶啞,冰冷,像是毒蛇吐着芯子。
“讓開。”他說。
紀沉江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他們的面前了,距離鹿啾啾也不過就隔着一個秘書姐姐。
秘書姐姐的呼吸都有些亂,她在努力的解釋,說出來的每一句話都直戳鹿啾啾的心窩。
“紀少爺,這件事是紀先生的意思,紀先生沒跟您說過,我也不敢告訴您。”
“鹿啾啾馬上就要出國了,他不會在國內待很久的,您不必介意。”
就這麽幾句話紮下來,終于讓鹿啾啾聽明白了。
原來紀沉江并不知道紀先生收養他的事情。
不,不對,應該是,秘書以為紀沉江不知道,但是紀沉江知道了,不僅知道了,還跑來興師問罪。
應該是興師問罪吧?
鹿啾啾來時的興奮都被攪和散了,他怯生生的又看了一眼紀沉江。
紀沉江正一把扯着秘書的胳膊把秘書扯開,他們本來就站在門口,紀沉江扯開秘書後還尤覺得不夠,他拽着秘書的胳膊,一把拉開門,直接将秘書推了出去,再“砰”的一下甩上了大門。
大門重重的甩上,鹿啾啾看見了紀沉江側脖頸上一跳一跳的青筋。
他回過頭來,冷冷的望着鹿啾啾。
鹿啾啾後知後覺的意識到,紀沉江和他想象中的哥哥...不太一樣。
他想象中的哥哥是溫和寬厚、開朗大方的,會帶着他出去玩兒,會親熱的摸着他的頭,笑起來應該很陽光,像是電視上的明星一樣。
而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眉眼陰鸷,看他的眼神像是要把他活撕了一樣,看歲數好像也比他大不了多少,身上帶着尚未被打磨過的尖銳戾氣,刺得他渾身發疼。
離得太近了,鹿啾啾還能嗅到一股子濃郁的酒氣,混着淡淡的煙草味兒。
他太高了,也太壯了,從寬挺的肩背到粗壯的大腿,到他身上萦繞着的一股壓力,都讓鹿啾啾口舌發幹。
而站在門外的秘書開始拍門,開始尖叫,不斷地喊着“紀沉江、紀少爺”,從門外傳來的驚呼聲和在門內的僵硬氣氛讓鹿啾啾的心弦也跟着逐漸繃緊。
這、這和他想象的不一樣。
鹿啾啾有點慌,但還是咬着牙,努力的昂着頭和紀沉江對視。
他應該主動一點,老院長教過他們,被收養的孩子被原生家庭的孩子排斥是很正常的,就算是所有人都不明說,但是他們自己應該懂。
本來就是外來的,他沒資格要求跟別人有一樣的待遇。
他需要退讓,才能換來平穩的生活。
“紀沉江哥哥。”鹿啾啾努力的擠出來一絲笑:“我叫鹿啾啾——啊!”
他一句話沒說完,紀沉江已經一把卡上了他的脖子,向後一推,重重的将他撞到了牆上。
後背和牆壁發出“砰”的一聲碰撞聲,鹿啾啾疼的眼前發黑,他聽見了紀沉江在笑,聲音從他頭頂上傳來,帶着咬牙切齒的意味,一字一頓的落下:“哥哥,你也配這麽叫我?你真以為紀遠天把你帶進門,你就是紀家的人了?”
鹿啾啾驚恐的去掰紀沉江的手指,有些無措的回:“我是從孤兒院出來的,我被叔叔領養了,我——”
既然被領養了,他就應該是紀家的人了。
不改姓也沒關系,只要給他一個地方呆,他吃的少,也可以住地下室的。
“這種謊話,你拿來哄我?”紀沉江短促的笑了一聲,聲線裏滿是譏諷:“紀家怎麽可能去平白無故領養一個孩子?不過是給私生子一個“轉正”的名義罷了,生了你的賤人還挺有本事,能哄着紀遠天把你領進來。”
鹿啾啾臉漲得通紅,前半句話他聽不太懂,他也沒說話,他想解釋,但是說不出口,他本來是可以忍的,但是卻在聽見“生了你的賤人”的瞬間,掙紮着蹬了紀沉江一腳。
你、你才是賤人!
王八蛋!
這一腳并不疼,但是卻輕而易舉的激怒了紀沉江。
紀沉江扯着他的脖頸,轉身拖着他往客廳的一間房裏走。
紀沉江太高了,大概有一米九吧,總之鹿啾啾的視線和紀沉江的鎖骨平齊,紀沉江的手臂肌肉一卡下來,鹿啾啾根本掙紮不過,他被紀沉江拖進了洗手間裏,然後被惡狠狠地,一頭摁進了浸滿水的浴缸裏。
明亮潮濕的洗手間內,帶着點消毒水氣味的冷水溢滿了整個浴缸,鹿啾啾伏跪着、被摁着脖子壓在浴缸邊緣,兩只手艱難撐着浴缸壁,他才剛吸上一口氣,下一秒腦袋就又被摁進了浴缸裏。
從他的後腦處傳來一股巨力,直接将他從頭到肩膀全摁進水裏,冰冷的水流倒灌進他的鼻腔、喉嚨,他拼命掙紮,但根本站不起身。
耳朵裏都是咕嚕作響的水聲,窒息的感覺湧上鼻腔,鹿啾啾的掙紮逐漸變小,就在他以為自己要死掉的時候,脖子後的手突然收了力道。
鹿啾啾的頭猛地的從浴缸裏昂起來,他像是個破風箱一樣,捂着嗓子抽氣,才剛“嘶嘶”的抽上兩口,又被人扯着衣襟拎起來了。
腳尖懸空,透過眼睫上濕淋淋的水,鹿啾啾喘着粗重的氣、看見了拎着他的人。
洗手間的燈光太晃眼,鹿啾啾的眼睛又進了水,睜不開,看什麽東西都蒙着一層水霧,他只能看見拎着他的人的一截下巴。
暗粉色的薄唇、緊繃着的下颌,和突出來的鎖骨。
那張薄唇似乎說了什麽,鹿啾啾聽不清,他耳朵裏都是嗡嗡的聲音,紀沉江折磨人很有一套,卡着時間把鹿啾啾的腦袋往水裏摁,在窒息暈倒的前一秒再放出來,反複幾次之後,鹿啾啾沒暈過去已經算不錯了。
鹿啾啾現在特別想吐,但他不敢,他害怕到連叫都不敢叫一聲,整個人抽泣着被扯着脖子拎着,小臉慘白的想要背過氣兒去了一樣。
他隐約間聽見紀沉江罵了句“雜種”,又對他說了一句什麽,然後反手将他摔在了地上。
腦袋磕到冰涼、浸着水珠的瓷磚上,鹿啾啾聽見了門板被重重摔上的聲音,短暫的寂靜之後,所有動靜都逐漸被放大。
他的心跳聲,浴缸裏嘩嘩的水流聲,以及門外秘書的敲門聲。
“鹿啾啾,你還好嗎?”秘書躲過紀沉江之後又回來,敲門的聲音放大了點,隐隐有些不安。
紀沉江是個什麽脾氣他們都知道,鹿啾啾怕是不會好過。
可紀先生把鹿啾啾交給她,她就不能讓鹿啾啾出事。
秘書猶豫片刻,走上前來,小心的拉開了洗手間的門。
洗手間裏漫着一片氤氲的水汽,浴缸裏的水湧出來,在地上彙了薄薄的一層,水龍頭還在不斷地嘩嘩嘩的流着水,鹿啾啾正縮着身子,臉色慘白的倒在地上。
秘書驚了一瞬,匆匆走上來,将鹿啾啾扶起來。
鹿啾啾身材清瘦,入手的肩膀薄的一只手就捏得住,渾身都被水浸透了,被人扶起來時還抖了一下,直到看清楚秘書的臉,他才緩緩地放松下來。
“鹿啾啾?”秘書關了水龍頭,猶豫着問:“還好嗎。”
鹿啾啾木木的聽了一會兒,過了幾秒種,點頭,用嘶啞的聲音回:“我還好。”
秘書松了一口氣,把鹿啾啾從洗手間裏領出來,帶到了二樓一個新房間裏,又從衣櫃裏找了新衣服,最後小聲叮囑鹿啾啾:“鹿啾啾,您別在意,紀沉江就這個脾氣,以後您躲着他點就好了,對了,這件事...最好不要告訴紀先生。”
鹿啾啾慘白的唇顫了兩下,點頭。
秘書頓時輕松的喘了口氣,她像是也有點不忍再看下去,所以自說自話,匆匆丢下一句“我去跟紀先生複命了”就走,留下鹿啾啾一個人茫然的站在寬敞的卧室裏。
卧室很幹淨,有獨立衛生間,有漂亮的大學習桌,上面擺滿了新的本子,甚至還有個筆記本,是個很貴的牌子。
窗邊有一張大床,鋪着軟軟的墊子,上面是淺藍色的床單。
他站在這兒,眺望窗口,能看見外面有漂亮的花園。
這是他想象了很久的、溫馨的家。
有嚴厲但是疼愛他的父親,有一個活潑開朗朋友很多的哥哥,但是他才來到這個家裏第一天,美夢就破碎了。
窗戶上映着他濕透了的狼狽模樣,喉管還火辣辣的痛,時刻提醒着他,在十分鐘以前,他還在被這個家裏的人排斥着。
一想到紀沉江,鹿啾啾就跟着打了個哆嗦。
他吸了吸鼻子,把濕透了的衣服脫下來,換上了幹淨的睡衣,重新洗漱了一遍後,乖乖的縮到了床上。
沒關系,哥哥不喜歡他,叔叔喜歡他。
這個家裏還是有人歡迎他的。
鹿啾啾在床上輾轉反側了許久,拿着秘書姐姐送他的手機,給紀叔叔發了第一個短信。
“紀叔叔,我到家了,秘書姐姐送我回來的,還給我準備了特別好的被褥,我很喜歡。”
至于紀沉江欺負他的事情...就不和叔叔講了。
一條短信發出去後,鹿啾啾抱着手機等着叔叔回複。
紀叔叔沒回複,而鹿啾啾就像是一只被雨淋濕的小狗勾一樣,抱着手機,吸着鼻子,不安的縮成了一團。
夜色下,山地摩托車在公路上嗡嗡的駛過,将靜谧的月色都撕裂出一條口子。
無所事事的富二代臨時聚集地的脆弱門板被踹開,紀沉江裹着一身寒氣,大跨步的進了別墅裏,後腿一掃,門板“砰”的一下摔上,驚醒了正在喝酒的狐朋狗友。
“紀哥這麽晚了咋——”
狐朋狗友剛放下酒杯笑着想說什麽,又在看到紀沉江的臉色時聰明的閉上了嘴。
這個別墅說是別墅,但更像是一個驿館,其實就是他們一幫閑的有錢沒地方花的富二代在飙車的公路附近買的一個二層小別墅,讓他們飙完車、喝醉了有個地方睡,在被家人趕出來、或者停了卡的時候能找個地方吃飯。
後來這地方又被改成酒吧模樣,一樓給人瘋玩,二樓給人住。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小酒吧裏的燈光略顯迷離,但将紀沉江的臉照的十分清晰。
紀沉江平時擡着下巴、睨着人笑着的模樣都顯得不好惹,更何況是現在,眉頭緊蹙神色冷冽,準是又被不長眼的人招了。
朋友們縮了縮腦袋,眼底裏都閃着八卦的光。
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隐晦的對了幾個眼神,都統一的低下了腦袋。
紀沉江雖說脾氣不好,但你要是不惹他,他也不會來踩你。
果然,紀沉江一點理睬他們的意思都沒有,直接進了一樓的洗手間裏。
等洗手間裏傳來嘩嘩的水流聲時,幾個朋友們才小聲的讨論起了最近新鮮出爐的八卦。
“聽說了吧,紀沉江多了個斓绋弟弟。”
說話的人恨不得把聲音壓成氣音,一邊說還一邊掃了一眼洗手間的門,頓了頓,又說:“我爸跟我說的,說是紀總在外面養了很多年的私生子,今天帶回紀家了。”
一時間沙發上的人表情各異。
他們都是一個圈子裏出來的人,對彼此的家事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提起來紀家時都十分不屑。
雖然面上恭敬,但誰都看不起紀遠天。
早些年,紀家還不叫紀家,叫陳家。
紀遠天是個上門女婿,靠着有幾分本事,再加上能刷臉賣乖,賭咒發誓說會對陳姑娘好,才入贅到陳家來,本來就是遭人看不起的。
後來接管陳家的家産之後、徹底掌管陳家之後,紀遠天的一系列行為更讓人唾棄,他把陳家改成了紀家,鸠占鵲巢,然後開始頻繁找小三。
外面私生子生了一大堆,似乎他上過的女人越多,越能證明他的本事,他生下來的孩子越多,越能彰顯他的權勢。
紀遠天通過這種方式,報複自己的妻子和丈人,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洗刷他當年做上門女婿的屈辱。
紀沉江的母親是被紀沉江的父親活生生給氣死的。
因為陳家的人太過凄慘,所以紀遠天這個真實案例讓圈子裏的人家都跟着膽寒,那段時間很多家的獨生女都被教育不準下嫁,間接性的促進了二胎生育,都生怕自己家的千金之女瞎了眼,看上個寒門貴子,然後把千億家産給人做了嫁衣,回過頭來還被那白眼狼咬的鮮血淋漓。
紀沉江懂事後就跟紀遠天翻了臉,一對父子活的像是仇人,但誰都拿誰沒辦法——紀家的所有東西都必須是紀沉江的,這是早在當初結婚、生子時就定下來的,任憑外面私生子十個八個,但誰都得不着紀家半分東西。
當然,明面上是這麽說,但背地裏紀遠天沒少把紀家的東西挖出去。
不然他也養不起那麽多情婦。
但是紀沉江一旦年滿22,從大學畢業,就要從紀遠天的手裏接走紀家。
而紀遠天掌控紀家公司多年,紀沉江空有一個紀家大少爺的名頭,看起來又勢單力薄。
簡單來說就是父子争權,誰都把對方視作為自己人生的污點,恨不得對方明天就暴斃。
說起來,紀家往後的日子才熱鬧着呢。
“不能吧?”其他的人嘴上說着“不能吧”,神色卻極為興奮,小聲又說:“我說紀沉江今天怎麽回家了,他往常都是在學校住的。”
“千真萬确,比真金還真!”朋友又說:“據說紀總還要把人直接送國外念書呢!我擦,紀沉江的弟弟,應該也是個猛人吧?”
紀沉江是他們圈裏公認的不好惹,能在紀沉江的眼皮子底下進紀家的人,那得是多厲害的人物啊?
窸窸窣窣的聲音透過門板鑽進洗手間裏,就連流水聲都蓋不住。
正在洗手的紀沉江猛地将洗手池上的洗發水瓶甩到木門上,木門“砰”的一顫,客廳裏的人終于閉上了嘴。
站在鏡子前的紀沉江冷冷的睜開了眼。
在他面前的洗手臺鏡子裏映着他的臉。
紀沉江長得像紀遠天,生了一張風流恣意的臉,又得了一雙顧盼潋滟的丹鳳眼,卻因為深陷的眼窩和過于冷漠的表情而顯得陰鸷,他眯着眼睛看着鏡面,卻仿佛透過那面鏡子,看到了今天被他掐着脖子收拾的雜種。
鹿啾啾。
他不知道那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私生子,也不知道那雜種哪兒來那麽大本事讓紀遠天松口進了紀家的門,他只知道一件事。
今天,他已經警告過這個雜種了。
等他明天回家再看到鹿啾啾,他就親手打斷這個雜種的腿,然後拖到賀氏公司,讓紀遠天好好看看,只要有他紀沉江一天在,紀遠天就別想把那些腌臜東西帶進來。
但紀沉江并沒有等到明天。
因為當天晚上,他跟一幫面和心不合的狐朋狗友喝到半夜,自己又尋摸着回了紀家。
他到紀家的時候,別墅客廳的燈還亮着,裏面有人。
早些年,他們家這小別墅其實還算是溫馨。
那時候紀遠天野心還沒暴露,每天下班之後都會回來哄着他寫作業,他媽媽和朋友們逛街回來,拉着紀遠天講八卦,講到高興的地方,就彎下腰來,低頭捏着紀沉江的臉,問他:“我們小沉江以後要找個什麽樣的人啊?”
紀沉江寫着作業,一板一眼的回:“我還小,要好好學習。”
媽媽就咯咯笑,笑聲從窗戶上飄出來,傳到花園裏,也鑽到了花園外面、醉的跟條野狗似得紀沉江的耳朵裏。
紀沉江分不清幻覺還是現實,他跟着那笑聲走到窗口,隔着一扇窗戶,看見了裏面的其樂融融。
他看見了紀遠天。
紀遠天年過四十了,正是一個男人沉澱到極致的時候,散發出致命的男人魅力的時候,他生了一副極好的骨相,不顯老,反而極有氣勢,坐着的時候淵渟岳峙,穿着一身西裝、眉眼裏含着淡淡的笑意和鼓勵的神色,用欣賞的眼神看着對面的人。
鹿啾啾正在彈吉他。
他坐在沙發的另一頭,像是給皇帝獻曲一樣,興奮地抱着吉他開始彈。
他彈的是個很簡單的小曲子,畢竟他也沒專業的學過,但是他身上帶着的那股讨好勁兒讓紀遠天很喜歡。
紀遠天就像是一個操控着命運的王一樣,愉悅的看着鹿啾啾笨拙的彈奏,一曲終了,紀遠天點了點頭,給予他吝啬的贊美。
“很好。”像是安撫一只小狗狗一樣,紀遠天丢了根骨頭過去:“想學吉他的話,過幾天我給你找個老師。”
鹿啾啾紅着臉點頭。
紀叔叔很忙,但是還來抽空看他,他高興地都不知道手往哪兒擺了。
紀遠天卻沒再說,他本來也就是來看一眼,見鹿啾啾還算适應,就起身要走。
鹿啾啾抱着大吉他,乖乖的跟在紀遠天的身後走,腦袋一直垂着,眼睛緊跟着紀遠天的黑色皮鞋。
他看上去好像乖巧懂事的樣子,但漲得通紅的臉蛋卻暴露了他興奮的內心,覺得一切都跟做夢一樣。
他一直送到別墅門口,一路上都傻兮兮的捧着吉他,等紀叔叔坐上車走了,他又抱着大吉他蹦蹦噠噠的往回走。
只是在回到家門口的時候,鹿啾啾的美夢破碎了。
他看見在客廳的窗戶下面躺着個人,對方手裏還拿着個啤酒瓶子,穿着一身和夜色融成一體的黑色運動服。
因為姿勢問題,運動服微微向上提,露出粗壯的腳踝,窗臺的光照不到他的身上,只能照到他結實的小腿,對面的路燈倒是有一絲澄黃的光線照到他身上,從他的肩膀處斜斜的打下來,一直照到膝蓋處。
像是這一條光線,把這個人分成了兩半一樣。
似乎是察覺到有人在看他,對方向鹿啾啾的方向偏了偏臉。
對方生了一張短寸濃眉,戾氣十足的臉,就在半天之前,還把他扯進過洗手間裏,摁到浴缸裏欺負。
一股寒氣直竄上後脊梁,鹿啾啾像是只受驚的兔子一樣原地蹦起來,抱着吉他搗騰着兩條腿沖進了別墅裏,“砰”的一下甩上了門。
門板被摔上的動靜在暗夜的星空下蕩開,草叢裏的蟋蟀都跟着安靜了片刻,像是被這聲音震撼,不敢再叫。
而門板裏,鹿啾啾正驚悚的靠着門板,抱着手裏的吉他,生怕門外的人沖進來打他。
但他忐忑不安的等了許久,都沒等來,鹿啾啾猶豫片刻,慢吞吞的走到一樓別墅的落地窗前,悄咪咪的探出頭往外看。
落地窗的窗戶是開着的,鹿啾啾能看見外面窗口處的一雙腳,也能聞到濃烈的酒味兒。
原來喝成了個醉鬼。
鹿啾啾吸了吸小鼻子,不想管。
他又抱着心愛的小吉他回了沙發上坐着,坐到剛才他給紀叔叔彈曲的位置,他手上扒拉着弦,心思卻飄到了天邊去。
這是他第一次擁有自己的吉他。
他今年十七,九年義務教育讀完了之後就下去打工了,最開始因為是童工,沒有人要,只能在孤兒院照顧小孩、早上去市場賣點孤兒院種的菜,晚上去賣一些手工的首飾,後來大了些,又去幫人洗車,他的上一份工作是在吉他館裏給老板打雜。
那些歌曲也是在吉他館裏學的,鹿啾啾由衷的感激那家教他彈吉他的老板。
紀叔叔問他有什麽愛好,他說自己會彈吉他,紀叔叔送他的第一件禮物就是大吉他——雖然是今天早上秘書轉交給他的。
萬幸,他今天沒有彈錯一個音。
這讓他覺得自己稍稍有那麽一點點優點。
鹿啾啾摸過吉他,又愛不釋手的拿起手機。
這也是他第一個新手機。
他的工資也全都交給了孤兒院的阿姨,用來照顧小孩——這是他們孤兒院裏約定俗成的傳統,孤兒院養他多少年,他就回饋孤兒院多少年,他七歲進孤兒院,現在十七,他要将自己未來十年的收入交給孤兒院一部分。
只是他被收養之後就不用了,因為紀叔叔給了孤兒院好大一筆錢。
鹿啾啾現在還記得他站在院長門口、偷聽到的紀叔叔和院長的對話。
紀叔叔說:“以後鹿啾啾就是我的孩子了,我會給他改姓,給他另一個生活,我不希望在孤兒院看到他的資料,也不希望你們院裏的人再去聯系他。”
“我明白你們給了他一個活下去的機會,所以我百倍的報答你們,但我不希望他再記得這段過去,當然,我不是在否定你們的存在,只是任何一個普通人都不會想記起不美好的過去,所以我想讓他徹底忘記這裏。”
那時候鹿啾啾就想,紀叔叔對他這麽好,他吃點苦也沒關系。
鹿啾啾在沙發上猶豫了許久,最終站起身來,放下吉他,走出別墅,去了窗沿底下。
紀沉江不管是個怎麽樣的人,他都是紀叔叔的孩子。
他應該大方的原諒的。
不管什麽時候,退讓的都該是他。
于是鹿啾啾鼓起勇氣,一點點走到窗沿下,捏着鼻子蹲下身,輕輕地戳了戳紀沉江的肩膀。
硬邦邦的。
紀沉江大概已經醉死了,完全沒有反應,他這人擡着下巴看人的時候顯得滿身戾氣,讓人想躲遠點,但一閉上眼、渾然不知的靠睡過去時,眼底裏的戾氣就散了不少,看上去竟然像是個落魄的街頭大學生。
一副無家可歸的樣子。
鹿啾啾竟然又覺得他可憐起來了。
畢竟在紀沉江眼裏,他應該是那個搶奪了紀沉江父愛的壞孩子吧?
鹿啾啾不再猶豫,他努力的站起身來,撐着紀沉江的肩膀把人扛起來,紀沉江太高太重,他就半拖半拽,一路都快把紀沉江的衣裳拽下來了,終于成功把人拖進了屋裏。
鹿啾啾不知道紀沉江住二樓那間房,他也實在沒力氣把人拖上樓了,幹脆把紀沉江拖進了一樓的一間客房裏,努力的把紀沉江往床上送。
但鹿啾啾低估了紀沉江的重量,他本以為他只需要撐一下,紀沉江就能上去,卻沒想到紀沉江又實打實的壓下來了,紀沉江個頭有一米九,滿身肌肉,骨架又重,估計得有個一百八十斤,他一壓下來,鹿啾啾直接被他壓的“噗通”一聲坐在了地板上。
疼的鹿啾啾直揉屁股。
紀沉江這一下是直接撞上來的,鹿啾啾肩膀被他撞的生疼,仔細一看才發現紀沉江眉頭緊蹙,拳頭卻緊攥着鹿啾啾的手腕——看上去不像是喝醉酒發酒瘋,而像是做噩夢。
鹿啾啾被摔狠了,壓根都不想管紀沉江了,反正是紀沉江自己喝醉的,他把人拖進來已經仁至義盡了,他本是想轉身就走的,卻在起身時被紀沉江牢牢攥着胳膊。
紀沉江人還是閉着眼的,手卻攥的很緊,鹿啾啾骨架小,手腕清瘦的一只手都包的過來,被他的手包攏着,掙不開。
鹿啾啾掙了兩下,反而被紀沉江擰了手腕,擰的他大半個身子都跟着歪下去,險些痛呼出聲。
疼死了,什麽人啊這是!
鹿啾啾一時間惡從心頭起,伸出手狠狠地掐上了紀沉江的下巴。
他的手小,甚至都包不住紀沉江的下巴,只能摁住那麽一截,但也夠他發洩的了,鹿啾啾像是條跟人幹架的小奶狗一樣,呲牙咧嘴的撲上來,用盡力氣狠狠地掐了一把。
王八蛋,啾啾掐死你!
紀沉江身上的溫度很高,捏上去甚至都有些燙手。
鹿啾啾本來想掐他臉上的軟肉的,結果這麽一掐,發現紀沉江臉上的肉也硬的要命,而且被掐的時候根本不躲,鹿啾啾一扯,紀沉江的眉頭居然舒展開了。
好像很舒服的樣子。
鹿啾啾撇了撇嘴,心說誰被掐會高興啊?他松開手,又試探性的掙紮了一下被攥着的手腕。
紀沉江攥的更緊了。
他抓着鹿啾啾的胳膊,像是遇水瀕死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鹿啾啾掙紮的時候竟然從他的臉上看到了慌亂的神色。
鹿啾啾猶豫了片刻,又坐下來了。
好吧,這是你自己抓的,又不是我要陪的。
醒了可別打我就是了。
他一坐下來,又在紀沉江身上看到了滿身的傷。
也不知道紀沉江是從哪兒弄的傷,草屑和泥土夾在他的衣角上,看樣子像是踉踉跄跄,不知道在外面摔了多少跤。
其實都是紀沉江開摩托時候撞的,紀沉江每次開摩托回來,都是一身傷。
鹿啾啾心腸軟,看着看着,用另一只手去打開了床頭櫃,果然翻出了備用的醫藥箱,他挑挑揀揀,拿出來給紀沉江用上。
有淤血,他就抹上藥油慢慢的揉開,有傷口,就抹上藥水,他不用手碰,只是拿棉簽一點點的蹭上去。
紀沉江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