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看,兩邊都有人來了。”
“啊。”君歡機械的轉頭,果然看到邊上湧上來一群人,高高舉着長槍,來勢洶洶,目光猙獰,君歡艱難的咽了咽口水,“一笑啊,這些人不會是來抓我們的吧……”
“你答對了。”狐貍再次替一笑回答了這個問題。
君歡這下慌了,轉身就要朝反方向走,只可惜還沒有轉過身,就聽一笑緩緩道,“那邊也來了很多人。”
君歡已經看到了,是的,很多人,不比她那一側來的少。
“跑啊!”君歡大叫一聲,當下就要朝城門跑,轉身的時候,身後的門轟然關起來了,君歡絕望了,“不帶這樣的,不分青紅皂白啊!”
忽然,狐貍一嘴咬在了繩子上,在君歡威脅的眼神中,一下一下的咬着繩子,君歡怒了,“你敢!”
狐貍挑釁的看着她,君歡被那群文圍着脫不開身,只能拿眼睛瞪她,一笑幹脆直接被人押在那裏不得動彈,狐貍終于咬斷了繩子,君歡大聲喝道,“笨狐貍!你敢跑試試,你快救我們出去啊!”
狐貍得意的瞥了她一眼,狐貍毛臉上露出一個扭曲的表情,“我要救你,我就不是狐貍!此時不跑更待何時?啊哈哈哈!”
君歡想追上前,奈何人太多,密密麻麻像麻草,就算她會那麽點兒三腳貓的功夫,要從這麽多人面前帶着一笑這個少一根筋的家夥逃走——那是在癡人說夢。
君歡不喜歡做無謂的掙紮,所以相當配合的被衆人擁着向前走。
一路上一笑眉頭始終皺着,好像他這麽乖乖的讓人抓走是因為在想問題,君歡喊了他好幾聲他都沒有聽見。
小麽綠乖乖的變成了發簪簪在她發間,一路靜默無言,君歡倒是要看看這些人會将他們帶到哪裏去,只是那只狡猾的狐貍溜走了叫她有點兒氣悶。
很快君歡就知道他們的目的地在哪裏了,衆人将她和一笑簇擁着行到一處高大的院門前,門楣上寫着城主府三個字——感情是直接将他們請到城主家來了。
像是一早就布置好的,府門被從內打開,噠噠迎出來幾個婢女,“二位貴客,裏面請,城主大人已經在園中備好了好茶相等了。”
君歡和一笑面面相觑,眼神中都帶着濃濃的困惑之色,這酆都城城主怎麽會知道他們要來,又怎麽會用這種方法将他們請到城主府?
“不管了,先看看再說。”君歡一把拖了一笑的手,“走走走,有好茶喝幹什麽不去?”
邊上的婢女均是捂住嘴唇,想來是被君歡的舉動惹笑了,君歡才不理會他們,徑自拉了一笑進去。一笑盯着交握的手,眼神柔了柔,他喜歡她牽着他的手。這種喜歡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也許是君歡第一次牽他的手也許不是,他比常人要笨,所以想事情要比常人要慢的多,可是他真的是有很認真很認真的去想,比如為什麽君歡牽住他的手的時候他會覺得心裏滿滿的,他想了許久,終于想通了,他喜歡君歡牽他的手。
“一笑?”君歡稍稍皺眉看他,“在想什麽呢?”
君歡發現,這些日子以來一笑走神的時間越來越長,每次回神了表情都會柔和一些。君歡有個錯覺,似乎一開始遇見的那個一笑與現在的一笑是不一樣的,那個一笑的世界裏只有式微,現在的一笑,已經不單單只是為了找式微而活。
多了些什麽呢?君歡不知道,其實一笑自己也不是那麽清晰的知道,有些微暧昧的影子,隔着混沌,他不懂不明白,猜不透看不清。
第十五話 冷面城主
嚯!君歡在看到那位城主的時候差點兒失态,不是氛圍不對,城主府裏自然是奢華至極的,假山流水毫不含糊該有的都有,甚至才到就聞到了淡淡的茶香,甜甜的糕點香氣引得君歡肚子咕咕叫。
不對的是這位城主,竟然是剛剛坐在城牆頭的那一位,從他們進城就冷冷的盯着他們看的那一位,君歡怒了君歡不淡定了,她伸出手指顫悠悠指着那城主,“你!”
城主冷眼一下朝君歡掃過來,君歡立馬沒了氣焰。之前君歡絕對不相信眼神可以殺人,現在君歡相信了,眼神冷到一定程度,估計真的能凍死人。
眼前的這位城主很年輕,不到三十的樣子,星目劍眉,鬓如刀裁,那眼眼珠子冷的跟冰窟窿裏撈上來似地,直看得君歡心裏發毛下意識的往一笑身後躲去。
一直躲到一笑身後了君歡才回過神來,錯愕的看着一笑的後背,心中恍然。是從什麽時候起,她會下意識的躲到別人身後的……
是從那時候開始吧。
在芙蓉城的時候,滿目都是黑,傻傻的一笑卻那般勇敢的走在了她前面,他說,我要保護君歡。到後來,面對千年狐妖和山鬼,他又一次站在了她面前。從來沒有人保護她的,她只有自己保護她自己,時間久了,她都以為自己真的一個人可以。
可是原來被保護的感覺會上瘾,所以到了現在,她看到那城主冰冷的眼神會下意識的躲到一笑身後。
手被人握住,并不溫暖,甚至還帶着些微的汗濕,熟悉的觸覺,是一笑的。
一笑看着城主,城主微微愣了愣,唇角勾起一個沒有溫度的笑意,“這樣将二位請來,還請擔待了。”他指了指石桌對面的石凳,“請坐吧。有些事情想同二位商量一下。”
君歡從一笑背後探出頭來,有些防備的看了城主一眼,到底還是從一笑身後走出來,總不能真的指望一笑同城主“商量”出什麽吧,按照一笑一個問題要想半天的速度,估計他們要達成什麽共識不談個三天五天的是不可能的。
所以君歡硬生生坐在了城主對面,指了指身側的凳子,“一笑,坐過來。”
一笑乖乖照做了,對面城主的眼中閃過一絲訝然,那光閃的不夠快,被君歡逮住了,狠狠的給瞪了回去。
城主伸手觸了觸唇角,“話也不多說,我只想請二位不要插手酆都的事情,比如,黃昏時分城民失蹤這件事。”
“不可能!”君歡搶聲回答,“這件事情絕對不可能。或許沒去芙蓉城之前還有可能,但是現在絕對不可能。”
是的,之前她不知道事情會和銀發神人有關,接下芙蓉城的告示完全是為了五千兩銀子,現在沒有銀子都不要緊,這件事情關系到她能不能回家,她才不可能放棄!
城主眼神陡然一冷,像冰錐一樣朝君歡刺來,君歡下意識的想要退縮,陡然手背上一涼,她心中一靜,忽然就穩下心神來,“我并不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況且,你不是也貼了告示麽?憑什麽不許我們插手?”
“我是貼了告示,可是我不想讓你們來接,什麽人都可以,但是你們不可以。”城主聲音同樣很冷,這就是個很冷的人。
“為什麽?”君歡追問,“為什麽什麽人都可以,單單我們不可以?你好歹給我一個理由,不然也太欺負人了吧。”
“你可以當做我是在欺負人。”城主斷了茶水往嘴邊送,完全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勢,“喝完茶,請你們離開酆都城。”
君歡豁然起身,一把抓過桌上茶盞,茶水很熱,她顧不得去管被燙的生疼的手心,哐當一下将杯盞摔倒地上,拉着一笑就要走,“抱歉,恕難從命!”
“當真?”城主聲音裏多了些微威脅的意思在裏面。
“當真!”君歡喝道,“這件事情,我管定了!”
只可惜她話音剛落,四面八方的圍上了很多官兵,清一色穿着铠甲,甚至連牆頭都蹲着弓箭手,那架勢是插翅難飛,城主沒有動,悠然道,“如此,便不客氣了,将他們關到地牢裏去,加強看守!”
“是!”衆人應聲,眼見着就要圍上來。
一笑擋在君歡面前,眼神很堅定,君歡卻一把将他拉到身後,“笨蛋,這個時候逞什麽強,你不記得你答應我什麽了?”
一笑轉過頭來,定定看着君歡的眼睛,眼中有幾分堅持,最後卻在君歡漆黑的眼眸之中變成了溫暖的笑意,“恩,我記得。”
他答應君歡不會死,不會吓唬她,會陪她找式微,不會讓她一個人寂寞的。
“那就乖乖的站在我身後,這個時候讓我保護你啊傻瓜!”君歡笑着,擡起袖子擦去了一笑額頭上的汗——他還真的很容易出汗,晶瑩剔透的汗珠,似乎帶着淡淡清冽的梅花香,剛剛擦去了,很快就會再冒出來。
那時候她确實害怕一笑會不會就這樣融化了,就算現在看着也是有些莫名的恐懼的。
一笑點點頭,順着她的意思站在她身側,手緊緊握着她的手。
所有人等着看君歡接下來會如何做,畢竟話說的這麽滿,完全一副大姐頭的架勢,怎麽着也該有兩手,衆人都死死的盯着她,甚至趴在圍牆上的弓箭手都将箭上了弦,每個人都蓄勢待發。
君歡上前一步,忽然伸出一只手來,在衆人期盼的眼神中,笑着說了這樣一句話,“那個,來吧,地牢在那裏,我不認識路,麻煩誰帶個路。”
“噗——”冷面城主直接将含在嘴裏的一口水噴了一桌子。
第十六話 瘋癫婆婆
說是地牢,其實并不在地底下。
君歡相當好奇的觀望,她以前只在電視裏見識過古代人的牢房,一間一間的,看着眼前如出一轍的牢房,君歡直啧啧稱奇,原來古人的牢房真的是這樣的啊。
衙役将她和一笑關在兩間牢房裏,是鄰近的兩間,都是用的木條釘成的,咔噠一下落了鎖,反複确認了一下之後才晃悠着離開了這陰暗的地牢。
“君歡。”衙役一走,一笑就站到最靠近她的那邊栅欄來,伸出一只手探到另一側去。
君歡湊過去,不明白他要做什麽,允自伸了一只手去,一笑卻道,“不是這一只。”
“诶?”君歡更加困惑了,卻還是将另一只手放到了他手心。一笑隔着栅欄,雙手将他的手握在手心,攤開來,用冰涼的手在她掌心揉了揉,頓時一陣舒服的涼沁入掌心。
“君歡疼不疼?”一笑語氣仍舊是那般淡淡的,臉上挂着笑意。一笑是很喜歡笑的,似乎很多時間都是帶着淡淡的笑意,無論酸的甜的苦的辣的,統統都化作了那樣一個笑臉。
君歡心中一顫,眼睛看到自己的掌心,那裏紅通通的,正是之前在城主府裏面她抓起那個茶盞被燙到的——君歡擡頭看着一笑,他看到了?難道說這麽久這麽久,他一直在擔心她掌心有沒有被燙傷疼不疼?
被這樣一個傻瓜擔心了呢,君歡心中莫名一澀,努力擠出一個笑,飛快的抽回自己的手,用力的搖搖頭,“不疼了,已經不疼了。”
一笑緩了一緩,愣愣,“哦。”
君歡背貼着欄杆坐下去,雙手抱住膝蓋将下巴架在膝蓋上,微微擡着頭,頭頂是淺色的。厚重的鉛色,像極了那個夏天,得到爸媽死訊的那個夏天。
那天正是個下雨天,天過了正午就開始卷起層層陰霾,空氣悶熱的不像話,四處都是燥熱的呼吸充斥口鼻,君歡正在家裏做作業,電話鈴響起來,然後所有人都告訴她,她的爸媽已經回不來了。
他們都要她接受這個事實,一遍一遍的将她擺在痛苦的漩渦中心,讓她接受這個消息,讓她好好的活下去,可是沒有人問她難不難過,疼不疼。
很疼的,可是沒有人問沒有人管。
所以就一個人堅強起來,不伸手向任何人求助,反正誰都不會管她的感受,誰都覺得她該好好的堅強的活下去,他們剝奪她難過的資格,執意要認為她應該怎樣怎樣……
不知怎麽的,臉頰有些癢,君歡伸手觸了觸,這才發現不知道何時,臉上竟然爬滿了淚水——這個傻瓜啊。明明一根筋,明明想一件事情要想很久,可是為什麽每次都能直中她心口,讓她感動,因為太幹淨,所以這些關心擔憂就越發顯得純粹剔透。
感覺得到一笑在她背後坐下,後背靠着她的後背,君歡聲音悶悶的,“吶,一笑,你永遠都不要讓我一個人,好不好?”
她的聲音不似平日那般活潑靈動,帶着些微綿軟,一笑心中忽然湧起一種很難過的情緒,君歡又問,“好不好?一笑,不要不要再讓我一個人。”
“你知道麽?那麽大那麽大的空曠,再也填不滿。其實啊,我真的很羨慕你。”君歡低低喃喃,輕笑道,“你還有式微可以尋找,可是就算我踏遍每一寸土地,也找不到那些人了,找不到了,一笑啊,找不到了。”
聲音已經帶了幾絲哽咽,一笑心中忽然一陣窒息,他眼中有濃濃的困惑之意,君歡這是……在哭麽?是不是他太笨了呢,上次在山洞之中因為他的笨将君歡弄哭了,現在,是不是又是因為他将君歡弄哭了呢?
“君歡君歡君歡……”一笑疊聲喚她,一直喚道有些喘不過氣來,這才收了聲,“對不起對不起,我又把你弄哭了。”
他的聲音太過小心翼翼,刺得君歡心中一陣鈍痛,“笨蛋一笑,你都不知道我都多少年沒有哭過,可是為什麽遇見了你這個傻瓜,我會這樣簡單的就被你弄哭呢?”
聽到君歡這樣回答,一笑越發的慌了,“君歡不要哭,一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你永遠都不會一個人的,如果找到了式微,我讓他送你回家,這樣君歡就不是一個人了。”
他不這樣講君歡不會更難過的,她淚流的更兇了,可是她卻無法告訴一笑,就算她回了家,也還是冰冷的只有她一個人的家。那裏很多回憶很多歡笑,伸手卻什麽都找不見的。
但她笑了,“恩,說好了,一笑,要永遠同我在一起。”
“恩,說好了。”一笑應她。
兩個人,背靠着背這樣坐在地牢之中,光影流轉,靜谧無比,誰都沒有再說話,讓如水的沉寂将感官湮滅。
一笑是被君歡的叫聲吵醒的,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竟然就這樣抱着膝蓋睡着了。君歡蹲在他身邊,笑意盈盈的看着他,“走吧,我們離開這裏。”
一笑困惑的看了看小窗外,外面已是黃昏,夕陽如酒,映照在斑駁牆面上,洗不掉的霞色氤氲,“咦?”
“別咦了,快走。”君歡一把将一笑拉起來,“時機難得啊,黃昏快到了,晚了就來不及跟蹤那些臣民了。”
一笑站起身來,視線在君歡臉上掃過,确定沒有看到絲毫不悅,這才像是松了一口氣,心情也莫名的好起來,輕輕勾了勾唇角,“恩。”
君歡在六道門呆了整整一年,期間學會了幾樣術法,其中就包括逃跑的,君歡直感嘆,技不壓身,要是已有有機會還當真要再多學幾樣。
“不會有人麽”一笑困惑的看着君歡,這樣走出去,不會被看管的衙役看見麽?
君歡張了張嘴正要說話,然而下一瞬間君歡就閉嘴了,然後飛快的拉着一笑就朝牢房外跑,因為剛剛她親眼看到牢中人一個一個如同根本沒有出現在這裏一樣,瞬間消失在空氣之中。
“不好!”君歡邊跑邊道,“已經開始有人消失了!”
君歡跑了一路看了一路,推開門得一瞬間,站在門口的衙役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麽就消失不見了。
君歡拉着一笑一路走到街上,然後親眼看着衆人如吹出的肥皂泡一般,消失的幹淨徹底,
“那邊有個老奶奶!”君歡聲音中帶着幾絲顫音,很好,總算是逮住一個沒有被帶走的了,她上前,站到了那個站在巷子口的老太太,“老太太啊……”
“妖怪啊!”老太大喝一聲甚至伸出手指指着君歡,“妖怪你是妖怪!”
君歡臉上一下子白在那裏,“我不是妖怪啊,我是人啊。”
“呸!”老太太怒道,“你分明是妖怪!你自己看,只要是人類,都會失蹤的,可是你們沒有,你們還好好的站在這裏。你是妖怪,他也是妖怪,你們都是!”
經由她這麽一提醒,君歡心中愕然,似乎上次在芙蓉城他們就看着所有人失蹤,最後也确實如此,他們好好兒的……
君歡忽然想起那只狐貍說的那句,君歡不是人,她那時候只以為狐貍是在罵她,現在想來莫不是狐貍知道些什麽?
“不是的。”忽然一笑喃喃開口,“不是,一笑不是妖怪,君歡也不是。”
老太太嗤之以鼻,“兩個自欺欺人的小東西。”
“不會的。”君歡一把拉住一笑,扯了他就往前跑,“一笑我們走,等到解決了這件事情,我們回六道門,師傅一定知道,他一定知道我們是什麽!”
一笑緩緩的回握她的手,掌心依舊冰涼,汗測測的,沁的君歡心中鎮定許多。
“恩。”一笑淡淡的應,“那麽,我們去哪裏?”
“只有等明天了。”君歡想了想,繼而道,“真累啊,走吧,反正整個酆都都是空的,我們找個客棧落個腳換身衣裳,進了個地牢一身髒,走吧。”
一笑仍舊是緩緩的跟着她身後,手緊緊拽着君歡的手,這一刻,不懂得時間是什麽的一笑,心中緩緩的生出了一種感情,似乎這樣牽着手,就已經走過了許多個春秋,比花開一次還要久,比柳樹葉抽芽一季還要漫長。
尋到一處偏僻的客棧,君歡找到了一處無人入住的空房,之所以要确定沒有人住進來,是因為若是有人住,第二天一大早的發現自個兒躺在別人的床上,這種感覺也是相當不好的。
好在熱水在客店廚房裏就有,君歡準備了兩個大木桶,将一笑推進去之後自己抱着幹淨衣衫去泡澡了。
空留下一笑對着空落落的客房發呆,房內有一只碩大的木桶,裏面的熱水還在冒着熱氣。可是他不敢靠近,因為他稍微靠近了一些,身上馬上就浮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一笑擡起手來,對着燭光一比劃,指尖馬上凝結出晶瑩剔透的水珠。
一笑……會化掉的。
心口忽然覺得很難受,這個想法剛剛浮現在腦海,身上的汗珠就越發的多了起來,一身紅色袍子很快的就濕透了,甚至連頭發也開始滴出水來。一笑覺得心慌,覺得害怕,這個害怕,甚至超過了那一天。
那一天。
那一天他在大雪之中睜開雙眼,沒有錯的,那一天不歸山下着好大好大的雪,他喊,“式微式微——”
可是空落落的院子裏沒有丁點回音,所以雪落下的聲音就尤為清晰,細細簌簌的,他從床榻上走下來,身上還穿着式微新作的夭襖。
第十七話 式微式微胡不歸
在離不周山很近的不歸山下,千萬年來大雪遮天不見雪停,這裏只看得到蒼白色的雪。在雪的盡頭,有一處小小的,小小的院落。
“式微式微——”聲音很輕巧,像是收尾的音故意向上挑一個調子。兩聲式微連着喊,增了幾分急促的味道。像是已經找了很久,已經找的急了。
梅樹上已經落滿了厚厚的雪花,裹成一個圈兒,這雪已經下了好些日子了,遲遲未天晴——是從未天晴過。
這本是安靜至極的年後初晨,院門兒上新貼的豔紅門對子被雪打濕了生了幾叢毛茸茸的梅花兒雪,石頭的門檻已經被雪埋沒,倒是貼着院牆種的兩排竹子依舊綠的驚人。
——猶記得幾日前帶着他一起貼對子的那個人,一身狐裘溫潤默默,眉目涼悲絕似秋風。同一刻也安穩不下來的他不一樣,安靜的幾乎融入大雪中去。
“吱嘎——”院門兒開了,先探出一把烏黑烏黑的發緞,然後就露出整張臉來——
那張臉密肌細白如玉,墨發靈目,細密的額發遮住一對柔長的眉,越發顯得那雙眼黑如永夜靈氣逼人,長長的烏發整齊的長到腰際,左耳下紮着一道緋色的緞帶,和着烏黑的發一直垂到腰間。他穿了一身大紅色的夾襖錦袍,脖頸圍着雪白色的狐裘圍脖,站在門邊,眼珠子滴溜溜的朝院門外看。
透過半開的院門兒瞧得見院子裏整齊密集的腳印子——他已經在內院兒走很久了。
“式微式微——”他開口說話的時候,眼睛會微微彎着,唇邊像是帶着笑意,露出兩顆小虎牙,邊呼喊邊朝門邊的竹叢走去,一根一根的扒開竹子,“啊,式微不在這裏……”
——竹子,也是式微種的,在很多年很多年前春天的時候帶着他一起種的。那時候他笨手笨腳的将竹子弄斷了好幾根。
語氣裏出現一絲的落寞,他轉身又朝一邊的梅樹走,伸手去觸碰梅枝上的雪。那是一只特別漂亮的手,白皙如雪近乎透明的白,手撫過梅枝驚落了不少雪花飄下去。
他又說一句,“式微也不在這裏……”
——梅花也是,小樹也是,枯掉的蘭花也是,全部都是式微帶着他一起種的。明明知道這裏大雪遮天,蘭花根本長不起來,還是任性的從不周山拔下來帶回來種了。
他在外院兒轉圈子,地上出現許許多多的腳印,深淺一致,整齊極了。
走了許久許久,他在院門口的石墩上坐下,雙手托腮。眼珠子滴溜溜轉動之間,面上大大的寫着不解困惑——式微,怎麽說不見就不見了呢?
雪越下越大,紅色的襖子已經被雪落滿了,他還是一動不動的坐在那裏,眼神悠然的盯着遠方。
他要在這裏等他回來,就像是多年之前他從大雪裏睜開眼看見式微——可是式微他不見了。
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然而等到身上都落滿了厚厚一層雪,式微還是不曾回來,他皺眉,像是才明白這個真相——“式微你不見了。式微你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不會回來了。
害怕了。
一笑緊緊捂着心口,入手都是一片冰涼的水氣。
那種恐懼,比不見了式微更加叫他心慌。那時候他不怕自己化掉死掉,可是現在——現在多了些什麽呢?一笑呆呆的靠着桌邊,漆黑的眼眸之中有深深的困惑,這樣想了許久,地上凝聚了一灘水漬,他眼神卻漸漸變得清明,唇角露出了一個若有如無的笑意——這種笑本不該出現在他臉上的,他學不會,無論他多麽認真的模仿就是學不會,可是現在他會了。
他明白了,他會覺得心慌會害怕自己化掉死掉,是因為那樣君歡會寂寞的。
他站直了腰,然後虛空中一劃,将自己的那件式微做的襖子拿出來,襖子顏色已經有些暗沉,如同沉澱在牆壁上的血漬,他重新穿回這件衣衫。
然後,只見溫潤的紅光浮現,他臉上的汗甚至是原本已經濕透的發絲,頃刻間變得很幹爽。他呆了呆,原來式微的袍子穿着不會流汗,怪不得這麽些年,他未曾出汗。
“一笑。”窗外響起君歡歡快的聲線,“好了沒有?我要進來了。”
一笑系好腰帶,用手梳理了紊亂的發,最後別上碧玉竹笙,這才緩緩的應,“恩,好了。”
下一瞬,客房的門就被人推開了,君歡換了身粉藍色單衫,長發輸了個雙髻,粉藍色的綢帶繞了兩圈,其餘就垂在耳邊一直長到鎖骨處,她眼中神色明快歡愉,心情似乎很好,“走吧,我動手做了幾樣小菜,吃飯去吧。”
她說的很快,說完這些視線也才掃到一笑身上的衣衫,“呀,莫不是沒有衣衫換了麽?”
一笑連忙搖搖頭,“不是的,我……我……”
他我了半天,有些發急,不知道要怎麽同君歡說。君歡卻擡起手觸了觸他的額頭,雖然入手還是冷,但卻沒有再出汗,她愣了愣,想起在芙蓉城的時候,一笑确實是換上了單衫才開始出汗的——難道式微親手做的這件襖子有什麽秘密不成?
君歡轉而又想,這樣也好,一笑一直流汗不止,她當着害怕他就這麽化掉,一個人的路途總該是寂寞的,她笑笑,擡手拍拍他的臉,“我知道,換上就換上了吧,該餓了吧,去吃些東西,明天大抵會很忙。”
君歡一語中的,第二日他們果然很忙,看着圍在身側的酆都城民,君歡只覺得心中無比煩躁。
事情要回到一個時辰之前說起。
君歡讓一笑呆在客棧中留意那些失而複歸的住客,而她則去街心瞧瞧能不能找到些微線索。
只是奇怪的是她每次想找個人問,那個人就很害怕的逃走了,到最後直接她還未走近,方圓十米的人就走的幹幹淨淨了,就像是她身上有什麽不好的晦氣,碰到了會傳染一樣。
君歡心中氣悶,“喂喂喂,幹嘛躲着我?”
當然是沒有人會回答她的問題的,她又走出去一段,還是一樣的,誰見了她就躲,忽而對面走來一堆人,看見了她沒有躲反而加快了腳步,君歡心中一喜,擡腳快步朝那群人走去。
近了,近到可以看到那群人手中拿着的刀槍棍棒——
等等,君歡霎時間頓住了腳步,刀槍混棒,更有甚至竟然拿着火把,這個時候拿着火把自然不可能是為了照明,那麽,那些人想做什麽?
君歡臉上一白,想起昨日在封堵城門口的事情,心中大呼不好,正要轉身走,然而哪裏走得掉,身後一群人像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清一色拿着火把,兇神惡煞的看着君歡。
君歡一個人站在人群之中,勢單力薄,強力壓下那種無助,狠狠的瞪了回去,“幹什麽幹什麽?這光天化日之下,你們這麽多人圍着我一個人,是想打劫不成?這酆都城還有沒有王法了?”
“呸!對妖怪講什麽王法?”上前喊話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漢子,一臉皺紋如皺石,眼神兇狠,幾乎要噴出火來,“燒死你!燒死你!原來一直都是你在搞鬼!”
“诶?”君歡錯愕的伸手指了指自己鼻尖,“我?你大爺的,你才妖怪!你全家都妖怪!姑奶奶我好心來幫你們捉妖,你們竟然不分青紅早白的污蔑人!”
“別和她廢話,燒死她,燒死妖怪啊!”不知是誰這樣喊了一聲,霎時間就有人将手中的火把抛向了她,君歡眼疾手快的一把将火把揪在手中,場面一靜,這靜的太過詭異,醞釀這更大的危險,君歡知道不好,信手将火把摔在地上,然而四周是洶湧不絕的火把朝她甩過來,刀槍棍棒眼瞧着就要往她身上招呼,君歡企圖說什麽,奈何這群人根本不聽她說。
君歡狼狽的躲閃着,偶爾被棍子丢中頓時一陣雪雪呼痛,捂着腦袋護住要害,企圖找準時機溜之大吉,可惜她太低估了這群人的憤怒,或者是太高估她的身手了,過了一陣仍舊是瞅不準時機,倒是那些人抓住她防備的空擋,專門朝她的要害下手。
“啊!”君歡怒到極致,“你們這群混蛋混蛋混蛋!”
“一笑救命啊!”君歡扯了嗓子大喊,“再不出來我就該死翹翹啦!”
自然是沒有人理會她的,因為一笑此時的處境也不比她多少,他才一腳踏出客房門,還沒有來得及找個人問,下一瞬就被人用一片菜葉丢中了。
所以沒有人能救得了她,除非自救,君歡心裏惱火,她也想自救啊,奈何她那三腳貓的功夫還不如學會的那點兒法術,偏偏這個檔子誰有空等她施法?她有時間抱頭躲閃就已經很不錯了,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哎哎哎。”忽然一絲細微的聲音響在君歡耳側,“擾人清夢啊。”
“小麽綠!”君歡心下一喜,大聲喝,“要命了,快救我出去啊!”
“诶……”小麽綠聲音裏帶着些微的困惑,然後在衆人驚愕的眼皮子底下,由少女耳邊的牡丹發簪呼啦一下,熒光閃過之後,成了一只巴掌大的靈!
小麽綠眼神掃了一圈,沒有看到意料之中的人,“奇怪,我分明感受到一笑大人很不安,為什麽從夢裏醒來見到的卻是笨蛋君歡被一群人圍攻?”
君歡的臉騰一下紅了,眼睛幾乎冒火,一把揪住小麽綠小小的身子,“你這個吃裏爬外的家夥!別忘了我才是你的主人!”
“記得記得。”小麽綠白她一眼,一年前,也就是君歡從這裏醒來那會兒,師傅歡喜的緊,硬是将自己引以為傲的收藏——小麽綠,脫手甩給了君歡。淚眼汪汪的看着小麽綠,千叮咛萬囑咐,“小麽綠啊,以後小師妹就是你的主人了。”
提起這個還有一段過往,這得從君歡穿入這個身體開始說起,本來君歡一覺醒來到了這裏還挺不安的,生怕不知道自己叫什麽名字尴尬,又不好用失憶這麽老土的方法來忽悠人家。
不過君歡的擔心完全是多餘的,因為,六道門裏,所有人都叫她小師妹,都知道她不學無術壓根兒沒學會幾樣法術……
所以,她撿了個便宜小師妹當當,除了衆人知道她叫言君歡,其餘和小師妹無異,當然,之所以沒有露出馬腳,除了那小師妹本來的性子就和她差不多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她成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