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以己度人

林衾覺得自己的前半輩子真的過的中規中矩。

十八歲上大學，二十二歲考研究生，二十五歲研究生畢業開始就業，同時和相戀了兩年的男友結婚。

林衾的老公叫喬潤辭，是她的大學同級同學，但是大學期間兩個人沒說幾句話，倒是研一的那個暑假才開始說話。

那天剛放假，林念來接林衾回家。因為學校不讓外面的車進來，林念便走進來幫林衾搬了行李箱，等到兩人坐在車上準備回家的時候，林衾發現自己的手機充電器忘拿了，只能返回宿舍取。

拿着充電器一身輕松的林衾愉悅地往校外走，轉頭就看見了馬路對面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提着行李包和電腦包還背着書包的喬潤辭。

六月底的林蔭市已非常熱，一動就要出汗。林衾自來是個善良的女孩，走過去就要幫忙。

喬潤辭卻帶了倔強，許是因為不願意旁人看到自己狼狽，說什麽都不讓林衾幫忙。

林衾無法，只能走在旁邊和喬潤辭聊天。聊天中，林衾才知道喬潤辭和自己竟然都是從昔陽縣來的，只不過一個在縣城東邊，一個在縣城西邊，兩個人成績都差不多，故而初高中都在離自己家裏不遠的學校上學，所以從未見過面。

林念見到兩人走過來，眼神動了一下，只埋怨道：“你同學帶這麽多東西，你也不知道幫忙。”

林衾萬分委屈地說：“我要幫忙，他不願意。對了，他家也在昔陽縣，我們順路帶他回去吧。”

喬潤辭連忙解釋：“是我不讓林衾幫忙的，天太熱了，她一個女孩子受不了。沒事，你們先走吧，我去坐大巴就行。”

林念自然知道自己的妹妹不是故意的，也照顧到小夥子的自尊，上前便接過他的行李，放到了後備箱，一氣呵成。“沒事，順路的事，快上車，外面熱。”

都到這個份上了，喬潤辭也不好再推辭。一路上，林衾怕他尴尬，一直在問他的事情，包括他父母是做什麽的，都了解的清清楚楚。

而林念從後視鏡，只看了看一直耐心答林衾話的喬潤辭，笑而不語。

那天過後，林衾倒沒覺得什麽，喬潤辭卻覺得過意不去，怎麽都要請林衾吃飯。

後來，兩人關系突飛猛進，也就是一個暑假，便在一起了。

收回思緒，林衾想到自己結婚的時候哥哥忙的腳不沾地，他們此時已經度蜜月回來了，便準備這幾天請他吃飯。

“什麽？”林衾萬萬沒有想到哥哥去旅游了，去的地點是成安市，林想所在的成安市。

電話對端的林念頓了一會，說道：“我來成安市已經一個禮拜了，還得一個禮拜才能回去，回去之後再一起吃飯吧。”

林念确實是來成安市了，他住的酒店就在林想公司的對面。

剛來成安市第一天，林念就站在窗邊看進進出出的人和車。林念是了解林想的，大學的時候林想就因為想睡懶覺，連早飯都不吃，只是每天匆匆忙忙在超市買點零食，就跑去上課。

這天，他提前半個小時站在窗邊看，他敢确定，沒有錯過一個人，一輛車。但是沒有看到林想的人，也沒看到林想的車。

林念就這樣，沒事就坐在窗邊看對面公司的院子，一無所獲。

直到下班後，林念又提起了興趣，開始看下班的人。半小時後，一個穿着白色海軍領短袖，墨藍色長裙，腳踩白色高跟鞋的林想進入了他的視線。

林念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看着路邊在等車的人。

她瘦了好多好多，現在的她成熟了，更有氣質了。一舉一動，都帶着好看的弧度，完全擺脫了小時候的稚氣。

林念只看到了林想三分鐘，三分鐘之後就來了一輛大巴，似乎是單位的班車，林想不緊不慢的上車，坐在靠近他這個方向第一排的窗邊。耳朵裏戴着耳機，看着遠方，若有所思。

車很快走了，林念這才回過神。

林想為什麽沒開車？

這是他的第一個想法。他明明在她的微博上看到她發的車的照片，為什麽沒開呢。或許坐班車方便吧，林念這麽想。

第二天早晨，林念提前一個小時站在窗前，大約過了五分鐘，就看到和一個女孩說說笑笑的林想。

她今天穿的是白色雪紡短袖，淺紫色一步裙，淺紫色的細高跟，背着同色小包。頭發綁起來了，露出了細長白皙的頸線，整個人看起來職場又優雅。

她總是那樣，提前搭好衣服，提前配好配飾，一切都找不出來差錯。

太陽似乎出來了，她走出樹蔭，撐起遮陽傘，走進了公司院子。

直到人從視線中消失，林念才坐回椅子上。

她果真像他十年前對她所說那樣，要對自己好一點。能看出來，她過的很好。

接下來的幾天，林念依舊是這般，雷打不動地看着那個如記憶般漂亮亮眼的女孩。

只有一次，林念沒有忍住，在她上班前，站在馬路對面，看着她從容地走入公司院子。今日的她似乎有所感覺，往這邊掃了一眼，沒有看到隐在大樹後的人，才回頭繼續向前走。

那一瞬，林念是希望她看見他，又怕她看見他。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林念開始去周圍的景點和商場逛。走過她在各種社交賬號上發過的地方，吃她最愛吃的飯，喝她最愛喝的飲料。

挂了電話後，喬潤辭感覺到了林衾的詫異，便試探性問了一下林衾，林衾更是一股腦說出了自己知道的所有。

“你說哥哥是去找林想的嗎？”

“你說呢？”喬潤辭不答反問。

林衾撇撇嘴，其實她早已猜到，只是沒想到，哥哥這麽多年，仍未忘記她。

“林想應該已經結婚了吧，哥哥這麽做是不是不太合适？”林衾還是把自己的擔憂問出了口。

林念三十五歲沒有結婚，不代表林想也沒有。

用他們的說法，林想優秀，漂亮，有計劃，那樣的女孩應該會有很多人追，怎麽可能沒結婚。

但是心理還有一個想法在叫嚣，林想萬一沒結婚呢，或者是已經離婚了呢？

喬潤辭顯然想到了她的擔憂，溫和地問道：“你覺得哥是那樣的人嗎？”

林衾搖搖頭，她的哥哥是她崇拜的人，絕對不可能做插足別人婚姻這種事。

“我倒是覺得，按你所了解到的來說，林想應該沒有結婚。”喬潤辭接觸到妻子詫異的目光，繼續分析道：“你忘了哥是什麽專業的，他是計算機系的，有一百種方法去得知林想的動态，他會去找她，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沒有放下林想，而林想同樣沒有放下過他。”

林衾瞪大了眼睛，她一直知道喬潤辭家境不太好，大學就開始勤工儉學，是以他看人眼光比自己準很多，但是聽到他這麽分析，自己瞬間被激起了聽下去的興趣。“那你說哥哥這次是過去幹什麽的？表白？或者是看一眼就放棄？”

喬潤辭認真思索了一陣，認真地說：“不好說，這要看他倆分手的原因是什麽。”

“那你分析看看，他倆為什麽分手？”

“我所知道的分手無非就是不喜歡對方了，移情別戀了，雙方家裏不同意，或者是有什麽不能解決的問題橫亘在倆人中間。”

林衾突然想起來她剛得知倆人的事情時也是這麽分析的，當時的她就否定了前三種原因，聽到喬潤辭的第四種原因，她也有些認同。林衾很苦惱，撅了一下嘴，繼續說：“有什麽問題不能解決呢？”

“比如說，異地？”喬潤辭試探地問了出聲。

喬潤辭認識林念也有兩年多了，倆人雖然交流不多，但是喬潤辭也知道他這位大舅哥是極其孝順的人。

林衾突然感覺到那些被自己忽略的問題好像浮出了水面。

一直帶大哥哥的奶奶在哥哥高中時去世，哥哥還沒來得及孝敬奶奶，她就走了。

哥哥填志願的時候爸爸嘆了口氣說，報林蔭大學吧，離家裏近，家裏出了事能照顧的到。

哥哥大三的時候，爺爺重病，哥哥拼命跑回來的時候也只見到了爺爺最後一面。

哥哥大四的時候，父母已經45歲，而自己才剛上初中。哥哥什麽也沒說，專心考研。

終于在哥哥研究生畢業的時候，他争得爸爸的同意，簽了在申州市和林蔭市都有分公司的公司，在申州市待了兩年，在自己考上大學之前回了林蔭市。

林衾的心理有些堵，一直以來她是家裏最小的，從來也沒操心過家裏的任何事。但是對于哥哥來說，他有父母和年幼的妹妹要照顧，他身上的擔子一直不輕。

沉默了許久，林衾顫着音問：“那，林想呢，她不能留在林蔭市嗎？”

喬潤辭一直知道自己的妻子單純，被她的家人保護的很好，他此時也不是在為自己的大舅哥打抱不平，而是在理性地分析最可能的原因，當然他的妻子也不可能一輩子被蒙在鼓裏。

“可能有她自己的原因吧，或者和哥一樣，或者還有咱們沒有想到的問題。”

林衾這些年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但是在她的思想裏，只要兩個人互相喜歡，那就沒有什麽可以阻擋倆人的，只要沒在一起就是不夠喜歡。

所以六年前她用自己的想法給倆人安排了結局，他倆只是因為沒有遇到更喜歡的人，所以一直放不下，只要遇到了，又到了年齡，很快就會結婚的。

可是，六年過去了，哥哥依舊沒有放棄她，卻沒有打擾她，只是在偷偷地關注她。他倆分開也已經十六年了，有多深的感情，讓他們十六年都忘不掉對方，又有多大的原因，讓他倆即使互相喜歡還不能在一起。

林衾沒有想到，這中間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自己，哥哥照顧她這麽多年她已經習慣，她總是一有問題就給哥哥打電話，家裏的所有問題也都是哥哥解決的，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所待的溫室原來是因為有哥哥在替他遮風擋雨。

林衾很想告訴哥哥，去追求自己喜歡的人吧，她已經長大了，她可以照顧自己照顧家裏。

看着林衾的眼淚像斷線的珠子一樣落下，喬潤辭立即起紙巾給妻子擦眼淚，輕聲安慰：“這只是我的猜測，不一定是真的。況且哥已經三十多歲了，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

“不行，我要讓哥哥去找林想，讓他倆放心地在一起，家裏有我，我不能再讓他犧牲自己了。”林衾止了眼淚，下定決心道。

“你覺得以哥的性子他會聽你的嗎？如果真的是我說的原因，你真的做了，他同意了，那他倆這麽多年又算是什麽呢？”

林衾這才平靜下來，是的，哥哥不會聽她的勸。因為如果他當初給家裏說明原因，要去成安市和林想在一起，以父母的開明他們不會不同意。那麽，他倆這麽多年的堅持算是什麽。

他們必然已經想到了這種可能，但是仍然做了這種決定，旁人無法撼動的決定。

“那怎麽辦？”

喬潤辭看到妻子已經恢複理智，這才放心的把她抱到懷裏，“等他們的決定吧。我相信哥，不論是表白，放棄還是別的結果，都是他們想要的結果。”

一個禮拜後，林念回來了，一切和以前并無不同。

林衾不知道哥哥是表白被拒了，還是放棄了，或者是兩個人有什麽約定，總之一切還是以前的樣子。而她除了學會照顧家裏人了，除了不再心安理得的享受哥哥的好也會關心他了，林衾還像以前一樣過着日子。

過年的時候，林衾總覺得哪裏怪怪的，直到三個月後，她才反應到，媽媽居然沒有再提哥哥找女朋友的事。

陳令真的算是很開明的母親了，她過段時間只是象征性地問問林念有沒有情況，得到否定後她也不惱，再過段時間在聊天的時候又假裝無意間提起，如此這般。

只是這次，哥哥回家了好幾次，媽媽居然一次也沒有問。

林衾不想給哥哥徒增煩惱，便也沒有提起。

沒過多久，林衾懷孕了，日子過的甜蜜又辛苦。等到懷孕四個月要去林蔭市做四維彩超時，林衾在林念的房子裏住了兩天。

無意間進了書房，書房裏擺的大多書都是酒店管理。她好像，又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

怪不得最近跟哥哥視頻，他說自己在學習，林衾以為是他們公司的什麽培訓考試，看來自己對哥哥的了解還是太少。

林衾生了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小名依依，依依長得不像她，和喬潤辭就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初為人母，林衾好像又開始圍着孩子轉了。所幸婆婆可以幫忙帶孩子，自己的媽媽也經常來幫忙照顧，林衾才沒那麽辛苦。

依依半歲的時候，爸爸林清平退休了，媽媽也把自己的化妝品店交給店長打理，老兩口幾乎是天天圍着小家夥轉。

林念也很喜歡依依，一有空就會來看孩子。看着林念逗着依依溫柔的樣子，林衾不知怎麽就問了出來，“最近不學習了？”

林念稍稍詫異了一下，說道：“嗯，學的差不多了。”

“證都考完了？”

“嗯。”林念應道。接着又開始逗依依，并沒有糾結林衾的問題。

林衾知道林念學習能力很強，也知道他從來都不是無目的的學習。

依依一歲半，哥哥來找她的時候，林衾一點都沒有感覺到意外，仿佛等這一天等了許久。

“阿衾，哥哥和你商量一件事。”林衾家裏，除了一歲半的依依，只有在沙發上正襟危坐的林念和一臉平靜的林衾。

“嗯，你說吧。”

“我想辭職，然後去外地。爸爸媽媽平時就要麻煩你照顧，不過我在那邊安頓下來就可以接他們過去。當然，你們想在家裏，或者去找我都可以，我會把一切安排好。”林念的這段話說的鄭重其事，仿佛醞釀了很久。

林衾意料之中，雖然心中已經有了答案，還是問道：“去哪裏？”

“雲栖市。”林念答道。

“雲栖市？”林衾沒有想到，會是那個城市，那個近年來旅游比較火的，氣候宜人的南方城市。

“嗯。”林念肯定了林衾的問題，又繼續說：“我和爸媽商量過了，爸已經退休了，媽的店可以找人打理，他們說挺想在雲栖市養老的。不過他們說會幫忙帶依依，以後大概會平時幫你們帶依依，等寒暑假的時候去那邊養老，或者我回來。”

林念的這一番操作出人意料仿佛又在情理之中。林衾和喬潤辭都是老師，寒暑假能帶孩子。爸爸媽媽也已經到了可以到處旅游的時候，雲栖市又是氣候宜人适合養老的地方，這樣的決定确實很合适。

可是，是因為林想嗎？林衾想不到，她也不不想再像以前一樣追問了，很快就有結果了，不是嗎？

林衾一瞬間如釋重負，哥哥終于能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她看着林念輕松地說：“唔，那我寒暑假也可以去找你咯？”

林念大約沒想到林衾如此平靜，怔愣了一下說：“那當然，你随時過來，我在哪裏，你在哪裏就有家。”

忽然好感動，怎麽辦。林衾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