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別來無恙

九月初，客棧的人少了很多，但也算是絡繹不絕。看到身穿藍色沖鋒衣的男子要辦入住時，顏又茜擡頭看了一眼，三十出頭，長得還挺帥。

“請問提前預訂了嗎？”

男子似乎掃了一眼四周，答道：“沒有，還有房間嗎？”

唔，聲音也好聽。

顏又茜在電腦查了一下，親切地說：“最近客人挺多的，二樓風景好，比較受歡迎，已經訂滿了，一樓還有房間。”

“嗯，那就一樓吧。”

“好的，大床房可以嗎？”

“嗯，可以。”

“請問住幾天？”

男子似乎想了一下，答道：“十天吧。”

“好的，已經為您辦好，這是房卡。”

雲栖市不算是消費水平高的地方，有很多人來這裏放松，住十天半個月很正常，顏又茜也沒覺得意外，只是面前的男子似乎還有話要說。

“請問林想在嗎？”男子問道。

顏又茜這才意識到，這個人可能是老板的朋友。擡頭看了一眼電腦信息，才發現倆人的名字很像，瞬時來了興趣，“你是想姐的親戚吧，她在後院呢，我幫你叫她。”

說完，顏又茜便走到了院內，對着在房頂露臺上晾床單被套的林想就喊道：“想姐，你家親戚來啦。”

客棧前面是小二樓，院內一邊是客棧，另一邊是幾間平房，房頂上有大大的露臺，林想常常在上面晾衣服。

此時的林想在露臺上居高臨下地看着面前的人，還是僵住了身子。

好久沒見他了，他還是如當初認識那般陽光帥氣，皮膚白皙，發色漆黑。藍色沖鋒衣，黑色牛仔褲，白色運動鞋，黑色旅行包，黑色行李箱。他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地看着自己，眼中的動容隐約可見。

林念同樣在看着在露臺上逆着光站着的林想。許是在客棧裏，林想穿了白色衛衣黑色牛仔褲，淺紫色棉拖，一根簪子挽起了她的長發，額前掉了一點劉海，整個人看起來慵懶而溫暖。

林想不像初識時的活力四射，也不像三年前他見到時的優雅職業，而是溫婉而有氣質。如果說二十歲的林想是耀眼的朝陽，三十九歲的林想更像是溫暖絢爛的夕陽。

許是沒有結婚生子的緣故，林想看起來就像三十出頭的樣子，皮膚白而細膩，只有笑起來能看到的一點法令紋反映了歲月的痕跡。

林想走到兩人面前，對着顏又茜說：“不是親戚，嗯，算是校友吧。”

說完，對着林念說：“好久不見。”

林念壓下心頭的情緒，微微笑道：“好久不見。”

林想和林念曾經讨論過，歌曲《十年》裏那兩個字究竟是什麽，他倆得出的結論是再見。

再見這兩個字說出來需要多大的勇氣，好久不見這四個字說出來就有多輕描淡寫。它可以壓下心中存在許久的浮沉，就只是簡單的問候。

顏又茜仿佛從兩個人的眼神中發現了什麽，随即又打消了自己八卦的心思，來雲栖市旅游的人，有幾個人沒有故事，來雲栖市定居的人，有幾個人沒有過往。

“想姐，要不要給你同學換到201？”顏又茜小心翼翼地問。

客棧一般會留幾個好的房間以備不時之需，201便是她們客棧風景最好的房間。

“嗯。”林想應完，又轉頭看向林念，“還沒吃飯吧，你先收拾一下，一會請你吃飯？”

林念突然就想起了十三年前，倆人似乎也是這般。“好。”

搬完行李，已是下午四點半，林念在屋裏收拾行李，林想繼續回到露臺晾衣服。

林想晾完衣服，回到房間裏面洗了個澡，化了精致的妝，然後換了一身衣服，看了一下時間，已經六點了。

雲栖市一般六點多七點吃晚飯，林想想問一下林念收拾好了沒有，才發現自己不知如何聯系林念。

十三年前那匆匆一面，走的時候林想說：“以後不要再聯系了。”

林念眼眶微紅，輕聲問：“不能做朋友嗎？”

“不能。”林想答的幹脆，“如果做朋友，就要忘記當初的美好，如果不能忘記，還怎麽做朋友。”

“你這都是什麽歪理。”林念辯道。

林想嘆了口氣，“這就是咱們的不同吧。”

那次離開，林想登機前給林念發了信息，然後删了他的聯系方式。

而林念，一直沒有删林想的聯系方式，這些是林想後來才知道的。

就在此時，林想收到了林念的好友請求，瞬間便加上了好友，約定十分鐘後出發。

林想看着手機，其實她是知道林念的聯系方式的，因為林念大學期間的手機號一直沒有換，而那串數字，林想一直能脫口而出。

走到門口，林念剛好準備從樓梯下來。換上白色衛衣，淺藍色牛仔褲，白色休閑鞋的林念如十九年前一般，仍是那個少年。

林念同樣看到了換上淺咖色襯衣，深咖色長裙，奶白色高跟鞋，淺咖色厚外套，披着冷棕色卷發的林想，和中午的慵懶休閑不一樣，她現在給人的感覺是溫柔優雅。

“再加個外套吧，這裏早晚溫差大。”林想對着面前的人說道。

林念聞言便走進房間，拿出一件淺藍色牛仔外套，邊穿邊往樓下走。

顏又茜看到一同出門的倆人，瞬間又有一種感覺，怎麽形容呢，就是那種一看到就覺得倆人是情侶的感覺。“想姐，去吃飯？”

“嗯，我們去吃個飯，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帶。”

兩個人都不善下廚，所以大多數時候都是點外賣的。此時顏又茜再怎麽沒眼色也知道不能打擾倆人。“沒事，我減肥，吃點水果就行了。”

林想也沒勉強，因為她倆平時晚上都很少吃飯。

剛出門，走到車前，林想問道：“想吃什麽？”

“特色吧。”林念瞥了一眼門口的車，果真是林想買的那輛，收回視線，想了一下答道。

“土火鍋可以嗎？”土火鍋是雲栖市的特色，林想常常給住店的客人推薦。

“可以。”

林想看到林念答應了，便轉過身，“那走過去吧，我知道一家不錯的店離這裏不遠。”

“好。”

林想的客棧是開在古城裏的，這個點經過的人還不少，兩個人便都沒說話，并排向前走。

林想所說的那家店确實不遠，走了不到五分鐘就到了，剛到門口，老板就熱情地打招呼，“小林，和朋友過來吃飯？”

工作的時候，大多數人都會叫林念“小林”，他有的時候在想，林想是否也被這麽稱呼。此時印證了他的猜想，也讓他有了老板在給他說話的錯覺。

“嗯，二樓還有位置嗎？”一樓一般比較吵，但是二樓需要提前預訂，林想臨時過來，不知道是否有位置。

“剛好有客人預訂了沒有來，你們去A02坐着吧。”老板說完，湊近了一點低聲說：“給你們上個超大份的。”

“不用了。”林想立即拒絕，又解釋道：“我倆吃不了多少，別浪費了。”

兩個人坐在位置上，林念還在想林想剛才的話，他們似乎對十三年那次見面印象很深。

那次兩個人一起吃飯，吃的也是申州市的特色，林念點了滿滿一桌菜，結果不知是天氣太熱了，還是倆人心情不好，那桌菜幾乎未動幾筷。

林想有一個還算比較好的習慣，就是和別人出來吃飯的時候很少玩手機，算是對對方的尊重。所以她這個時候，只是端起林念倒的茶，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

“在這邊怎麽樣？”林念挑起了話題。

林想想了想答道：“還不錯，大多時候都是藍天白雲晴空萬裏的，空氣質量也好，在這裏很惬意。”

其實當初林想會選擇在這個地方開客棧也是踩點了很多次，開了半年客棧，倒是和自己預想的差不多，不論是生活狀态還是客棧的經營狀态。

林念點點頭，“那挺好的。到淡季了怎麽計劃的，回家？”

雲栖市三到十月算是旺季，十月中下旬天氣變冷，旅游的人變少，開始進入淡季。大多數客棧老板會選擇關門，然後去別的地方旅游。

“嗯，回家吧。”林想只是順着林念的話答道，當然這也是自己最初的計劃。

“那還挺不錯的，比上班自由多了。”林念剛說完，火鍋便上來了。

接着，兩個人便安安靜靜地吃飯，誰也沒有開口。

林想心中有些悵然，十九年前，她是真的沒有想到後來的他們會是這般。

和林念在一起的林想，并不是林想所認識的自己。她從來沒想過，她會依賴一個人到那種程度。她也沒想過，她原來也會毫不設防地撒嬌。以至于後來林想回憶起那段時光，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後來的十九年，她仍舊是一個人。一個人吃飯，一個人逛街，一個人看電影，一個人旅行，一個人去醫院，一個人扛下所有事。

而如今，她又和林念坐在一起吃飯，如此平靜，仿佛所有的回憶只是過往雲煙。

林想邊想着事情，邊吃着火鍋，只當林念用漏勺乘了金針菇和火腿腸放到林想的碗裏時，她才擡起了頭。

“謝謝。”只愣了一瞬，林想便回道。

林念仿佛沒有林想那麽多顧慮，只是随意地開口：“現在還是喜歡吃這些吧？”

林想一直喜歡吃金針菇和火腿腸，聽林念說這些，心中不禁有些不平。畢竟二人已經分手十九年，距上次見面也有十三年，而林念突然來确使她促手不及。本來只是像老友般招待他就好，就像當年他招待她一般，但是他這熟稔的話語卻讓她有些琢磨不定。

想到這些，林想便語氣中帶了些氣悶，“這些還是喜歡吃的，但是也有很多習慣改變了，畢竟咱們也沒認識多久是吧。”

這句話說出來似小女兒的埋怨心态，讓林想着實有些震驚，這實在是不像三十九歲的人說出來的話。

而對面的林念聽到，仿佛并沒有詫異，轉而說道：“比如？”

林想以為林念多少會有些不習慣，卻沒想到他但是不以為意，反而顯得她有些小家子氣。這才反應到林念似乎是在問她有什麽習慣改變了。

林想覺得自己吃的差不多了，放下筷子，擦了下嘴角，喝了一口水，才繼續說：“比如我開始喝酸奶了，比如我現在挺喜歡吃壽司，嗯，比如我不是再無辣不歡了。”

林念了解似的點點頭，仿佛并未理會林想話中的疏離，繼續問：“那有什麽沒改變的？”

林想剛剛說的話确實是在刻意與林念劃清界限。如果林念沒有找她複合的意思，那她劃界限是明智之舉，免得又像當年一樣，卑微到她自己都讨厭自己。如果林念有這個想法，那她更得和他劃清界限，憑什麽他想追回她就輕而易舉，仿佛十三年前的事沒有發生一般。

說了那些話，林想以為林念多少有些明白她的意思，哪知道他根本沒在意，仿佛只是在了解她的習慣，她似乎有些小人之心，畢竟，當年他倆如此好。

林想揮散了她心中的那些故作疏離，“比如我還是不喜歡吃米飯，不喜歡吃生魚片這些東西。”

“嗯，我知道了。”林念只是如此回道。

林想有些琢磨不到林念的想法，便只順口說道：“你呢？”

這兩個字的提問便接了之前的話，問得不顯刻意也不讓林念落了面子，畢竟林想語中帶刺在先。

“我還是和以前一樣，不重口腹，你知道的。”

林念的話回的随意，也恰是這份随意又讓林想感覺到了一絲熟稔，仿佛兩個人認識了許久一樣。

林想覺得今日的她确實有些不像她自己。一直以來，因為沒有感情方面的事，也因為她想的開，心情一直平靜的如湖水一般。遇到了林念，她仿佛又變了，開始想他的做法，猜測他的想法，會因為他的一句話或喜或悲。

林想不再想讓自己的心情随着一個人變化，便想轉移話題，剛想問林念過來多久，又覺得此事有些不妥。一方面讓林念覺得她在了解他的私事，如果林念說出來了時間，她全程陪着好像讓林念沒了私人時間，她不陪又顯得自己沒有盡地主之誼。一方面她又覺得搞不好林念在覺得她在趕他走，仿佛他在這裏耽誤她做生意一般。

晃了晃腦子，林想發現自己似乎改變不了了，一遇到林念的事就不像自己了，算了，順其自然吧。

想了想，挑了不要緊的事問道：“你想去哪裏玩？要不要……”

林想正在斟酌要不要當導游，就聽到林念答道：“要。”

“嗯？”林想有些詫異，林念知道她要問什麽？

很快她的猜測就得到了印證，她聽到林念說：“你對這裏熟悉，給我當導游吧，如果你不忙。”

林想一直想的很多，計劃的很多，往往說起一個問題，心中便列出了一二三條解決措施。而林念，一直很了解林想。

當年倆人在一起時，林念常常不用說什麽，林想就能了解，對于林想的做法，林念常常舉雙手贊成。就連兩人在一起，也是順理成章，林念剛動了心，就發現林想對他也與衆不同。林念剛表白，林想想了幾天便答應了。

以至于後來的很多年，林念發現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如林想一般了解自己，再也沒有一個人能讓他費心地去了解。而一切的一切，只因為那個人是林想。

但兩個人也存在隔閡，就像當年的林念只顧着一股腦表達自己的喜歡，他一度覺得林想是上天賜給她最好的禮物。在一起久了，他也安心去享受林想對他的好。

但是，林想一直有自己的計劃。

後來林念回想起來，林想想必和他在一起時也計劃了很多，有了計劃的第一二三步才願與他在一起。以至于後來，林想有了別的計劃，他隐隐覺得不對，卻沒有察覺，沒能阻止。

今天這頓飯，林想的種種反應他都看在眼裏，心中也明白她的想法。

說句實話，這麽久沒見，他也有些不習慣。但是他既然有了目标，那就朝着那個目标一步步前進。如果倆人不習慣，那就先從習慣彼此開始，而讓她當導游，那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