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男人的聲音将林月芽頓時驚醒。
醒來後的她渾身劇痛,尤其是腰部以下,疼得似是散了架,她咬着牙強撐起身子,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紫檀桌旁,男人早已醒來,他衣着齊整坐在那裏,目光毫不避諱地落在林月芽身上。
此刻的他與昨晚截然不同,微蹙的眉眼中,那團炙熱的火焰早已燃燒殆盡,剩下的便只是冰冷與審視。
由于他背光而坐,面上的神色藏于陰影,林月芽一時看不出他喜怒,只能感受到一股強大的壓迫感。
內心隐隐的羞恥已被懼怕籠罩,她迅速垂下眼,不敢再去看他。
“昨晚是什麽時辰做的?”冷漠的聲音再度響起。
林月芽愣了片刻,才猛然反應過來他意指何事。
一想起昨夜的事,林月芽立即別過臉去,下意識将被褥向上提起簇在胸前,原本蒼白的面色又白了幾分。
見林月芽不語,李蕭寒一雙劍眉瞬間蹙起,臉色也随即陰沉下來,他冷着聲又問一遍。
這次明顯不悅的語氣中,強迫感再度襲來。
李蕭寒是大齊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大理寺卿,他審案時的氣場尋常人都難以承受,更何況此刻的林月芽。
林月芽額上滲出一層細汗,後背也在不知不覺中被汗水浸濕。她顧不得身上的疼痛,以及內心的難堪與不齒,閉上眼拼命回憶,可不論她怎麽想,都想不起來。
因為昨晚從趙嬷嬷将她拉走那刻起,她的世界仿佛就停止了。
林月芽找不到答案,害怕地睜開眼,她不敢看他,只是沖他坐的方向輕輕搖頭。
李蕭寒深邃的眉眼一刻也未從林月芽身上離開,就好像能将她看穿,看透。
那股壓迫感越來越強,林月芽渾身不受控制地開始顫抖,蒼白瘦小的臉頰上,一滴淚珠悄然滑落。
怕是問不出了,李蕭寒終于是放過這個問題,可随即,他又問了第二個問題。
“做了幾次?”
除了冰冷與施壓,他的語氣沒有任何情緒,就好像昨夜發生的事情和他完全無關,他是一個局外人。
見林月芽依舊不語,李蕭寒站起身。
林月芽倒吸一口冷氣,下意識就向床裏瑟縮。
她對他的恐懼太過明顯,明顯到李蕭寒頓住腳步,居高臨下地審視這個縮成一團的女人。
半晌後,他語氣略微松了些,“你說不了話。”
不是在問,而是直接下定論。
靠在床榻最裏側,蜷縮成一團的林月芽,點點頭。
李蕭寒轉身從桌上拿起紙筆,直接扔到床上,寶藍色的被褥上落下幾個墨點,“寫下來。”
揪着被子的手還在顫抖,林月芽沒有去接,垂着眼搖搖頭。
李蕭寒蹙眉極深,頗為不耐地道:“不識字,總歸識數吧?”
林月芽緊咬下唇,生怕她會忍不住失控痛哭。片刻後,她終于顫抖地擡起手,猶猶豫豫地伸出四根手指。
她指節修長白皙,手型很好看,而掌心上卻有一層老繭。
外表嬌滴滴,實則狠辣的女子,李蕭寒在大理寺見過不少。他目光落在那層老繭上,隐隐覺出這個女人并不似表面看起來這般的柔弱。
李蕭寒向來如此,一旦起了疑心,便要立刻查驗清楚。
他上前兩步來到床邊,一把将林月芽從最裏側拽出,他先是細細查看她的手,見的确不是習武留下的繭子,這才将她手松開,随後又捏住林月芽下巴,冷聲命令:“張嘴。”
林月芽含淚将嘴巴張開。
李蕭寒側身讓出光線,将臉湊到林月芽面前,仔細觀察她的喉部。
再發覺她喉部深處微微發黑時,李蕭寒終于松開手,轉身回到之前的位置,而背在身後的手指上,還沾着林月芽頰邊滑落的淚水。
溫熱,濕潤。
李蕭寒有一瞬的分神,可旋即又回過神來,“想仔細了,我要确切的答複。”
方才李蕭寒的舉動,徹底将林月芽吓懵,在李蕭寒退開後,她才發覺被褥早已滑落,她的身前毫無遮擋,白嫩的肌膚上落滿紅痕。
林月芽瞬間淚如雨下,她拉起被褥再次将這份不堪遮住。
她是真的不記得了。
在她的記憶裏,第四次的時候她便徹底暈過去了,後面還有沒有,她真的不知道。
林月芽想做口型和他解釋,可當她擡頭對上李蕭寒那雙冰冷刺骨的眉眼時,便吓得不敢開口,甚至連動都不敢動。
李蕭寒面若冰霜,內心卻莫名開始煩躁,他移開目光,轉身離開。
走出雲騰院,夏河緊跟其後,“侯爺,那女子如何處置?”
李蕭寒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處理幹淨。”
夏河領命,轉身就要回屋,卻被忽然頓住腳步的李蕭寒一把拉住。
就在方才話音落下的剎那,他眼前不知為何閃出一個畫面,是這女人顫顫巍巍端茶壺給他的模樣。
那模樣讓他心頭生出一絲異樣感。
夏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半晌後,李蕭寒淡道:“先留着。”
興許還有用,畢竟毒發時的情況,只有她了解。
出府後,李蕭寒沒坐備好的馬車,而是直接跨上乘風,臨走時,他低頭看了眼手指。
那滴淚早已不見,為何他的指尖上溫熱濕潤的感覺還在?
李蕭寒收斂心神,握住馬缰向大理寺的方向去了。
待他來到大理寺,陸淵早已等他多時。
陸淵和他很像,年少成名,二十出頭就進了翰林院,只是陸淵沒有李蕭寒這般拼。
陸淵祖上一直從醫,他爹如今還是太醫院的院判,于他而言,考取功名只是為了應付家裏,鑽研醫術也只是愛好。
見李蕭寒風塵仆仆走進堂內,陸淵立即迎上前道:“你可泡了藥浴?”
李蕭寒斜了他一眼,将披風脫下遞給身後的夏河,随後示意陸淵進去再說。
兩人坐在密室。
李蕭寒呷了口茶道:“她記不得時辰,次數約摸四次。”
看來是沒有藥浴,陸淵看了眼李蕭寒,打從心裏佩服他,任何一個男人經歷昨夜的事,都不可能再醒來時這般冷靜,甚至冷靜到直接查案。
對于中毒之人來說,毒發的時間和毒發的狀态尤為重要,從這兩點便可以推算出下毒的時間和劑量。
陸淵思忖着道:“醒來的時辰你可知道?”
李蕭寒道:“剛至辰時。”
陸淵忽就笑了,李蕭寒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被這樣一雙冷眸盯着,陸淵強忍住笑意,解釋道:“你派人給我送訊時,不過剛剛酉時,醒來卻已辰時,這當中可是足足七個時辰,能讓你失控整夜的媚毒,想來劑量不會低。”
陸淵知道若是尋常媚毒,按照李蕭寒的能力再加他不近女色的秉性,忍一忍沒準就過去了。
陸淵搖了搖手中折扇,臉上笑意漸深,“四次是不可能的,少說也得七次。”
李蕭寒不解地問:“那她為何騙我,莫非是故意擾亂我?”
“騙你?”陸淵徹底無語,他合上扇子在桌臺上敲着,“你啊你,真是審案審糊塗了,人家騙你這個有何用,只怕是姑娘家當時暈厥過去,後面記不得了。”
暈厥過去,做這個事情會讓人暈厥?
李蕭寒神情詫異,眼前不由浮現出那個瘦弱顫抖的身影。
陸淵叫了他兩聲,李蕭寒才回過神來,“你說什麽?”
陸淵收了笑意,面色微凝地問道:“能讓你中毒,卻不直接取你性命,你可有猜測之人?”
昨日中毒後,李蕭寒心中就已有答案,他将手中茶盞重重放在木桌上,“科舉案。”
當今聖上久病卧床,大皇子裴愉不知所謂何事,去年惹怒聖上,太子之位被廢。如今三皇子裴懷代理朝事。
裴懷在朝中根基不穩,裴愉雖是被廢,朝內卻不少人擁戴他。
兩位皇子均是惜才之人,再加李蕭寒是姑母長公主獨子,便有意想拉攏他,只可惜李蕭寒無心參與,在其位謀其職,他向來只專心于大理寺的案子。
可即便如此,誰又能真的做到獨善其身。
禮部科舉舞弊的案子前日剛送進大理寺,昨日李蕭寒就被下毒。
裴懷執政不過半年,裴愉手中便只剩下工部與禮部,裴愉徹底坐不住了,便于昨日在聚賢雅閣大擺詩詞賞會,李蕭寒在受邀之列。
他知道裴愉邀他的目的,待賞會快要散時,他才現身,自罰三杯便回了大理寺繼續看卷宗。
“他不會在衆目睽睽下動手腳,問題出在大理寺。”李蕭寒嘴角微揚,目光卻較之前更加冰冷。
他沒料到,裴愉在他眼皮底下依然能夠将手伸進大理寺。
“将昨日翻看的卷宗全部拿來,”他起身對夏河吩咐道,随後又對陸淵道:“勞煩真元兄查看一下,可是有人在卷宗上做了手腳。”
真元是陸淵的字,一般李蕭寒這樣稱呼他時,便說明是大工程,陸淵本是最怕累的,奈何攤上這樣的兄弟,只好朝李蕭寒拱拱手,“你何時不這般拼,我便也不用勞煩了。”
李蕭寒回府時,天色已黑,他下馬後直接去了格蘭院。
昨夜大雨驟然降溫,長公主怕寒,屋內的碳火染得極旺,李蕭寒一進去便脫下外衣。
趙嬷嬷端來清火的茶,他呷了一口,這才對長公主道:“昨夜讓母親擔憂了,實屬兒子不孝。”
長公主幾乎一宿未眠,到今日還頭暈腦脹,見兒子能跑能跳,心裏也就安定了,于是直接問道:“可查出是何人下手?”
李蕭寒翻翻茶蓋,“裴愉。”
長公主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好個裴愉,他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皇姑母?”
李蕭寒吹吹茶葉,淡道:“母親何必動氣,這才剛開始罷了。”
長公主豈會不知皇家涉及權位之争的慘烈,可這幾個皇子是她看着長大的,往日裏也待她極為尊敬,到底一時間還難以接受。
擱下茶盞,李蕭寒語氣略微變了變,“昨日藥浴便可,母親不該阻攔夏河的。”
長公主聽出他有埋怨之意,不悅道:“陸太醫說那藥浴可能會傷根本!娘賭不起。”
李蕭寒無奈地長出一口氣,男女之事,他向來無感,甚至說還有幾分厭惡,審理的案子多了,男歡女愛的事便也見過不少,他對那事的印象只有一個字,髒。
李蕭寒撣了撣袖口上不知何時蹭到的灰塵,盡力壓住不耐的語氣道:“教樂坊人雜,若那女子是……”
話還未說完,長公主便明白他在擔憂什麽,直接就将他打斷,“她不是教樂坊的,是府上的婢子。”
原她不是教樂坊的,李蕭寒神色一滞,那女子在床榻上蜷縮躲他的模樣,再度出現在眼前。
怪不得她那樣怕他。
“我聽趙嬷嬷說,你未将人處置,若是覺得她伺候的好,便收下做個通房。”
二十多歲的人,身邊連個伺候的女人都沒有,長公主早就心急了,可偏偏拗不過他,幹脆就趁這次,直接塞給他一個,沒準在男女之事上就開竅了。
“不必了,”李蕭寒起身拱手道:“兒子明日還有要事做,便不多擾母親休息了。”
男女之事,從前他不屑去做,往後他更不會在此事上浪費時間,人生苦短,應将精力放在最有用的事情上。
作者有話說:
李蕭寒:從前是我愚昧,原來最有用的事情便是……
下章就打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