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昨日林月芽昏昏沉沉一整日,今晨醒來時似乎沒那樣難受了,她自幼就皮實,發燒受寒從不吃藥,多喝水就扛過去了。
她慢慢撐起身子,下身的疼痛感還在,卻已不似昨日那般強烈。
從昨日晌午過後,她便一直沒有吃東西,站起來時眼前忽地一黑,她連忙扶住一旁的桌子,緩了好久才緩過勁兒來。
她推門出來,正好碰到從外面走進來的碧喜。
碧喜一看見她便蹙起眉頭,“你怎麽回事,頂着這樣一張慘臉出來吓唬人啊?”
很吓人麽?
林月芽擡手在自己臉上抹了一下,碧喜上前将她往屋裏攆,“快進去、快進去!”
回到屋,碧喜将雞蛋和饅頭放在桌上,沒好氣地道:“快趁熱吃!”
林月芽看着碧喜,沖她點點頭,做出口型:謝謝。
碧喜下巴一擡,別過臉去,“你要是真心想謝我,就趕緊把身子養好了,那麽大的花園,我一個人哪掃得過來啊!”
林月芽拿起饅頭,卻沒碰雞蛋,碧喜看到“啧”了一聲,“還想讓我幫你剝皮不成?”
林月芽連忙搖頭,碧喜瞪了她一眼,“愛吃不吃,不吃就扔了!”
說完她就氣鼓鼓地朝外走去,天知道為了這麽一個雞蛋,忍着對王大麻子的惡心勁兒,在廚房磨了多久。
碧喜還要趕着回去掃地,要是一會兒管事的來了,看到花園沒掃幹淨,她還得挨罵,越想心裏越煩躁,出院子的時候她狠狠猝了一口。
卻沒想到這口唾沫,險些落到男人的黑靴上。
“幹什麽呢!”突然傳來的責問聲,吓得碧喜脖子一縮,趕忙向後退。
屋內林月芽吃完饅頭,将雞蛋拿起來放到碧喜的床鋪上,她自是清楚這枚雞蛋的來之不易。
她對碧喜有感激,也有歉意,她知道她向來嘴硬心軟。昨日夜裏,同院不同屋的那幾個就打着關切她的由頭,想往屋裏鑽,碧喜連門都沒讓進,直接将她們罵了回去。
想到這兒,林月芽推開門,擡眼看着侯府上空大團大團的白雲,耳邊傳來季嬷嬷昨日的話。
“活着就是希望,日子終歸還是要過下去的。”
是,活着便是希望。
林月芽深吸一口氣,收回目光,拿起掃帚一邊清掃院子的落葉,一邊在心底默念這句話。
院口傳來腳步聲,林月芽當是碧喜忘記帶東西折返回來,就沒有回頭看。
直到腳步聲在她身後停下,她才帶着疑惑扭過頭來。
“傻愣什麽,見到侯爺不知道行禮麽?”
剛剛訓斥過碧喜,這會兒又看到林月芽呆愣愣地站着,夏河語氣更加不悅。
林月芽以為她可以忘記,可以當那夜是場噩夢,可當她再次看到李蕭寒時,那份恐懼與厭惡便再度湧上心頭。
手中的掃帚墜落,林月芽渾身劇烈顫抖,雙膝倏然落地。
原本剛剛恢複了些許血色的臉上,瞬間又只剩下一片慘白。
李蕭寒微微蹙眉,“起來。”
林月芽趴了許久,才緩緩直起身子,而頭依舊垂着,雙腿也還在地上。
李蕭寒蹙眉漸深,半晌後才再次開口:“去院外候着。”
是對身旁夏河說的。
随着夏河腳步聲的遠離,林月芽抖得更厲害了。
一陣沉默,李蕭寒終于開口:“抱歉,前日夜裏的事,并非我所願。”
他不是來審她的,他是來道歉的。
林月芽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她緩緩擡起頭,一雙清澈透亮的眸子,就這樣看着他。
李蕭寒不知怎地,心尖上像是被什麽東西輕輕蹭了一下。
輕到若他不仔細,便會察覺不到。
狹長的眸子微眯,低沉的嗓音中帶着些許沙啞,“你有何需求,我皆會滿足。”
李蕭寒此刻的神情,已不似昨日清晨審問時那般肅冷,可那上位者的壓迫感依舊存在。
見林月芽還未做出回應,李蕭寒耐着性子補充道:“什麽需求都可提。”
什麽都可以麽?
林月芽垂下眼,看着身下這片土地,許久後,她鼓足勇氣,擡頭沖李蕭寒做出口型:我要離開侯府,贖身。
“你要……”後面的話,李蕭寒沒有複述。
是沒看明白麽?這次換林月芽耐下心來,又一字一句地重複了兩遍,見李蕭寒面容依舊不動。
林月芽開始向他比劃。
她一手拍在胸口,一手指着院外,努力做出口型:離開。
李蕭寒神色微松,“你想要離開?”
林月芽連忙點頭。
李蕭寒淡道:“好,滿足你。”
懸着地那口氣終于落下,林月芽低頭的時候,慘白的唇畔被一抹情緒複雜的笑意暈染開來。
李蕭寒望着那份笑容,不由怔神,片刻後他收回目光,轉身向外走去。
他直接去了格蘭院。
今日陽光極好,長公主用完早膳後,念了半個時辰的佛經,便去了百花園。
李蕭寒又立即趕去百花園。
待見到長公主時,他額上已滲出一層細汗。
長公主知李蕭寒這兩日沒有清閑,很是心疼兒子,上前便用絹絲想替他拭汗,“這般着急尋我,可是出了何事?”
李蕭寒卻是往後撤了一步,恭敬地對她微微鞠躬,“母親,我要……”
他忽然一滞,片刻後語氣淡下,“無事。”
長公主覺得莫名其妙,可他看兒子的模樣,又不像真的無事,她揮退亭內之人,再次問他:“到底何事?”
李蕭寒直起身,看着遠處修剪枝葉的下人,半晌後悠悠開口:“如母親所言,我身旁只有夏河跟着,許多事照顧不周。”
長公主聽着聽着,手中佛珠一頓,眉眼中露出喜悅,他這兒子終于開竅了,可随後她意識到什麽,驚詫道:“你、你是要收了那婢子?”
李蕭寒沒有否認,直接道:“母親看着安排便好。”
李蕭寒出百花園時,他問夏河:“我方才過來時顯得着急麽?”
夏河愣了愣,如實答道:“是有幾分急迫的樣子。”
李蕭寒眉心蹙起。
他不應當急的,可是方才內心的那股沖動仿佛在告訴他,一旦他慢下來,那份沖動就會被理智取代……
李蕭寒不知今日到底怎麽了,他不喜歡那種失控的感覺。
西院,林月芽得了李蕭寒的應允後,立刻就去尋季嬷嬷。
季嬷嬷見到她,滿臉都是責怪。
林月芽卻始終挂着笑,季嬷嬷在她額上試溫,生怕她是燒糊塗了。
林月芽将她的手取下,笑着道:我要離開侯府了。
季嬷嬷愣了片刻,突然反應過來,“你的錢攢夠了?”
林月芽搖搖頭,一邊比劃一邊道:侯爺答應我的。
季嬷嬷這次一下就看明白了,她卻不知該說些什麽,她拉住林月芽的手,在掌心中輕輕拍着,許久後才紅着眼開口:“孩子,你自己能想開便是極好的,日後好好過日子,記得來看看嬷嬷我,啊不對,”季嬷嬷忽然一頓,抹了把淚道,“不要來了,不要來了。”
林月芽知她在想什麽,那樣的事,怎麽可能一夕之間就忘記,季嬷嬷是怕她若回來,再想起那事來。
林月芽松開季嬷嬷的手,輕輕将她抱住。
日落時,碧喜回到屋裏,看林月芽正在收拾床鋪裏側的衣服,碧喜疑惑道:“你這又是作何?”
林月芽将上午發生的事向碧喜簡單的表達了一遍。
碧喜點點頭,似是有些恍惚,原來上午侯爺來西院是為了這個事啊。
碧喜問她:“侯爺可說什麽時候放你出府了嗎?”
林月芽停下手中動作,茫然搖頭。
碧喜自言自語道:“應當不會太久,畢竟是侯爺親自應允你的,那你這也算因禍得福了。”
林月芽唇角笑意散去,若是真的可以給她機會選擇,她絕不會要這樣的福。
碧喜沒覺出林月芽的變化,還在那裏自言自語,她摸到床上的雞蛋,氣呼呼地又來找林月芽,“瞧不起我啊?”
林月芽知她脾氣,索性也不再推脫,她将雞蛋收下,忽又想起什麽,趕緊将床下的小木盒取出。
木盒中是她最近一個月繡的荷包。
她将木盒端給碧喜。
“要送我嗎?”碧喜有些意外。
林月芽點頭道:挑一個你喜歡的。
自古樂城出繡娘,林月芽的手藝碧喜極為羨慕,她早就想要一個了,但她知道這些荷包對林月芽意味着什麽,便一直不好意思開口,這次她不再客氣,反正林月芽也不需要攢錢贖身了,于是碧喜将每個都拿出來細細打量。
最終她一手拿着粉色荷花樣式的,一手捧着青色蝴蝶款的,哪個都覺得喜歡,一時犯了難。
林月芽笑着将木盒蓋上。
碧喜擡眼看她,不可置信地道:“都、都給我了?”
林月芽含笑點頭。
“這怎麽行,”碧喜說着就要把粉色荷包往她懷裏塞,可剛塞一半,又立刻拿回去,将蝴蝶那款的推出來。
林月芽被她逗笑,索性将她手按住,沖她輕輕搖頭:收下吧。
她将手放在胸口,沖碧喜微微鞠躬。
四年多,碧喜對她的照顧遠不止這兩個荷包。
碧喜直接上前将她緊緊抱住。
“林月芽,你要照顧好自己,若是再叫人欺負了,別光躲在被窩裏哭鼻子!”
碧喜說着,眼角也逐漸濕潤。
“咚咚咚!”
急促地敲門聲将二人吓了一跳。
碧喜以為又是對面來尋事的那幾個丫頭,她把眼眶裏的淚逼回去,沖外面喊道:“哪個不長眼的将腦袋撞我門上了?”
屋外靜默一瞬,随後很快傳來詢問的聲音:“林月芽可在屋中?”
碧喜剛要繼續喊,便被林月芽一把拉住。
這是趙嬷嬷的聲音,她認得。
林月芽将門打開,趙嬷嬷站在外面,身後還跟着兩個婢女。
趙嬷嬷沒進屋,狠狠瞪了眼躲在林月芽身後的碧喜,随後才對林月芽半笑不笑地道:“你好大福氣啊。”
說着,她沖林月芽揚揚下巴,“走,同我去雲騰院。”
應當是要離開了,林月芽松了口氣,轉身去拿床上的包袱,臨出門時,她不舍地看了眼碧喜。
身旁趙嬷嬷卻忽然開口:“你,同林月芽住了多久?”
碧喜支支吾吾回話:“四年多。”
趙嬷嬷點頭道:“既是如此,你便跟着一同去吧,她說不得話,有你伺候她,到底是方便些。”
林月芽瞬間怔住,她不明所以地看看碧喜,又看看趙嬷嬷,疑惑地指着自己:伺候我?
“自然是伺候你,”趙嬷嬷笑了笑,“你可是侯爺親自收的通房。”
通房?
林月芽反應過來時,趙嬷嬷已走出去一段路,她立即追上前,拉住趙嬷嬷的衣袖,沖她拼命搖頭。
不對不對,侯爺看錯了,她不是要做通房,她是要離開侯府,離開侯府啊!
作者有話說:
李蕭寒:堂堂大理寺卿會看錯?不存在的。即便錯,也是你表達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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