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雲騰院這邊,夏河前腳離開,林月芽後腳便險些暈倒,她昨日一宿未眠,再加上這些天太過折騰,身體實在吃不消了。

碧喜将她扶回小屋,簡單吃了些東西,便出去打水,回來時她看到原本躺下的林月芽又坐了起來,朝着窗戶的地方不斷張望,碧喜瞬間覺得胸口發悶,她擋住林月芽視線,無奈道:“我的好姑娘啊,你趕緊躺下睡會兒吧,我幫你守着還不行嗎,若是侯爺回來了,我絕對第一時間叫你起來。”

說完,她不容拒絕直接上去讓林月芽躺下,又幫她拉好被子,林月芽伸手拉住碧喜的袖子,輕輕開口:對不起,麻煩你了。

碧喜嘆了聲氣,轉身去窗邊坐下。

秋日午後的日光透過薄窗,灑向小屋,小屋內逐漸溫暖。

院裏幾個婢女提着水向主屋走去。

林月芽迷迷糊糊醒來,聽到外面的腳步聲,立刻就醒了神,連忙來到窗前看。

碧喜不留神就打了盹兒,這會兒也醒過來,她對林月芽連連抱歉,看到春蘿從裏面出來,忙推門出去問。

很快碧喜就回來了,只是她說話時,有些猶豫,“侯爺是回來了,但他正要……”

林月芽耳中只有“侯爺”二字,聽到這兩個字,她眼前閃過一絲光亮,立刻就朝外面走。

最基本的規矩林月芽還是懂的,沒有傳見,侯爺肯定不能輕易見到。

林月芽無措地站在主屋外,看着婢女進進出出,有幾個婢女看到她時,瞧不起的神色不加掩飾地寫在臉上。

林月芽将頭垂得更低,直到夏河出來喚她,她才敢擡起腦袋。

“愣着幹嘛,侯爺喚你進去伺候。”夏河現在懷疑這女人不僅啞,可能耳朵也有問題。

林月芽确定她沒有聽錯,這才敢提步往裏面走。

再度踏入這間屋子,林月芽恍惚間又回到那個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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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強迫自己不要去看床榻的方向,快步就朝方才婢女們出來的那間屋子走去。

她立在門前,雙拳下意識握住,掌心被指尖戳得發白,小臂也在微微顫抖。

隔着門,林月芽聽到裏面傳來水流的聲音,她勻了幾個呼吸,擡手在門上輕叩。

“進來。”李蕭寒那頗為熟悉的聲音響起。

林月芽的手放在門上,準備推時,又忽然收回。

她對李蕭寒,到底還是怕的。

李蕭寒在裏面等了一陣,未見林月芽進來,便又喚了一聲。

怕歸怕,終究還是要當面說清的,他親口答應過她的,不是麽?

林月芽咬牙将門推開。

映入眼簾的是一面屏風,屏風前放着一個梨花木矮案幾,上面擺着一壺茶和一盤糕點。

屋裏還點着安神的香,林月芽不知那是什麽香,只是覺得好聞,特別好聞,她沒忍住深吸了一下。

這裏明顯要比外面暖和,想來是燒了炭盆的緣故。

“你有事尋我?”

屏風後傳來李蕭寒疲憊的聲音。

透過屏風,依稀可見一個木桶的輪廓,再加上方才的水流聲,以及四周氤氲的水汽,林月芽終于反應過來這間屋子是什麽地方。

她臉頰頓時升溫,轉頭就要出去。

“夏河說,你尋我有急事。”李蕭寒的聲音再度響起。

林月芽拉門的手僵在原處。

李蕭寒繼續道:“明日我有事要外出,恐一段時間後才能回來,你若是有急事,現下便說。”

她自然想現在就說,可是、可是在這裏怎麽說?

她又不能開口說話,只能做唇形和比劃,也就是說,她需要面對面和李蕭寒解釋。

李蕭寒顯然是不耐煩了,他冷冷道:“若不是要緊事,日後再說。”

不能等了。

林月芽索性又轉過身,她抿着唇朝屏風的方向挪步。

聽到腳步聲朝這邊過來,李蕭寒又道:“把桂花糕端進來。”

林月芽低頭看着面前那盤糕點。

原來是桂花糕啊,怪不得這樣好聞,林月芽上一次吃桂花糕,還是十年前。

那日家裏來了不少人,每個人都喜笑顏開,手裏還備着禮。母親也在笑,可林月芽看得出來,她笑得很勉強。祖母拿了幾個糕點給她,讓她去後院吃,別在前面礙眼。

那時的她不知道什麽是納妾,只知道手中的糕點怎麽這樣好吃,頭兩塊兒她吃得急,一口一個,最後那塊兒她舍不得了。

她拿帕子小心翼翼将糕點包好,去尋娘親。

她看到娘親坐在小屋裏出神,她高興地把糕點伸到娘親面前時,娘親忽然哭了,“這是桂花糕,娘不愛吃,芽兒自己吃吧。”

她不明白娘為什麽看到桂花糕會哭,也不明白人人都笑的時候,娘為什麽會不開心。

直到她被父親拉到那個紅衣女人面前,讓她喊趙姨娘時,林月芽才意識到娘為什麽會難過。

“還不進來?”李蕭寒的聲音将林月芽思緒喚回。

林月芽深吸一口氣,咬着唇将盤子端起,她垂着眼繞過屏風來到木桶旁。

李蕭寒舀了一瓢水,澆到肩上,“伺候人可會?”

林月芽不會,沒人教過她要怎麽伺候人,甚至說,她連見也沒見過。

她只是最末等的下人,只配打掃庭院,清理各種污垢。

她思忖着,将盤子往前伸了伸。

“我手上有水。”李蕭寒無奈。

林月芽遲疑片刻,在意識到李蕭寒的言下之意後,心跳頓時飛速。

她頭垂得更低,捏起一塊兒桂花糕就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胡亂伸去。

李蕭寒自打記事以來,從未被女子如此近身伺候過,從前不是沒有想盡各種辦法往他跟前湊的女人,只是他從來不會給那些人機會。

這是他第一次被女人近身伺候,果真與想象中的一樣,令人心頭厭煩。

李蕭寒看着直接伸到他面前,那張微微顫抖的手指,冷下聲問:“進來前可淨手了?”

林月芽忙将手收回。

這便是沒有淨手,李蕭寒道:“髒了。”

髒了?怎麽就髒了呢,她雖然進來時沒有淨手,可她今日沒有做過活,晌午休息前,也是洗過手的。

林月芽低頭看看她的手,除了掌心處黃色的繭子以外,真的沒有一處污點。

林月芽不理解,不過她也不需要理解,既然侯爺覺得髒了,那便髒了吧,反正她不是真的來伺候他的。

被李蕭寒幾句話帶着跑,她險些忘記進來的目的。

她将糕點放到身後的小椅上,随後回過身,繼續垂着眼。

她拍了拍胸口,又指向屋外,一字一句極為緩慢地開口道:離,開,侯,府。

怕李蕭寒還是看不明白,林月芽又重複一遍。

沒有聽到李蕭寒說話,林月芽以為許是她頭垂得太低,讓李蕭寒看不到唇形。

林月芽長呼一口氣,合眼擡頭,再做了一次。

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他怎麽就是看不明白呢?

林月芽急得快要哭出來了,強憋眼淚時,才發覺屋內安靜的有些過分。

除了身旁炭盆偶爾傳來的“噼啪”聲,再無任何聲響。

林月芽屏住呼吸,眉心蹙起。

她聽到面前傳來男人又沉又長的呼吸聲。

侯爺昨日一宿未歸,是不是太累所以睡着了?

林月芽左右為難,她若不出聲,萬一出了什麽意外可如何是好,她記得以前就聽人說過,有人泡浴時睡過去,最後淹死在了桶裏。

就算侯爺不會被淹死,萬一他着涼病倒,她會不會受牽連?

林月芽心亂如麻,最後,她決定只偷偷确認一眼。

眼皮微微擡起,林月芽看到面前的男人合着雙眼,大半個身子浸泡在水中,除了頭和肩膀露在外面。

林月芽餘光掃到他肩膀上的紅痕,那夜噩夢般的畫面瞬間不可抑制地湧向眼前。

她心髒一緊,下意識就向後退去,身後椅子上的糕點險些被她撞掉。

李蕭寒睜開眼,正好撞見林月芽驚恐地擡眼看他。

二人四目相對,林月芽緊張地竟一時望了移開目光。

“會伺候人沐浴麽?”李蕭寒疲憊的聲音帶着一絲沙啞。

林月芽怔愣地緩緩搖頭。

從她記事以來,都沒有在這樣大的木桶裏泡過浴,更別提見別人泡浴。

那時候母親還沒有病重,會帶她去附近山泉沐浴,後來大一些,跑出去便不方便了,她就只能在家裏燒水擦洗。來到侯府便好一些,府上有專門供下人的水房,她白日裏不好意思去,每次都是等夜深了再去擦洗。

“過來。”李蕭寒修長的指節沖她動了動。

既然不會,那他便教她。

她是他的通房,便要做通房該做的事,不是麽?

林月芽猛然回神,意識到她的目光方才一直未從李蕭寒身上移開,臉頰迅速升溫,滾燙至極。

她立刻垂下眼,雙腿就像灌了鉛似的僵在原地。

李蕭寒壓住性子又道一遍。

林月芽纖長的睫毛下,一滴淚珠悄然滾落。

那滴淚,讓本就內心煩亂的李蕭寒,徹底失了耐性。

“滾。”李蕭寒的語氣就同那日醒來時一樣冰冷,肅殺。

林月芽的身子明顯瑟縮了一下,随後如臨大赦般迅速跑向屋外。

看着倉皇而去的背影,李蕭寒臉上寒霜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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