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微信那邊,尉檀乖乖的沒了動靜。

組委會包下了整整一層樓的房間,用作會務辦公室。此刻已是深夜,這裏仍然是工作中的氣氛。許多房間的門都開着,床上、桌上擺放着筆記本電腦,不時響起新郵件提示音。

蘇晉江找到接待組,溝通嘉賓調房的事宜。

該處理的都處理完了,蘇晉江準備離開酒店回家。掏出手機看看,微信界面上最後一條信息還是自己發的那句,尉檀沒再回複。

大概是睡下了吧。

蘇晉江決定今晚回自己的新家去住,明天再去找尉檀。他的東西都搬完了,只是還沒顧得上收拾,大大小小的紙板箱碼了一屋子,看着像變|态版的推箱子游戲。不講究的話,用空出來的紙板箱打個地鋪,湊合着能過夜。

雖說可以雇人來收拾,但蘇晉江很不喜歡讓別人整理他的房間。這個習慣是從小養成的,從他還住在自己家裏的時候起就是這樣了。

——不對,不應該說“自己家”,應該說是“父親家”。盡管他打小在那裏長大,但那個地方其實并不屬于他。每天早晨一走下樓梯,就嗅到空氣裏撲面而來的疏離感。一家四口整整齊齊坐在餐桌前,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宛如某種尬出天際的神秘儀式。奇怪的是,他竟然也就那樣過了十幾年。

也許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會對“自己的房間”有着一種奇怪的偏執。房間裏所有的東西都必須由他自己親手打理,才能讓他獲得安全感,否則總像是寄人籬下。

走廊裏驀地響起一陣手機鈴聲。一個房間的門打開了,三個人從裏面魚貫而出。走在最前頭的,正是從《鴻蒙》之後就再沒見過的白璞。

白璞身後的那兩個人,蘇晉江也都認識:留胡子戴眼鏡的年長者,是知名導演程某某;身段高挑、氣質陰柔的長發帥哥,就是本城無人不識的謝紫鑫謝公子。

雙方一打照面,白璞一瞬間的表情變化有些微妙,對蘇晉江點了點頭。

謝紫鑫正在接聽電話:“……嗯嗯,我們現在就出發,一個小時左右能到吧。對,你讓那邊提前安排一下。”

蘇晉江就站住了,讓到一旁,等這三個人先過去。哪知謝紫鑫竟也停了下來,做了個手勢示意蘇晉江等等,一邊繼續對電話那邊吩咐着什麽。

蘇晉江和白璞只好面對面杵着,彼此避免視線相交。白璞的臉色很不好看,除了尴尬,還有一絲掩飾不住的惱怒,只是不知道他惱怒的對象是誰。

謝紫鑫很快收了線,打量一下蘇晉江,“你這是準備回家?你住哪兒,我捎你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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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緊,我打車回去很方便。”蘇晉江婉拒。

“這個點鐘,這地方不好打車。”謝紫鑫一笑,“走吧,賞個面子。程叔跟我都挺欣賞你的,平時碰不到,正好今天有機會路上閑聊兩句,不耽誤你太長時間。”

話說到這個份上,再堅持拒絕,就有點不識擡舉了。蘇晉江說了一個很近的地點,一到市區就能下車。

幾個人坐進一輛商務車,謝紫鑫和蘇晉江坐并排。

“今天去接機了?”車開在路上,謝紫鑫問,“還習慣麽?”

“還好。”蘇晉江說。

“這才剛開始,後頭一天比一天忙。到開幕式那天事兒更多,光是上午嘉賓進場就有的忙。”謝紫鑫整了整襯衣,靠上座椅背,“這些節啊會的,外人看着熱鬧,咱們組織方可辛苦着呢。”

蘇晉江點點頭。他以前參加過類似的活動,這些大型的開幕式,對于參觀者而言是盛況空前,對于組織方而言則是大敵當前。

謝紫鑫很體貼地說:“你是最後被加進名單裏的,比較倉促,沒來得及給你訂房。這幾天你就先住會務組的房間,等到嘉賓都入住了,再想辦法給你調出一間來。我跟前臺打過招呼了,你去就餐,或者使用酒店設施,直接報我的房間號。——知道我的房間號吧?發給你的那些聯系資料裏邊有。”

“謝總費心了。”蘇晉江說。

“客氣。”謝紫鑫手裏不知何時多出一支煙,但不點燃,拿在指尖上轉來轉去,像在盤一件玉器似的。

蘇晉江覺得這個動作透着些古怪,又說不上哪裏怪,于是轉移了視線看着車窗外。

馀光裏,謝紫鑫似乎還在不經意地打量着他。蘇晉江沒來由一陣不适,像被一只濕手抓住了神經。他忽然很想見到尉檀,尉檀的眼神澄澈如泉水,永遠不沾染欲望和侵略性,讓人清心又安心。

下了環線立交橋,商業區霓虹閃耀的高樓群出現在了視野中,蘇晉江下車的地方就快到了。

“哎對了,”謝紫鑫說,“程叔那部戲,你真不考慮考慮?”

“啊?”蘇晉江沒明白。

“喲,這麽快就忘了?”謝紫鑫轉頭,朝着後座的程導揚了揚下巴,“還是程叔的那部片子,之前你還在《鴻蒙》劇組的時候,程叔通過王導跟你聯系過,你不是給推了嘛。”

蘇晉江腦子飛快,迅速想到了王導忽然介紹他去找啓明的事。前前後後串在一起,他大致猜出了五六分。可能是王導截住了消息,把機會給了劇組裏的其他人,又以這種方式給蘇晉江彌補。

蘇晉江隐隐感到,謝紫鑫提起這件事的方式有點居心叵測,似乎是想看他的反應。

如果蘇晉江直言相告,說王導根本沒提起過這件事,未免會讓王導有點難堪。這個圈子裏的人低頭不見擡頭見,誰說了誰什麽話,遲早會傳到對方耳朵裏。

如果蘇晉江替王導遮掩,當着程導的面承認确實是自己給推了,也不大合适。

謝紫鑫不說話,眼神帶着點兒散漫看着蘇晉江,等他回答。一雙細長的杏眼,光影裏透着幾分妖嬈。

“這裏面肯定是有什麽誤會。這麽好的機會,我怎麽可能推辭。”蘇晉江說,“我跟王導在劇組裏大部分時間都碰不上面,估計是中間哪個環節把話給傳岔了。王導一直很照顧我,後來還把我介紹到了《黑色蝴蝶》劇組。”

這番話說得模棱兩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也照顧到了雙方的面子。

謝紫鑫笑了笑,順着他的話往下說,“難怪呢,我就覺得是咱們兩邊弄岔了,一直打算再找你本人确認一下,可是手頭的事情一樁連着一樁,沒抽出空來。你看今天多巧,剛好就在這兒碰上了。要不俗話說呢,不是你的搶不到,是你的跑不掉。”

他掏出一張名片,“這是我助理的聯系方式,你要是有興趣,改天約上你的經紀人,還是咱們幾個,一起吃個飯。——程叔,你的意思呢?”

“行,你安排吧。”程導說。

謝紫鑫又看白璞。

“我沒意見。”白璞臉上陪着笑,心裏氣得發昏。剛才在酒店遇到蘇晉江的那一瞬,他就知道不好。謝紫鑫這番話明顯是說給他聽的,當面攤牌,四角俱全,讓他無從反對。

蘇晉江下車時,白璞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極迅速的一瞥,卻讓蘇晉江産生了被毒蛇咬到的錯覺。

酒店樓下,尉檀把車子調了個頭,沿着原路返回。

手機在駕駛臺上靜靜躺着,界面上還是蘇晉江發的微信。

【先不說了,有事。】

收到這條之後,他就守着手機等蘇晉江那邊忙完。等了十五分鐘,蘇晉江沒再發消息過來。

尉檀想想,××酒店那個地方挺偏的,這個點鐘估計打不到車,幹脆自己開了車趕過去,停在一個能看見酒店大門的地方等着。正要發消息給蘇晉江,就見幾個人從裏面出來,坐進了一輛商務車。

最後上車的是蘇晉江和謝紫鑫。尉檀能看得這麽清楚,是因為那兩個人站在車門邊說了幾句話。蘇晉江背對着他,他只看得到謝紫鑫的表情。

謝紫鑫看蘇晉江的眼神,莫名地就讓尉檀全身不舒服。他很想一步跨過去,把蘇晉江扯到自己身後。

但他克制住了。蘇晉江是成年人,自有做事的分寸,用不着別人橫加幹涉。

一直到那輛商務車走遠看不見了,尉檀才發動了車子。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小時候父母之間的争執。

他的父母其實很少吵架。更多的時候,他們在冷戰,以一種決然而徹底的姿态相敬如賓。

他們把彼此的裂隙僞裝得很好,以至于很長的一段時間裏,親戚都以為他們夫妻倆的感情很好,小日子風平浪靜,比那些動不動就為了屁大點事砸鍋摔碗的小兩口強多了。

一次父親喝悶酒時對他說:我是真的忍不了你媽了。過日子不是這樣兒的,結婚不是這樣兒的。

這話說完沒多久,他們就離了婚。離婚時他們照樣那麽平靜,甚至連如釋重負都沒流露出來,仿佛這段婚姻不但摧毀了他們過去日子裏的快樂,也一并磨滅了他們未來獲得快樂的心力。

尉檀把車靠路邊停下,給蘇晉江寫了一條信息:

【談戀愛應該是什麽樣?】

一直到他回到家,這條信息仍在草稿箱裏,沒有發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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