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梁子傑被助理和酒店保安請出去了。

謝紫鑫出來打了個圓場。餐廳裏的氣氛恢複了正常,沒有人再關注這件事。開幕式前一天要忙的事情太多,誰也沒心思在這種時候八卦。很快,這個小插曲就跟早飯一起被衆人消化掉了。

只有蘇晉江暗自有些奇怪。梁子傑雖然一直表現得不怎麽聰明,但好歹也是個正常的成年人。作為一個公衆人物,身處公共場合,卻連最起碼的分寸都把握不住,這已經不能說是失态,而是接近失智了。

細究起來,他和梁子傑的過節無非就是那一場重拍的戲,除此之外誰也沒擋過誰的道,完全可以說是井水不犯河水。就這麽點事兒,按說早該過去了。誰知梁子傑不但記仇到現在,還有變本加厲的趨勢。

十有八九是有人一直在背後點火。

這個念頭在蘇晉江腦中閃了一下。眼下最重要的是影視節,他暫時把這個問題放到了一邊。

早餐後,謝紫鑫拿了張房卡給蘇晉江,“會務組騰出來了一間房,打掃過了,你先住着,不合适了再調。”

本城影視節為期一周,第一天和最後一天分別是開幕式和閉幕式,中間五天是影展和論壇,穿插着主辦方組織的旅游和宴請。除了開頭兩天之外,日程安排得比較松,沒有競賽單元,基本以推介交流為主。

蘇晉江準備好這幾天要穿的衣服,依次挂在衣櫥裏。剛挂完,尉檀跑過來看他。

“大白天的,你用得着盯這麽緊嗎?我這麽光明磊落,做什麽事都不避人,在房間裏從來都不關門。”蘇晉江一邊說一邊鎖上門,又把窗簾拉得嚴絲合縫,房間裏頓時呈現出一派月黑風高偷雞摸狗的良好氛圍。

尉檀用眼神表達了深沉的鄙視。蘇晉江過去抱他,“站在這兒幹什麽,有床啊。”

“別鬧。”尉檀拿出一個折疊在包裝袋裏的睡袋內膽,“這個給你,鋪床上的。”

蘇晉江接過來,“單人的啊?兩個人睡不下怎麽辦?”

尉檀懶得理他,碰亮壁燈,推開衣櫥門,看蘇晉江挂的衣服。

“唉。你就是個操心的命。”蘇晉江感嘆,“我這麽大一個人了,又不是沒住過酒店,你至于的嗎。”

“至于。”尉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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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燈的光打在他的側臉上,好看得有點過頭。蘇晉江實在承受不住這一記“側顏殺”的威力,撲上去吧唧一口,“你就是個妖孽你知道嗎?我明明是一個內斂的人,現在變成了這麽放蕩不羁的樣子。”

“我好像從來沒發現你內斂過。”尉檀說。

“你這個話說得傷害感情,沒有水平。”蘇晉江不樂意了,“你自己說的,以前在公司見到我的時候,我都是順着牆邊走路。這樣兒了還不夠內斂?我得縮到牆裏邊去嗎?”

“你誤會了。”尉檀糾正他,“內斂和猥瑣,不是一回事。”

“……”蘇晉江被噎住,“你怕不是被奪舍了?你以前可說不出這種話來。”

“哦。以前跟你不熟,不方便直說。”尉檀淡淡的。

每一個高冷無口的人,內心都住着一個熱愛吐槽的小靈魂。蘇晉江現在信了。

“我問你啊,你這腦袋瓜裏是不是每天都飄滿了彈幕?”蘇晉江敲敲他的頭,“我能發一句不能?”

“看情況。”尉檀說,“你想發什麽?”

“我想想啊。”蘇晉江思索着,“得發一句能在你腦子裏循環刷屏一整天的。”思考了半天,忽然一把抓住尉檀的肩膀,含情脈脈道:“憋說話,看我。”

尉檀莫名其妙:“幹什麽?”

“把我的美貌镌刻在你的靈魂深處。”蘇晉江說,“我想過了,彈幕太無力。除了我這張深情的大臉,沒有什麽值得在你腦子裏循環播放一整天。”

尉檀:“……”

蘇晉江嘆了口氣,“你有沒有感覺到,咱倆在一起的時間越長,人設越崩?”

“有。”尉檀老實地點頭,“另外,我不看恐怖片。”

蘇晉江愣了一下,明白過來他是在說自己深情的大臉,“你又欠收拾了是吧?你見過哪個恐怖片裏有這麽高的顏值?——等會兒,好像還真有。”

他突然無比郁悶地想起,自己剛出道的時候曾在一部低成本恐怖片裏演過一個鬼。當然,最後的結果必須是,所謂的“鬼”只不過是女主角精神分裂的幻想。

對于重生之後的他來說,這片子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他差點都忘了。現在回憶起來,那個扮相簡直是黑歷史,絕對屬于“藝人最想銷毀的作品”那一類。幸好尉檀不看恐怖片,不然他都覺得不好意思。

“其實你在那個片子裏挺好看的。”尉檀及時雪上加霜。

“欸?”蘇晉江大驚,“你不是不看恐怖片嗎?”

“有一次坐飛機的時候電視上播,我就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你出場。”尉檀說。

“靠!”蘇晉江差點氣死,這寸的都沒法說,“以後不許看了。我以前演的片子你都不許看。”

“哦。”尉檀點點頭,又強調:“真的挺好看的。”

“行了行了,報複一次就夠了啊。”蘇晉江悻悻的,“我不強迫你看我的大臉總可以了吧。你讓我想起了不愉快的黑歷史,親我一下安慰安慰。”

尉檀抱住蘇晉江的脖子,照着臉上吧唧了一口。

其實他說的是實話,他真心覺得,蘇晉江在那部片子裏很帥。那時候《鴻蒙》還在選角,他接到電話,從片場飛回來見導演。拍戲拍得很累,還忍受着失眠帶來的頭疼,公司要他轉型接拍現代劇,而他很讨厭改變。各種各樣的事纏繞着他的神經,而蘇晉江就在這時闖進了他的眼睛。

沒有臺詞,在半明半昧的夜裏出沒,然後悄然隐去。本該是挺詭異的鏡頭,卻因為畫面中的人俊朗的臉而産生了奇妙的美感。

尉檀被這個驚鴻一瞥的身影吸引了注意力。雖然從片名就知道這是個恐怖片,他還是決定看幾分鐘。

戴上耳機,背景裏有個夢呓一般的女聲在不停吟唱: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伴着這個背景聲,鬼魅似的男人再次出現。憂郁的表情,在近景中看得出不同層次的情緒,陰暗的底色中藏有一些溫暖的東西。初看時也許會忽略這些細節,但等到劇情展開後,回溯前面的情節,就能領會到這樣的表演恰到好處。

尉檀覺得有點可惜。很精湛的演技,卻無法在單薄的劇情裏充分顯露出來。

他認得這個演員,在公司見過好幾次,不愛說話的樣子,走路靠着牆,好像總有很重的心事。

見到《鴻蒙》的制作團隊之後,他做了件從沒做過的事:向選角導演推薦了蘇晉江。選角導演聯系了公司,蘇晉江的資料就這麽到了劇組手裏。

那個時候他沒有想到,他們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光親臉不行,得親這兒。”蘇晉江摟着他的腰,噘起嘴,“MUUUA。”

尉檀沒猶豫,在他嘴上親了一下。

“今天這麽乖?”蘇晉江驚訝,“說,是不是幹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兒?”

“跟你說。”尉檀把下巴放在蘇晉江的肩膀上,“你以前的樣子我也喜歡。只要是你,我都喜歡。”

“喲?嘴變甜了。”蘇晉江笑,“你這吐槽的技能和情話的技能是綁定在一起的吧,要解鎖都解鎖?不過也是,光解鎖吐槽技能會挨揍。”

“再抱一會兒。”尉檀閉上眼睛。

“好,再抱一會兒。”蘇晉江也閉上眼睛,兩個人頭靠着頭。尉檀身上的香味好聞得像做夢,他生怕一松手,這個夢就會醒。

“你就待在我身邊,哪兒都別去,好不好。”蘇晉江說,“你什麽都不用做,就待在那兒,讓我看得見你,抱得住你,我就什麽都不怕了。”

“好。你也是。”尉檀回答他。

上午是開幕式的彩排。參會的嘉賓團體和個人都按照進場順序走了一遍流程,從進場的地方穿過媒體區,走一條預先定好的參觀路線,最後到達新聞發布會的主會場。路線很簡單,水牌和地毯都已經提前布置好了,正式走的時候只需要跟上前面的人,同時對隔離欄兩側的媒體保持合适的儀态和表情。

每個東道主一方的藝人可以自由選擇跟一個嘉賓團隊,沒有限制,只要對方同意就行。

蘇晉江跟的是那個意大利的電影班子。這個團隊的成員都會說英語,只不過除了領隊之外的其他人都帶有比較重的口音,聽習慣了之後就沒什麽障礙。

導演姓Bianco,在意大利語裏是蒼白的意思。不過他的膚色并不蒼白,相反臉龐泛紅,神采奕奕,看上去很喜氣。他還很健談,在地毯上走了沒一會兒,就跟蘇晉江聊起了意大利的導演和電影。

蘇晉江看過的意大利電影不少,其中一大部分是當初在視聽課上為了練聽力看的,因為語速太快,看得很痛苦,導致現在能記住的不多。但這并不妨礙他們的交流,聊天本來就随性,一個情節、一組畫面就可以談上很久。

彩排路線走了一半,話題聊到納爾多·貝托魯奇的《末代皇帝》時,一個年輕人快步從後面趕了上來,舉了舉胸前的參會證,笑眯眯用英語問:“抱歉,我可以加入嗎?”

蘇晉江早晨在自助餐廳見過這個年輕人,好像是跟程導一起來的。栗色頭發,長相幹淨俊秀,滿身溫軟的書卷氣。

年輕人對蘇晉江點點頭,自我介紹:“我叫姚菁,是個編劇,現在正在和程××導演合作。我很喜歡Bianco先生的作品風格,冒昧地過來打個招呼,希望不會太唐突。”

蘇晉江不禁多看了他一眼。謝紫鑫提過一回,程導準備拍的《白雪歌》就是姚菁寫的本子。

程導的脾氣難搞,在圈子裏是出了名的,發起火來逮誰罵誰,多大牌的演員和編劇都被吼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除了愛在片場罵人,程導改起劇本來那更是霸道,據傳曾經發生過氣跑編劇的事件,還差點因為署名權打官司。

但謝紫鑫說,程導改《白雪歌》的本子時都是跟姚菁商量着來。如果哪個地方姚菁堅持認為不能改,那就算程導再怎麽吹胡子瞪眼踹凳掀桌,最後也還是依了姚菁。

這麽一個人,由不得蘇晉江不對他産生幾分好奇。

姚菁雖然是中途插|進談話裏來的,但談吐舉止極有禮貌,絕不主導話題。一直到彩排路線快走完了,他才說:“Bianco先生,您剛才提到的意大利作家卡爾維諾先生,是我最敬佩的作家之一。實際上,我最近寫成的一個劇本跟他的一部作品有關,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花30秒的時間聽一聽故事梗概?”

他說這句話時,蘇晉江不動聲色地目測了一下從這裏到主會場入口的距離。以他們當前的步速,走完彩排路線确實還需要大約30秒。姚菁這一路應該都在估算他們的速度和剩馀路程,才能卡在這麽精确的時間點上提出他的要求。

Bianco先生很爽快地答應了。反正就剩30秒鐘,也不夠另起一個話題,不如聽個劇本梗概。

接下去姚菁所說的故事,成功地吸引了這個團隊裏每個人的注意。

1973年,意大利作家卡爾維諾出版了一部具有實驗性質的作品《命運交叉的城堡》。這是一部極為奇特的腦洞之作,包含兩篇完整的小說《命運交叉的城堡》和《命運交叉的飯館》。

在後記當中,作者寫道,這個系列本來還應該有第三篇《命運交叉的汽車旅店》:

“一些人在逃離一場神秘的災難後來到一家半毀壞的汽車旅店裏,那裏只有一份燒得剩下一張的報紙:連環畫版。幸存者們吓得失去了語言能力,就指着畫面講述自己的故事。”(出處見※)

但是直到卡爾維諾去世,這第三篇作品也沒有被寫出來。

姚菁的故事就是以這個設定為基礎展開的。他說完最後一個字,地毯也剛好走完,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Bianco先生點頭,“我很有興趣。事實上,我确實正在考慮拍一部實驗性質的類型片。這樣,我們先交換一下名片,我們找一個時間,詳細談一談劇本。”

彩排完了,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Bianco先生的團隊回酒店用餐,蘇晉江說要去找一個朋友,雙方約好下午見面的時間就分手了。

“不好意思啊,我擅自闖進來。”姚菁跟蘇晉江一路走,“為了賣劇本,就得厚臉皮。”

“很不錯啊,我喜歡你的故事。”蘇晉江說,“要是真能談下來,我想在裏面演個角色。”

姚菁笑笑,“那敢情好,我還真希望你來演。看運氣吧。”

“我能不能問問,你為什麽寫這個故事?”蘇晉江說。

“因為什麽……因為這個題材對我有一種很特殊的吸引力吧,我第一次看,就被這種結構迷住了。”姚菁低頭看腳下,“很多時候,我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會在什麽地方和什麽人交叉在一起。‘相互探索各自的命運,也在敲擊自己的命運之門’。”

“抱歉我說句有點兒俗的話啊,”蘇晉江打量姚菁的臉,“我是不是以前見過你?”姚菁的臉讓他感覺有點熟悉,尤其是那副低着頭說話的神态。在今天之前,他似乎曾在別的什麽地方看到過姚菁露出同樣的表情。

“應該沒有吧。”姚菁困惑地想了想,“以你的外形,我要是見過,肯定會有印象。”他伸出手,“不過今天以後就認識了,多指教。”

作者有話要說:  ※摘自《命運交叉的城堡》P130,張宓譯,譯林出版社,2001.1

PS,編劇同學和主角沒有感情糾葛,他有CP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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