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中午,蘇晉江邀請姚菁一起吃飯。
他原本是要跟尉檀兩個人吃,但在聽了姚菁的話之後改變了主意。姚菁所說的故事,無意間觸動了他的某根神經。隐約有個非常古怪的想法被那個故事激發了出來,但他一時還抓不住。因此他想跟姚菁多聊聊,以便确認自己心裏那個模糊的想法到底是什麽。
對于姚菁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飯友,尉檀沒有任何不滿。這一周本來就是工作期,不可能有太多時間享受二人世界。姚菁看到尉檀在場,也絲毫不覺得訝異。尉檀和蘇晉江同屬一家經紀公司,一起吃個飯再正常不過。
三個人都不愛喝酒,姚菁要了一大杯飲料。他好像很喜歡甜食,點的菜都是又甜又糯的。
“這是正在跟程導合作的編劇。”蘇晉江給尉檀介紹,“我剛才聽他說了一個劇本梗概,太厲害了。”
不是為了奉承,他确實佩服姚菁敘述故事的能力。短短30秒鐘的一個梗概,就已經具備了吸引眼球的全部元素,讓人不由期待看到故事的全貌。
“你喜歡這個路子就太好了。”姚菁一笑,露出一顆虎牙,“我寫的劇本差不多都是這個調調,給人試看的時候,也有不少人說接受不了。回頭我跟程導說說,盡快把《白雪歌》的劇本給你。”
“你要接新戲了?”尉檀問蘇晉江,語調平淡如同事聊天。
“我肯定是想接,不過現在什麽都沒定呢。”蘇晉江說。
“現在還在搭布景和攝影棚,估計還得幾個月吧。這個戲的布景比較大,專門在影視基地那兒建了個古城。”姚菁替蘇晉江補充,“程導說,等完了以後去試個戲,基本就能定下來了。”
尉檀點點頭。蘇晉江看到了他眼睛裏的潛臺詞:這麽大事兒你都沒告訴我,你可以的。
蘇晉江趕緊日常求生:“程導的戲,試戲的人肯定多,我輪不輪得上兩說呢。”
“不是啊,目前準備試主角的就是你和白璞。”姚菁吸了一口飲料,“我沒法跟你打包票,不過我是覺得,主角非你莫屬。有個配角其實很對白璞的戲路,可是他沒答應。”
“你現在應該挺忙的吧,怎麽還能抽出時間寫新劇本?”蘇晉江問他。
“噢,你說那個啊。”姚菁又笑起來,似乎一提到和劇本有關的話題他就特別開心,“那個本子是我最早寫完的,磨了好幾年了,一直放着,覺得賣不出去。這種走創新路線的類型片吧,挺極端的,弄好了是黑馬,弄不好就是爛片中的爛片。所以我就一直沒拿出來。剛好最近看了今年得最佳影片獎的那部片子,我覺得跟我想象中的風格特別接近。聽說那個導演也來參加咱們的影視節,我高興壞了,死乞白賴的跟着程導混進來。”
說這些的時候,姚菁臉上有一種光彩,仿佛世界上其它的一切都不能取代他此時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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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應該是一個把寫故事視為生命的人吧。蘇晉江默默地想。那些有着發自內心的熱情的人,都挺讓人羨慕的。
“我聊起劇本話就多,別介意啊。”姚菁發現自己喋喋不休,有點不好意思,停下來吸飲料。
“沒事兒,我就愛跟你聊這個。”蘇晉江說,“聽你講故事特有意思。”
“那你就當我是個說書的吧。”姚菁又笑了笑,“光吃飯也挺無聊的,說點兒什麽?”
“那兩個故事,就是城堡和飯館那兩個,我以前看過一遍,現在都忘了。你再給我講講行嗎?”
“那個太複雜了。”姚菁為難,“一大堆的小故事,我也記不住啊。”
“我知道我知道。”蘇晉江說,“不是問裏面具體的每一個小故事,就是想問那個故事整體的結構。”
“哦,那我倒是說得出來。”姚菁拿了一根牙簽放在桌上,“是這樣的:故事一開頭,一群陌生人偶然聚集到了一起。他們都受到了驚吓,說不出話,手邊只有一副塔羅牌。有一個人排列出了一組塔羅牌,用上面的圖案表示他自己的經歷。”
他又拿了一根牙簽,和第一根交叉着放在一起,“然後,另外一個人從這組牌面裏看到了跟自己的經歷相關聯的部分,就從這個地方開始,擺出了另外一組牌。每一個人都這麽做,最後,所有人擺出來的牌相互交叉,組成了一個複雜的圖案。而且這個圖案就像中國的璇玑圖一樣,可以順着不同的順序解讀出不同的故事。”
姚菁把牙簽收拾起來,“單純從小說的角度來看,這個結構挺奇怪的,沒有開頭也沒有結果,好像只是把許多零碎的事件硬湊到一起。但是我覺得,這種構思最大的意義并不在于故事本身。就像那本書的譯者序當中說的,‘與其說是在探求小說的文學結構,不如說是在探索現實生活的結構’。”
蘇晉江沒有說話。那個在他腦海中模模糊糊的想法,又一次浮出了水面,但是還不清晰。
交叉,經歷,現實生活,牌。
這幾個詞語當中有什麽東西反複敲打着他,似乎在提醒着他一件非常不愉快的事情。他想得出神,就連手機震動也沒注意到。
“電話。”尉檀在他旁邊推了推他,“你怎麽了?”
“哦,沒有,我在想那個小說。”蘇晉江回過神來,對尉檀笑笑。
掏出手機一看屏幕,是萬金。蘇晉江趕忙接起來。
“阿晉?剛聽到你的留言。”萬金一開口,就先嘆了口氣。
“萬哥,你那邊現在怎麽樣?”有姚菁在,蘇晉江不方便問得太直白。
姚菁的表情有一瞬間微微一變,随即低下頭一小口一小口吃東西。
“網上的那些東西你都看了?罵吳心的那個帖子不是我發的。”萬金說,“我是有點兒難受,可是怎麽着也不至于這樣對他。”
“我知道。”蘇晉江說,“看語氣就不像。”
“不過裏面說的事兒是真的。不全是真的,七句真三句假。是知道內情的人發的。××的,就是故意整我呢。”萬金爆了句粗口。
萬金沒明着說,但蘇晉江能猜到七八分。對吳心簽約前後的情況都了解得這麽清楚,很可能是公司內部的人。
“吳心這個孩子,人不壞,就是腦子太單純。也是我把他給慣的,我也挺活該。”萬金又是自責又是責人,“他的單曲沒上榜,新專輯銷量也不行,他心裏惱火,覺得是我沒盡力。”
“怎麽會?”蘇晉江吃了一驚,“他的新專輯不是應該很火嗎?”他記得,在他重生之前,吳心這張專輯在短短時間內沖上了銷量榜前十,讓吳心的人氣暴漲。
萬金不了解蘇晉江這句話真正的含義,憤然罵道:“前期推介是做得特別好,結果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發行公司一直拖,拖到人氣都特麽掉光了。我×他大爺的,腦子被驢踢了。”
罵完了又嘆氣,“吳心本來對這張專輯期待特別高,這下糊了,他氣得要死。我怎麽跟他說是發行公司的問題他都不信,非說是我推介不到位。公司本來就有人想攆我走,正好抓住這個機會鼓動他,最後鬧成這樣。你還不知道吧,他叫粉絲衆籌,買了公司前廣場的LED大屏廣告,刷标語要我辭職。”
蘇晉江沒想到事情竟然到了這個地步。這麽一鬧,萬金以後無論是在耀峰發展還是跳槽到別的經紀公司,日子都不會太好過。
“萬哥,要是需要我幫什麽忙,你盡管開口。”蘇晉江說。
“不用,都過去了。你能聽我叨叨這麽多,就是幫了我大忙了。”萬金大概是把肚子裏的苦水倒出來了,語氣平和了許多,“我可能真的是不适合幹這行了。我雖然在耀峰幹了這麽多年,但是在高層沒什麽交情,估計沒人會保我。”
“別這麽說,不是還沒到那步嗎。”蘇晉江安慰萬金。
“遲早的事。也沒什麽,不幹經紀人我幹別的去。”萬金說,“阿晉啊,我帶的藝人不算少,就你最省心。不過太省心了也不行,有什麽好事,人家想不起你來。該争的時候就得争,該出風頭的時候就得出風頭。你自己不去争,公司也不會重視你,一有好資源就給別人。也是我沒本事,讓你跟着我受委屈。以後跟着新的經紀人好好幹,有你大紅的日子,啊。”
又說了兩句收了線,姚菁問:“你經紀人?有什麽事嗎,聽着好像挺嚴重的。”
“沒什麽,就是交待點事兒。”蘇晉江拿起筷子,“吃飯吧。”
吃完飯,姚菁先走了。尉檀下午有個雜志訪談,回房間去做準備,晚上再過來。
蘇晉江看看表,還不到跟Bianco先生約定的時間,就出去買了一副撲克牌。拆了包裝,把所有的牌一股腦倒在床上,用手抹開,像算命一樣抽出幾張放在自己面前。看了一會兒又放回去,再抽出幾張。
他當然不是要用這些牌來算命,而是試圖用這樣的方法幫助自己理清一些思緒。
姚菁所說的那些話,讓他産生了一個奇怪的思路:一個人經歷過的每一個事件,都可以看作是一張牌。一生之中,那些或大或小、或好或壞的事件,依照其發生的順序排列在一起,就組成了一副命運的牌組。
重生之前他吃了無數的“蛤|蟆”,換句話說,就是抽到了一手爛牌。
重生之後他學聰明了,知道要去搶好牌。于是,那些曾經被他抽到的爛牌就到了其他人的手裏,改頭換面,排列成為新的牌組。
對于一個正常人來說,這想法肯定很荒謬。但對于一個莫名其妙地重生并且回到三年前的人來說,任何事情都不能輕易被打上荒謬的标簽。
重生前,他不被公司重視,郁郁不得志。現在,何如許不被公司重視,郁郁不得志。
重生前,他出演的作品總是由于各種原因糊掉或者夭折。現在,吳心的專輯和單曲總是由于各種原因糊掉或者夭折。
重生前,他被公司裏最好的朋友何如許踩了一腳。現在,萬金被自己最看重的藝人吳心踩了一腳。
所有這些變化似乎都說明了,那些曾經被蘇晉江吃掉的“蛤|蟆”們并沒有消失,而是換了一個姿勢被別人吃掉了。
這讓蘇晉江産生了一個非常不愉快的猜想。非常非常不愉快。
重生之前,他抽到的最爛的一張牌,是“死亡”。
如果他的猜想是對的,那麽,在他二十四歲生日再次到來之前,他本人以及所有與他有交集的人當中,将會有一個人抽到這張死亡之牌。
而現在的他完全無法預測,那個人究竟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