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沒,我……我只是、只是見着你太高興了。”秦皎笑了起來,眼裏都是晶瑩淚花,像最美的水晶,折射着耀眼的光。

裴玉疏看着她慘白的小臉,脫下身上外套,給她披上,“我們先離開這裏。”

“嗯。”

裴玉疏彎腰抱起嘴唇凍得發紫的男孩,然後騰出一只手,伸向秦皎,“走吧!”

他們現在踩在樓頂上,水雖然算不得深,但流得很急,走在這裏也處處都透着危險,稍不留意摔倒就容易被沖走。

秦皎看着裴玉疏伸出來的手掌,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冰冷的指節被溫熱的大手包裹,秦皎感覺整個人都跟着溫暖起來,給人一種安全寧靜的感覺,仿佛無論發生什麽、遇上多大的困難,只要有眼前人在,便沒什麽大不了的。

秦皎望着走在前面的男人背影,場景仿佛與兒時重合。

多年前,他也是這樣,挾着光而來,給自己最大的溫柔和安全感,把自己從恐懼絕望的深淵中拉回來。

這架直升機算中型大小,機上還有好幾人,應是劇組人員,秦皎只認識其中一個——圈內大導宋長存。駕駛艙有名年輕人,年紀和裴玉疏差不多,剪着寸頭,眉眼透着一股桀骜。

見着秦皎和裴玉疏,寸頭青年微微挑了下眉,沒說什麽,但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卻八卦極了。

裴玉疏催他:“該走了。”

伴着轟隆隆的聲音,直升機起飛,驚豔了另一個時空的人們。

“此物甚妙,竟能如大鳥在空中飛行。”

“這只大蜻蜓是妖物,定是妖後變幻出來的。”

“可廢後剛剛才救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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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什麽都能變幻,沒準我們所見的就像一場夢而已,你們千萬別當真,沒準哪日入了迷,便被妖後吸了魂。”

“但是……”

“你幫着廢後說話,你是不是已經被廢後的妖術迷住了?”

被質疑的人不敢再言,這靜心湖邊還有很多官爺鎮守呢,萬一傳到這些官爺們耳朵裏,可就不是什麽好事了,是會被扔進大理寺的。

一位衣着華貴的中年人伫足湖邊,旁邊的少年看他神色哀戚,便問:“阿爹,你怎麽了?”

中年人牽起袖口揾了揾淚,“沒什麽,風大,沙子進眼睛了。”

少年卻搖了搖頭,“阿爹可是又想起了三弟和阿娘他們?”

中年人不語,淚水卻止不住。

他們并非京城人,祖籍乃是渭城的。那一年,渭河泛濫,洪水淹沒了多少村莊,他們村也被沖走了。

而他和長子出門行商,得知消息趕回去時,只剩被洪水肆虐後的一片狼藉。他們的家沒有了,家人也沒有了,連屍骨都難以找回安葬。

沒了家之後,他們一路逃難,到處走商。幸而他們祖祖輩輩都是木匠,憑着這一門手藝,還不至于淪落到行乞、賣身或餓死的地步。

再後來,聽聞秦皇後推行新政,減免天下匠人的賦稅,還有諸多鼓勵拓新的政策,他們便來到京城,在這裏安了家。

他們世代都是靠手吃飯的匠人,也吃得苦,在秦皇後的新政扶持下,日子也越過越好。可惜這樣的好日子,他那些慘死的妻兒父母卻永遠也享受不到了。

今日見着秦皇後在另一個世界的生活,看着那裏的人們即使遇上這樣可怖的天災卻能幸運得到解救,他心中又如何不觸動?

如果當年渭河洪災,也有那樣的小船、那樣堅實的高樓、那樣熱心團結的百姓、那樣可以随飛随停的“大蜻蜓”……他的妻兒父母及族人們,是不是也可以幸免一難?

但世上沒有如果。

世人都罵秦皇後心胸狹隘、嫉妒成性,是個禍國妖後,但在他們這些匠人眼裏,秦皇後比起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禮儀教化的讀書人,更關心百姓、胸懷天下。

可惜自秦皇後死後,新政已被推翻,前些日子官府還強行征收稅銀,說是要給江南百姓赈災用。

只希望這些銀子真能用到百姓身上吧!

中年人恢複了心緒,叫着長子離去。

不管別人怎麽說,他更願意相信秦皇後去了另一個世界,而這就是秦皇後在另一個世界的生活。

溫太後萬萬沒想到,秦皎的腳都已經踏進鬼門關了,竟然還能被救,果真禍害遺千年。

溫婉心中也忍不住泛酸,秦皎的運氣為什麽總是那麽好?自小生在權勢只手遮天的秦府,能逼得皇上即使一點都不喜歡她,卻也不得不娶她。

好不容易秦府被抄了,秦皎也死了,溫婉覺得故事就該到這裏結束,哪想着秦皎死後還能折騰,折騰到讓皇上無法行房、讓立後大典有頭無尾。

現在,眼看秦皎就要被洪水沖走,又遇上天降大鳥将她救走。

憑什麽秦皎的氣運就這麽好?想怎麽嚣張跋扈都可以,以前霸占着皇上,現在還有各種男人圍着她寵着她,而自己卻必須溫良賢淑善解人意,小心地讨好每一個人。

溫婉萬般不甘地盯着空中畫面,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救下秦皎的那個男人長得太好看了,甚至比皇上還要好看。

不對,這男人的臉,有幾分像皇上。

難不成——

溫婉被自己心中突然聯想到的想法吓了一跳,應該不至于……吧?

不過沒關系,不管秦皎拿誰當誰的影子,皇上肯定都不會喜歡的。

想到這裏,她整個人都暢快起來,對一旁還在唾罵不已的溫太後道:“姑母,我去看看皇上,雖說皇上不喜歡秦姐姐,但秦姐姐這般不知廉恥,他臉上定然也無光。”

“嗯,還是你想得周到,秦氏水性楊花壞我錦國皇室的聲譽,皇上當是最氣憤的,你去好好哄哄他,讓他莫要為秦氏這毒婦氣壞龍體。”

溫婉走到皇上的禪房,進門便是一地茶盞碎片,幾名宮人正吓得跪在地上收拾殘局。

“皇上,龍體為重啊!也許秦姐姐已經在另一個世界過上新的生活了,她遇上新的朋友、新的姻緣也是遲早的事。只是臣妾也想不明白,她對皇上的愛意也未免太經不住考驗,愛一個人難道不該永遠都愛嗎?為什麽秦姐姐對皇上的愛變得這麽快?婉婉無法理解秦姐姐,婉婉也永遠不會背叛皇上。”

溫婉說得誠懇意切,蕭澤聽着卻像心口怒火被澆了盆油。

對!秦皎那賤人背叛了自己,她口口聲聲的愛意都是假的。

她心中怨恨自己,不愛自己了,所以便到處勾搭野男人,她的愛不過如此,就像一場笑話。

她和野男人眉來眼去,和野男人手牽手,任由那男人幫她理頭發,還對野男人說看到你太高興了……

看看,聽聽,這是一個名門貴女會做的事、會說的話嗎?

偏偏他又無法将秦皎從那幻境中拉出來!

蕭澤心中綠得發慌,不做點什麽難解心頭之恨,便怒氣沖沖往外走。

溫婉見狀趕緊追問:“皇上這是要去哪兒?”

“朕要那賤人的骨灰揚了!”

蕭澤憋着滿肚子氣出了清涼寺,溫婉小跑着跟在後面假意勸阻,實則句句拱火,巴不得皇上越怒越好。

蕭澤連馬車也不坐了,去馬廄牽了一匹馬兒,便馬不停蹄奔去萬歲山。

随行的護衛趕緊追上。

武俊逸冒死勸道:“皇上,那幻象既是秦氏所化,便作不得真,皇上不必放在心上。”

蕭澤冷哼,“武将軍,就憑秦氏那賤人幻化出那等不知廉恥的畫面,朕便是将之千刀萬剮挫骨揚灰都不為過!”

另一時空,裴玉疏找到救助中心的電話,給對方說清秦皎已得救。

對方也告訴了他們,周邊城市的武警部隊已抵達小鎮,讓秦皎可以安心休息。

直升機停在了一家軍區醫院的停機坪,宋長存幫他們帶被救的小男孩去換洗和做檢查。秦皎受了些傷,但不算嚴重,只是渾身濕透的感覺很不爽,她執意要先回酒店洗個澡換身衣服,不想這麽狼狽,免得影響她的花瓶人設。

正好寸頭青年的車就停在醫院停車場,裴玉疏便借了他的車送秦皎回酒店。

萬歲山腳,一塊簡單的墓碑四分五裂地倒在路旁,前不久才立的新墳已被人挖過,墳墓裏什麽也沒有,只有融入泥土裏的零星骨灰昭示着主人曾存在過的痕跡。

蕭澤看着那些未被風吹散、已融入泥土的零星灰燼,心中也并沒有想象中那麽痛快。

也許因為親手毀墳的不是自己吧!

蕭澤忍着心口難耐的酸脹,擡步走過去,踩在那所剩不多的灰燼上,薄情嘲道:“秦皎啊秦皎,你就該這樣……挫骨揚灰,被萬人踐踏。”

武俊逸看着眼前冷漠俊美的年輕帝王,更深刻明白了什麽叫帝王無心。

秦皇後愛他一世,也不過落得個這樣的下場。

幸而秦皇後的屍首并未真正落到他手上,而至于這墳墓裏的可憐人……武俊逸已在蕭太後命人毀墳之後,拾了些骨灰另葬他處。

蕭澤目睹完“秦皎”墳地的慘狀,便回了宮。清涼寺現在也有秦皎的幻影,也并不能得到什麽清靜。

回到宮裏,關于秦皎的所有幻象又都消失了。

是自己去墓地踩過的原因,還是巧合?這幻象會不定期出現,蕭澤心中狐疑着。

秦皎那女人渾身濕透,還穿那姓裴的男人的衣服,他們回去之後該不會……

是了,秦皎洗澡睡覺這幻象便會消失,那現在她是不是跟着那男人一起溫存去了,所以這“直播”才會消失?

蕭澤心煩意亂,靠在浴池邊,秦皎怎敢這樣對他?

他合上眼,滿腦子都是秦皎那張妖顏惑世的臉,烏黑的發,瓷白的肌膚,或紅豔如火、或淡粉如花的唇,她在自己面前總是端着一副名門貴女的傲慢姿态,在另一個男人面前卻會讨巧賣乖、淚眼朦胧……

想着想着,蕭澤仿佛又回到了他與秦皎大婚之初,那時他其實是想過要好好善待她的。

尤其是看着這樣一位傾世美人為自己生為自己死,世間只怕沒有男人會不動容。

萬歲山狩獵那一箭,射中的不止是秦皎,也有他堅硬的心牆,尤其是當她撲在自己懷裏,眸子裏漾着水光,卻還強笑着關心自己那一幕,他至今都還記得。

如果秦皎能一直如那一刻般溫柔,他又如何能不憐惜?

可惜這女人太嚣張霸道,總是觸及他的逆鱗,讓他厭惡不已。

紅燭搖曳,暖香熏人,殿內映着一婀娜身影。

蕭澤不由得心生幾分狐疑,推門入內。

見着裏面的人時,蕭澤臉色一沉,秦皎這女人好大膽,才剛給自己戴了綠帽,便敢來他的寝宮。

“是你?”蕭澤微眯起眼。

女人卻恍若看不懂他的臉色,反而千嬌百媚道:“哎呀,你怎麽才來?皎皎都等你好久好久了。”

她穿着一襲性感露背星空裙,脖子上帶着綠色雨滴吊墜,襯得雪色肌膚如上等羊脂白玉,此刻正淺笑嫣嫣地看着他。

“哼,別以為這樣,朕就可以原諒你!”蕭澤嘴上說着狠話,卻并沒有叫人進來抓捕這個“妖後”。

“過來呀,愣着幹嘛?”女人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反而笑靥如花,扭着水蛇腰,一步步朝他走來。

蕭澤站在原地,目光緊緊地盯着朝他走來的人。美人明眸善睐,媚骨天成,蕭澤板着冷臉,喉嚨卻有點緊,他心中仿佛在期待着什麽。

就在兩人靠近時,女人卻忽然徑自繞過了他。

蕭澤一回頭,便見一個男人就在他後方。

秦皎走到男人跟前,勾着男人的脖子,眸中波光流轉,嬌軟的聲音能滴水:“裴老師,皎皎見到你真是太開心了~”

蕭澤猛然驚醒,口幹舌燥,下腹蘊着一股待發的熱意。

秦皎這賤人!

蕭澤忍不住低罵一聲,他真是被秦氏逼瘋了,怎會……怎會做這種荒唐的夢!

定是秦皎這女人搗的鬼!

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但滿腦子還是夢中香豔的場景,熱意竟一時難消。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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