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雖然在周望舒23年的人生中，真正讓他覺得快樂幸福的時間并不多，但如果要論哪一年最讓他刻骨銘心，或許還得數他14歲那一年。

周望舒的父母都是幹部級公務員，在本地也算小有聲望。那一年，他的父母雙雙升遷。當任命下來，他們這段維持了十幾年的、令人咬牙切齒的失敗婚姻，終于以離婚作筆畫上句點。

他的母親在離婚後迅速離開了S市，前往幾千公裏以外的另一城市新官赴任。事實上周望舒也并不清楚她究竟是調任在前還是離婚在先，總而言之，她并沒有給周望舒留下多餘的囑咐或者問候，只留下一句“好好學習，有事電聯”便幹脆利落地離開了。

這對曾經的夫妻也并沒有在子女監護權的分配上征求過周望舒的意見。周望舒對此麻木不仁，他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像個垃圾一樣被人丢來丢去，還是做出了選擇卻被對方拒絕，哪一項更傷人一些。

在那個年代裏，公務員離婚并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這也是曾經的周望舒所能想到的他們折磨彼此順帶折磨他卻抵死不離婚的唯一理由。

如果他的父親沒有在離婚後僅過2個月，就娶了許蔓之進門的話。

許蔓之是個剛畢業參加工作的銀行職員，僅僅比周望舒大八歲。她對自己即将成為一個14歲孩子的繼母這件事毫不避諱，甚至接受良好，在見到周望舒的第一天就主動去牽他的手，笑容溫婉可親：“清清今年該中考了吧？”

周望舒立刻甩開了她的手。

他眼裏的敵意太明顯，惹得一旁的段文伸手不輕不重地拍了他腦袋一下：“段一清，要有禮貌。”

周望舒偏過頭去，用一種古怪的仿佛從未認識此人的眼光緩慢打量他的父親。

段文卻神色如常。他面不改色地伸手攬住許蔓之盈盈一握的腰，操着周望舒從未聽過的語調問她：“晚上想吃什麽？”

這一幕給周望舒的沖擊不可謂不刺激。

那些暗地裏流傳的閑言碎語清晰地在他腦海中浮現：“誰不說這個許蔓之有點本事呢？既能哄得段文幹脆離婚，還能讓段文心甘情願娶她過門。”

本能讓周望舒選擇了逃避。他收回視線，迅速轉身往樓上走。在樓梯的拐角處他停了步子，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冷冰冰地說：“爸，快中考了，我想住校，方便複習。”

段文頭也沒擡，淡淡“嗯”了一聲：“讓老陳陪你去辦手續。”

老陳是段文的司機。周望舒一雙父母沉浮官場，大小應酬是家常便飯，有關周望舒的一切事宜都交由司機或保姆解決。這對過往夫妻對外琴瑟和鳴，對內同床異夢，對周望舒的态度卻倒是空前一致，秉承三不管也三不問，仿佛他是不受控制的、意料之外的、無比棘手的麻煩，趨利避害的本能讓他們避退三舍。

周望舒曾經對此感到非常困惑。課堂上說的父母都是慈母情深、父愛如山，和睦家庭都是其樂融融、宜室宜家，怎麽到了他這裏就是另一番風景？

他一度認為是自己不夠好，不夠乖、不夠聽話、不夠給父母長臉。可是他對來訪的客人笑臉相迎沒有用，對父母言聽計從沒有用，捧着班級第一的成績單到他們面前也沒有用。

多年之後，周望舒終于明白了，他們只是不愛他罷了。

父母親情源于天生——這句話對周望舒來說，是足足欺騙了他十數年的巨大謊言。

周望舒不太記得是從什麽時候起，人們對他的評價從“活潑可愛”變成了“文靜少語”。

他像一只被困在鎏金嵌縷的籠子裏的金絲雀，附庸而來的皆為利往。當溝通僅成為一種交易之後，周望舒就不再有什麽說話的欲望了。學校裏的他生人勿進、獨來獨往，唯一值得老師青睐的只有他的成績和他的父親。

段文不論是離婚還是再婚都讓人津津樂道，但沒人敢在段文面前大放厥詞，只有年少氣盛的中學生敢跑到周望舒跟前笑嘻嘻地大言不慚：“段一清，你為什麽要住校？是被你的小媽趕出來了嗎？”

這種無謂的挑釁只換來周望舒不鹹不淡的一瞥。

住校的決定來得匆忙且突然，但好在一切順利。周望舒胡亂打包了一些生活必需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逃離了那個讓他坐立難安的陡增第三人的家，在陌生卻安靜的新環境裏松了一口氣。

學校宿舍都是4人間，班主任不知出于何種考慮，給周望舒安排了一間無人入住的空宿舍。

在送他來的陳叔幫助下，兩人迅速地給宿舍做了簡單的清潔，接着鋪好床鋪，将衣物挂進窄窄的衣櫃，把書本整整齊齊碼在桌頭。這一切做完，陳叔看着周望舒嘆了一口氣：“清清，有事情就給叔叔打電話。”

周望舒點點頭，道了一聲謝。他在重歸安靜的空間裏發了一會兒呆，複又被另一種情緒淹沒了。

他從厚厚的辭典中抽出了夾在其中的薄薄一張紙。

——那是一封寫給周望舒的情書。

一張平平無奇的A4白紙，字跡并非手寫而是打印，似乎刻意杜絕被辨出身份的可能性。遣詞造句更是異常粗鄙，充滿了關于他的下流而情色的想象。

——寫這封信的人，是男性。

按照常理，周望舒應該面無表情地把這張紙絞碎扔進垃圾桶，當做無事發生。然而他卻鬼使神差地把它留下來，表面風平浪靜，內心驚濤駭浪地一遍遍閱讀。

周望舒無法鎖定對象，他也并不在乎是否真正有人一邊意淫他的胴體一邊自慰，或者其它更粗俗下流的性幻想。

他被字裏行間那種隐秘扭曲而又直白強烈的索求感俘獲了。

這幾章可能會比較無聊 争取端午攢一攢把回憶殺一次性都放出來……

如果有朋友看過我另一篇文，可能會發現，是的，我又搞這種爹不疼娘不愛沒有良好家庭關系的受了……

啊，給小周寫色情情書的不是郁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