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錯路
“去,怎麽能不去。”胡宴鼻孔裏吐氣。白玖瞅着有些發怵,終于回想起了被鐵梗衰荷支配的恐懼,腦袋一縮,扯別的去了。
事情如白玖所料,雲從風忐忑不安地去請同學時,相處時間不超過三十天的同學都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對邀約是一口答應。劉憐冬對他的邀請有些意外,不過也答應了下來。
這叫雲從風先松了口氣。至于宴會上怎麽辦,他第一次組織這樣的活動,全無經驗,敲定了日期之後又開始後悔,晚上連書都沒心思讀了,反複想着到那個時候該說什麽話怎麽辦。
坐着想沒想好,站起來想,心緒不寧。翹着二郎腿的胡宴算看出來了,調侃:“幹嘛呢你,凳子生了刺?”
雲從風一臉若無其事:“嗯,我起來活動活動。”
“呵,拉倒吧。”
雲從風焦慮是真焦慮,但是他盡力克制在表情之下。胡宴磕着瓜子,覺得他這樣子真是可愛得很。
他倒想看看真到宴會的時候這個不善交際的呆子會怎麽辦。
宴會前天,意想不到的消息上門:劉憐冬居然上門來,語氣很認真地說他的父親也想參與,問雲從風是否同意。
雲從風沒有理由拒絕,硬着頭皮跟劉憐冬聊了好一陣子,坐如針氈,好不容易劉憐冬起身告辭,松了一口氣。
刑部尚書這麽閑?他有些想不通。原本推敲好的臺詞要推翻重來,讓他很愁。
他是真的不擅長這些東西,一想到這個就愁苦得直嘆氣。
光嘆氣也沒用,真到宴會上了,面對烏壓壓的,将近上百號人的目光注視,雲從風腦子裏的弦一崩,說了一半的敬酒辭下半部分的記憶瞬間灰飛煙滅。
說到一半突然卡殼,雲從風瞬間漲紅了臉,僵住不動。
全場寂靜。
足有數個呼吸的功夫,不明所以的人也明白過來了,開始捂着嘴盡力保持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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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宴看不下去,彎下腰來壓低聲音給他提詞,雲從風曾經叨叨咕咕背過的他還記得幾句。問題是前排坐的就有尚書大人和劉憐冬,還有白玖,宣修竹,聽到提詞全在忍笑。
這回丢臉丢大發了。雲從風在提示下成功回憶起了自己的臺詞,稀裏糊塗背完,趕緊坐下了。
“你臉好紅。”胡宴剛一開口說話就笑破了音。
雲從風摸摸自己的臉頰,确實好燙,有點沮喪地說:“我早知道我不行。”
“沒事沒事,你不是已經說完了嗎。”胡宴張着嘴,不行,不能笑,一笑就收不住了。
“卡殼了,太丢臉了。”雲從風小聲說,仍沉浸在方才的尴尬之中,臉頰通紅,看得胡宴想去捏捏。
這家夥經常憨得可愛。
接下來的活動基本是白玖打主場了,劉憐冬一直挺安靜,他的父親最後對雲從風說了很多,完全是前輩對小輩的語氣,輕言緩語,可謂“諄諄教誨”,氣氛還算愉快。
等到宴席上賓客皆散,尚書大人還拉着雲從風聊,胡宴一直聽着,聊着聊着就聊到什麽治國方略,安邦天下去了,頓時覺得這老頭子心懷不軌,別有用意。
“雲公子這樣學下去,應該不到半年就結業了吧。”
雲從風點頭:“如果四學序的學習進度能跟三學序一樣,應該會的。”
“雲公子天縱英才,年少有為。結業之後,你打算去哪裏?”
雲從風不想過早透露,模棱兩可地糊弄過去:“計劃趕不上變化,到時再說。”
尚書大人适時抛出橄榄枝:“假如公子不嫌棄的話,結業後可到我門下做個幕僚。”
尚書門下幕僚,幾乎是等于半許諾封官了。雲從風不為所動,笑笑說:“我為人笨拙又不善言談,,怕是擔當不起刑部的事務,這事容我考慮,時間還長。”
尚書大人沒有糾纏,起身道:“公子一心向學,本官佩服,不過好學之餘,也要多多涉獵些人情世故才是。”
雲從風嗆了一下:“這個,多謝大人教誨。”笑得十分勉強。
目送尚書大人起轎離開,雲從風徹底沒了負擔,甩着手嘟嘟囔囔:“再也不辦什麽聚會了!”
“真的不辦?以後你跟你同事不喝酒?”
“不喝,說什麽都不喝。”雲從風信誓旦旦地賭咒發誓,胡宴暗笑不已:雲從風進清平司之後,經常被清平司的幾個老人摁着脖子灌酒,灌着灌着酒量越來越好,把十個人喝趴下都沒問題。
這個時候你就吹吧,以後有你受的。
雲從風瞥到他幸災樂禍的神情,若有所思。
他總覺得胡宴哪裏不對頭,有什麽事瞞着他,但是具體的又說不上來。
四學序之後,書院的課本知識愈加抽象和拔高,堅持到這個學序的學子不拼命連及格線都難以夠到,白玖就是卡在這一學序上死活沒結業。
四學序着實花了雲從風不少功夫,不過他基礎深厚,思辨能力也比白玖強,擦着線就過去了。升到五學序課程畫風開始突變,學習不再以課本為主,而是……入世修習。
這個時候學院對學生的管理就異常寬松了,半結業的狀态,學子可在外自由從事任何工作,不過結業的時候要拿出些像樣的成績出來,經先生認可,就算正式結業了。
難熬的四年,最後熬出頭的基本都能輕松結業,出來之後名利雙收。
雲從風的人生理想是當丞相,丞相自然不可能一日升天的,一步步來才是。
他原本打算走正常的科舉流程考上來,能當上什麽官全看老天保佑,誰知當初的同學翟文星聽說他打算考科舉,直接找上門來喝了一通酒,陪同的還有個人,據翟文星說是清平司的大官兒——雲從風盡管沒有巴結的意圖,面對權高位重的人還是要客氣尊重的,只是幾杯酒下去,雲從風稀裏糊塗就入職了清平司,第二天制服腰牌任命書什麽的全送上門來了,還推賴不掉,這可讓他傻了眼。
他娘的昨天發生了什麽?
送東西的使者笑眯眯:“這位公子可別嫌棄這份差事,清平司不比六部差,外面的人想進來都未必能進來呢。”
“好吧……謝謝您了。”雲從風擠出一個笑容,客氣送走了使者,坐在椅子上,一股氣憋在肚子裏無處發洩,也不知該惱誰。不考試就當官……究竟是好是壞啊?心裏沒底。
他拎起衣服抖了抖,衣服是新做的,剪裁精致。對着身材比了比,還行……一股清新的龍腦味。
“馬上當官了,恭喜恭喜。啥時候也幫襯我下,彈冠相慶如何?”胡宴溜過來眉開眼笑。
雲從風抿着嘴,滞氣消失了:“什麽官,就是一個普通的差役而已。”
胡宴知道他說的沒錯。雲從風當初是走科舉的,剛進清平司的時候也只是個打醬油抄寫來往文件的小角色,清平司的本職工作——調查處理人妖紛争壓根沒他的份,後來誤打誤撞參與進一樁大案,官職提升,才慢慢有了起色。
只是這一回,跟他想的大不一樣。竟然直接進去了。
雲從風去清平司報道沒幾天,辦公的椅子還沒坐熱,就接到了一紙調令,調他到曲繪縣做清平司副司主。
曲繪縣一個不出名的小地方,但是一上來就是副司主的官位,可以說待遇不低。雲從風知道當中翟文星必然是出了力的,他沒理由拒絕這一好意。
“所以你要去曲繪縣做官了?”胡宴在桌上攤開一卷地圖,拿着放大鏡細細地找,在東陸密集的交叉線上,找到了一小拇指甲蓋的地方:曲繪。
再劃一條直線,終點王京,還不算很遠,三四百裏的樣子。再一看周圍,竟是個交通要沖之地,夾在幾個大郡中間,可憐兮兮的一狹角。
雲從風折好衣服,試着把腰牌系上腰帶:“離這裏遠麽?”
“不遠呢。”
雲從風收好衣服,忽然想起了什麽,脫口而出:“你……”他後半句咽了回去,百轉千回:“我要去曲繪,你也跟着去嗎?”
“去啊。”胡宴完全沒把這個問題當作問題,理所當然。
雲從風抿了抿嘴:“我覺得,你不用……再護着我了,人世間的事,我已經很熟悉了。再說錢也夠用。”危澤老板前幾年給的禮金,到現在也只花了一小半。
胡宴瞄了他一眼:“真的?已經很熟悉人世間的事了?那是誰賭咒發誓再也不搞什麽宴會聚會的?”
“……”雲從風岔開話題,“你連客棧一起搬走?”
“不啊,不是還有熾奴嗎?”
“熾奴……”雲從風愣了下,熾奴平時一聲不吭只進進出出做自己的事,比他還悶,極少與人說話,不是胡宴說,他差點想不起來。
“你是要開分店?可熾奴他一個人能行嗎?”
“能行的,沒問題。”他之前跟熾奴沒多少感情交流,把熾奴送回狐族領地也是盡了本分,上一世他跟着他吃了不少苦,這一世就算了吧。
雲從風更覺過意不去:“你好不容易在這生意做穩當了,就要走……”他抓了抓頭發,于心不安。
“這點生意算什麽,你真以為我開這個店是因為我沒錢活不下去?”胡宴翻了個白眼,“沒事幹才做的,不然太無聊了。”
“那……那好吧。”雲從風不知怎麽的,有點開心。
他還會在。
不管去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