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晏晏。”
“醒醒。”
“你不能有事兒!求你了,快醒醒。”
周圍不知何時多了許多聲音,圍着他的腦袋轉個不停,吵得他頭疼。
他想讓這些聲音消失,卻發不出聲。
直到他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晏欽。”
永遠是這樣連名帶姓,就像喚一只小貓小狗,不帶任何感情。
明明只是一道想不起名字的聲音,但不知為何,卻讓他委屈得鼻子都酸了。
別叫了,晏欽想。
然而那聲音的主人卻偏不遂他願,一聲又一聲,“晏欽。”
別叫了。
“晏欽。”
別再叫了。
“晏欽,醒醒。”
我不想聽。
“晏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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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我不想聽!
晏欽猛地睜開了眼睛。
不知是不是睜眼時太過用力,眼皮一陣酸痛,好一會兒才緩過了神。
入眼處是滿目的白色,和懸挂在他頭頂的吊瓶。
這是,醫院?
劇烈的撞擊聲和支離破碎的畫面重新在他的腦海中浮現。
那是他印象中的最後一副畫面。
他出車禍了。
高速上連環追尾,他還沒反應過來,便是一陣天翻地轉。他被壓到了車下,下半身幾乎失去了知覺,還有不知什麽斷成兩截的東西插進了他的胸前。
大量血液的流失讓他覺得的頭腦發懵,但胸口處的疼痛卻又讓他清醒。
他以為自己會死。
這短短的二十九年在腦海中倏忽而過,最清晰的竟還是那人的身影。
他還以為自己離了婚就能慢慢放下。
可是這一刻,他還是好想和顧琤說說話。
好在手機和他一起被甩出來時落的不遠。
晏欽忍着疼地把手伸出過,艱難地點開了手機的通訊錄。
最上面的,便是那人的名字。
他按下了撥通鍵,對面很快傳來了他聽了無數次的嘟嘟聲。
在這昏暗狹小的空間,那麽響亮,又那麽冰冷。
那聲音響了很久,最終變成了一道冷冰冰的女聲。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顧琤最終也沒接。
也是,他那麽煩他,如今好不容易解脫了,又怎麽還會再給自己機會糾纏他。
電話徹底挂斷,周圍重新陷入一片寂靜。
晏欽望着通訊錄最頂端的那個手機號碼。
有些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罷了,既然如此,正好也徹底死了這條心吧。
大腦變得越來越昏沉,眼前的黑暗越來越濃重,似乎想把他拉下去一般。
周圍隐隐有人聲,應該是來救他的,但距離太遠,他也聽不清。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陷入的黑暗。
因此更不知道,手機屏幕上的光,什麽時候暗了下去。
再次醒來,便是在這兒了。
沒想到,他竟然還活着。
“醒了?”
一道聲音突然從身側傳來。
晏欽聽到這幾乎刻入骨髓的聲音,身子不自覺一顫,恨不得立刻重新閉上眼睛。
可惜來不及了。
兩人的目光已經對上。
然而看着眼前的人,晏欽不由一愣。
這真的是顧琤?
顧琤一向在意自己的形象,每日出門前領帶都要打得一絲不茍,衣服不能有一絲褶皺。可如今他好看的眉頭微微皺起,眼中布着幾道血絲,下巴上青了一片,胡子不知多久沒刮,西裝有些發皺,也不知道幾天沒有換了。
雖然不知道他為何會這麽狼狽,但晏欽已經顧不上了。
滿腦子都是自己昏迷前打給他的最後一個電話。
他始終都沒接啊。
晏欽閉上眼睛,耳邊是那人略帶擔憂的聲音,“是不是哪裏難受?”
若是以前的他,聽到這樣一句關心的話,怕是會高興瘋吧。
可是這對于如今的晏欽來說,實在是不必要了。
反正婚已經離了。
如果可以選,晏欽寧願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他。
“晏欽?”顧琤又在叫他。
不知是不是這個念頭太過強烈,晏欽終于緩緩睜開眼睛,然後鬼使神差一般地問道:“你是誰呀?”
顧琤拿了棉簽正準備給他潤唇,聞言一愣,手中的棉簽沒拿穩,就這麽掉在了地上。
“什麽?”他似乎有些難以置信。
晏欽望着他,調整好情緒,清澈的眸中滿是迷惑,又一次問道:“我說,你是誰呀?”
這個問題似乎很難回答,問得他一怔,半晌都沒有說話。
晏欽也不急,靜靜地望着他。
然後就見顧琤依舊鎮定地重新抽出一根棉簽,只是手指帶着幾分不易察覺的輕微顫抖。
“你不記得我了?”顧琤似乎終于調整好了情緒,依舊是那副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變的表情。
“不記得?”晏欽反問道:“我們以前認識嗎?”
說完,他便開始想顧琤會怎麽回答。
前任?朋友?還是學弟?
沒想到,卻見他垂眸,一邊慢慢地把沾水的棉簽點在他的唇瓣上,一邊不動聲色地回道:“不止認識,我們是夫妻。”
晏欽聞言,差點沒忍住露了餡,“夫妻……嗎?”
“是。”顧琤應道。
晏欽被他自然篤定的模樣弄得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的記憶。
他們是離婚了,沒錯吧。
“怎麽了?不相信?”顧琤見他久久沒有說話,開口問道。
“是有點。”
“為什麽?”顧琤難得饒有興致地和他說話。
不知為何,晏欽突然很想氣氣他,“因為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顧琤聞言,猛地擡眸看向他。
晏欽吓了一跳,面上卻依舊不動聲色,迎着他的目光,毫不畏懼回望着他。
他還以為顧琤會生氣,但他只是擡手将用過的棉簽扔進了垃圾桶裏。
然後淡淡地問道:“你喜歡什麽類型?”
晏欽看着他雲淡風輕的模樣,心中湧出一絲苦意。
他剛才到底是怎麽想的?顧琤怎麽會因為這樣的話而生氣。
如果可以選擇,他心裏一定巴不得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
這樣的話,當初也不會被逼着娶了自己,又糾纏了七年才離。
“嗯?”顧琤見他半天都沒有說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晏欽望着他,眼前浮現出這七年來的一點一滴。
然後露出了一個極淺的微笑,緩緩開口道:“溫柔。”
“愛笑。”
“不敷衍。”
顧琤似乎有些沒想到,“就這些?”
晏欽看着眼前的人,仿佛又看到了他這些年給予自己的冷漠,視若無睹和總也看不完背影。
“是啊。”晏欽回道,“就這些。”
顧琤似乎是察覺到了他情緒的不對,剛想開口說些什麽,門卻從外面被推開了。
屋內的兩人不約而同地向門口看去。
然後就見一個身材高挑,畫着精致妝容的女人走了進來,腳上和往常一樣踩着十厘米的細高跟。
她似乎來得很急,身上帶着還未褪去的匆忙,然而一進病房,腳步立刻放輕了。
“姐。”晏欽叫道。
晏竹一聽他的聲音,也不顧腳上還穿着高跟鞋,三步并作兩步,大步走了過來。
還沒開口,眼睛先紅了。
她抽了抽鼻子,平複了一會兒,才勉強能開口,“臭小子,你終于醒了。”
晏欽看見她,那些劫後餘生的後怕才後知後覺地湧了上來,他想要伸手去拉晏竹,可是手背還紮着針,一動便是鑽心的疼。
“嘶。”
晏竹一見,連忙把他按住,“別動別動,你想要什麽,跟姐姐說。”
晏欽一聽,眼睛也酸了起來。
他從小身體就不好,一直被家裏嬌寵到大,本也不是什麽能忍耐的性子,只是這些年被顧琤磋磨了太久,他都快忘了怎麽撒嬌了。
若是以前顧琤在場,他絕不會撒嬌賣乖,因為他說過,喜歡成熟的。
可是現在他不想管了。
他想起當初自己求晏竹時,她對自己說過的話,“這是你的選擇,你可別後悔。”
心裏的難過與委屈瞬間就溢出來了。
他後悔了。
真的後悔了。
“姐。”晏欽剛一開口,眼淚就流了出來,“我好疼啊,我想回家。”
顧琤似乎還是第一次見晏欽這樣示弱撒嬌的模樣。
一時間竟愣住了。
晏欽也顧不上他,哭得委屈極了。
晏竹心疼不已,忙抽出旁邊的紙巾低頭給他擦起淚來,嘴裏說着別哭,自己眼睛卻也紅了。
“好好好,等你傷好了咱們就回家。爸媽年紀大了,你住院的事兒我瞞下來了。你要是現在就這麽回去,還不把他們吓死。”
“嗯。”晏欽一邊回她,一邊慢慢止住了眼淚。
晏竹嘆了口氣,怕他缺水,給他倒了杯水,慢慢喂下。
“你說說你,這麽大人了,一點也不讓人省心。前段時間打電話也不接,發消息也不回,我還以為你人間蒸發了。好不容易聯系上了,你又出車禍了。真是,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你。”
若是以前,晏欽肯定張牙舞爪地反駁,可現在仿佛老虎被拔掉了爪牙,再也沒了揚爪的氣力,只是乖乖地望着她。
晏欽剛醒,晏竹也不忍心說他,嘆了口氣,轉身對着顧琤說道:“小顧,你也在這兒照顧這麽久了,先回去休息吧,我在這兒看一會兒。”
晏欽聞言,也在心底暗暗附和,沒錯,趕緊走吧,他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非顧琤莫屬了。
然而沒想到,下一秒卻聽顧琤搖了搖頭,“沒事兒,我不累,還是留在這兒吧,順便,我還有件事想問他。”
“什麽事兒呀?”晏竹直接替他問了。
然後就見顧琤轉頭看向晏欽,眸色深深,看不出情緒。
“晏欽,你是只不記得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