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不住她頸部柔淨的曲線。簡單的白色連衣裙,安靜的獨坐牆隅。

女孩微微側頭,與二人的視眼交彙。商洋小心地斂起目光,輕然別開頭。

柳文也不再看那少女,而是專注地望着商洋,他眼神之中暗湧的渴望,還來不及掩飾,被柳文捉個正着。

這小子,一定還有什麽瞞着她。她幾乎斷定!

“我還有事,先走了。”商祁突然放下手中的茶杯,抽出上衣口袋裏的絹帕,擦掉濺在手指上的茶漬,轉身離席。留給大家一個華麗麗的背影。

柳文覺得商祁卑鄙極了。他沒表态,就說明商氏大當家的不看好這場婚姻。他還是想讓商洋當他戰場上的籌碼,不會輕易放他自由。

因商祁的離開,大人都默然好一會兒。好在,不久頂棚變幻成了藍天白雲,服務生開始上菜。饑寒交迫的柳文抛開之前的消極情緒,撸起袖子狼吞虎咽起來。席間,洋母一邊幫她布菜,一邊笑聲盎然。

洋母自然是得意的。她的全名叫夏枯榮,出生于上海,後随父母遷居至下江市,由于有幾分姿色,考上了當地的藝校。畢業後,當過幾部不知名戲中的配角,一直混跡于三四線小明星圈。在次宴會上遇見了商洋那黑手黨父親,兩人各需所需歡愛了一場。不幸的事,黑手黨父親對她意猶未盡,便包養了她,其中的強取豪奪、虐戀情深都可以寫成一部小說了。

可是,那個階段正是黑手黨父親在中國洗白從商的重要時期,他們家族拒絕這麽的女人進門,從而迅速地幫他父親張羅了一樁門當戶對的政治婚姻。

多方壓力下,她成了小三,沒名沒分地跟了黑手黨父親幾年,直到原配懷孕了,和她協議分手。

她拿了一筆不菲的巨款,成了柳文一家鄰居。可沒過一個月,她又得知自己也有寶寶了。在柳文一家人的協助下,她隐姓埋名和小商洋生活了十年。直到黑手黨父親得知他還有個兒子,便找到他們,接商洋回去認祖歸宗。而夏枯榮也母憑子貴,入住商家。

不久前,黑手黨的原配夫人因病去世,她便扶了正。在商祁沒讨老婆前,她就是商家的女主人。

今日又是她的壽辰,她大肆宴請四方賓客,瞧着一百來桌坐無缺席,怎叫她如何不得意。

柳文咬着筷子回憶正歡,果然藝術源于生活嚒。身邊的洋母戳了戳她,帶着三分責怪七分關懷,問道:“你這孩子,這些年都去哪了?”

柳文如實交代:“在部隊待了四年。退役後又去了西藏,轉了一圈岡仁波欽山,後來跟着班長到波拉波拉島上開了間小餐館。”

高三那年,因一場知識競賽失利,柳文與名校失之交臂。恰好,部隊在招募航空兵,她試着報了名。誰知,無心插柳柳成蔭,文化課和體檢都順利過關。這使得她毅然決然地放棄高考,投身于報效祖國的隊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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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母面露驚訝,良久,又問:“怎麽一聲不吭,說走就走呢?就算去了部隊,怎麽連個電話都沒有,讓我們好着急。”

柳文吧唧着嘴,含糊說:“我是特殊兵種,行蹤得保密,所以不方便與外界通訊。”

洋母持筷問:“那你去西藏轉……什麽的……”

“是轉岡仁波欽山,夏阿姨。”柳文出言糾正。

“阿對,那你為什麽要去轉山?”洋母幹脆放下筷子,專心向柳文發問。

“班長說的:圍繞岡仁波欽轉一圈山者可以洗盡一生罪孽;轉十圈者可在500輪回中免受地獄之苦;轉百圈者便可以升天成佛。成佛我們就不想了,只想洗刷一身的罪孽。”

“你小小年紀哪來的罪孽需要去洗刷?”洋母托腮問。

“我只是跟着班長湊個熱鬧而已。”柳文傻傻笑着。

要她怎麽說,7年前的那場噩夢,萦繞了她多時,從那天起,她就開始信佛了。去朝聖回來後,她的心境似乎被洗滌過一般,完全不同了。好不容易,從那些輪回中解脫出來。

“短短幾分鐘,你都提了兩次你的班長。TA是何許人也,讓你這麽上心?”洋母狡黠地問。

“呃……”柳文打了個嗝,商洋趕忙端起自己的水杯遞過去。柳文喝了幾口,放下水杯,洋母依舊目光炯炯地将她望着。

她耙耙劉海,輕咳了聲,岔開話題道:“不過,波拉波拉島真是非常美的地方,後來我開餐館時給商洋打過電話,邀請他來玩着。”

商夫人扭過頭,瞪了一眼商洋。瞪得商洋也打了個嗝,“媽,不是……這不是還是把您兒媳婦給帶回來了麽。”

商夫人吶吶道:“可是晚了好幾年,如果你當初積極點,說不定我孫兒都能抱到了呢。”

柳文和商洋雙雙打了個寒顫。

誰會記得錦上添花,可卻獨不會忘記雪中送炭的人。商洋的母親打小就把柳文當兒媳婦看待,心心念念着她和自己兒子結婚生子。如果柳文真和商洋好了,那他們商家将會成為中國史上為數不多的沒有婆媳問題的家庭。柳文汗顏,她覺得這場騙局中,最對不起的就是夏阿姨。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當她知道一切都是假的時候,真心待她的夏阿姨會不會原諒她呢。

不過萬幸她不再追問班長的事,趕緊尿遁,省得她一不留神又記起來了。

柳文快步躲近衛生間,卻被裏面如雲的美女吓了一跳。

回頭想想,商洋曾說過商氏旗下有個傳媒公司,裏面簽了不少當紅明星。今日所見,果然名不虛傳,各個都是傾國絕豔的頂級美女。

她們大多圍着鏡子悠閑地補妝,柳文側身在人群中擠出擠進,正想找個空着的坑位。突然,有一個女子滿臉淚痕的沖進來,與她撞個滿懷,吓的一群人全都愣愣的看着他們。女子柔弱的身軀搖晃了兩下,被她身後跟來的同伴接住。攙扶到一邊,那同伴柔聲勸阻道:“放棄吧,這種人不好惹的。他至少出手闊綽,給了你500萬分手費。不像那張禿子,睡了我,卻把我的角色給了別人,到頭來,我失了身,還什麽也撈到。”

柳文不知道該不該聽下去了,一個女人,将失身說得跟失聲一樣稀松尋常,這是怎樣的一種悲哀。

那美女伏在女伴肩膀上,潸然淚下,“我恨他,我恨他!可……可我更愛他。”

她說恨的時候,咬牙切齒,咬金斷玉;可說到愛,卻又是那麽的柔情萬種,柔腸寸斷。

柳文細細打量起那美女,她長得極漂亮,哭得梨花帶雨般,更顯嬌弱。上凸下翹的S身材包裹在Emilio Pi Spring最新季連衣裙中,微微彎腰時,E罩杯似乎有破繭而出的趨勢,讓人看得血脈噴張。

可就是這樣一個絕代佳人,依舊會為了某個男人傷心欲絕啊,柳文哂笑,她突然有種“累覺不愛”的凄涼感。

顯然,她們也發現了自己成為了被圍觀動物。同伴幫啜泣中的美女補了點口紅,便拉着她匆匆離去。兩人剛消失在衆人的視眼,周遭便炸開了鍋。天性八卦的女人們一下子興奮起來。

不知誰先問道:“剛才出去的那個女人不是新銳紅星葉子珊嗎?她主演的電影剛破了4億票房,怎麽還哭得那麽傷心?”

人群中立馬有人回答道:“還不是被我們商總抛棄了呗。活該,誰叫她當初得瑟顯擺,盛氣淩人看不起人。能紅,還不是商總用錢砸出來的。沒了商總,她什麽也不是。”

大家幸災樂禍的哄笑了一陣,又聽有人問:“哪個商總?”

“還有哪個商總,不就是大名鼎鼎的商祁,商大少咯。”

商祁大名一出,各個表示贊同。商家兩位少爺都是風流種,尤其是位高權重的商祁,對待明星,也就四個字:玩玩而已。怪只怪當真的那個女人。自作孽不可活。

☆、第 4 章

很多女人忘記了尿意,紛紛加入讨論中。這讓柳文鑽了空子,鎖上小格子,坐在馬桶上,她靜心聽着四海雲湧的話語聲。

洗手臺方向,有人說:“聽說,商總又看上個女人,新寵是個美院的女大學生。”

另一個人無比嫌棄道:“那女人忒素靜,還沒我漂亮,怎麽就給商總看上了呢。”

衆人陸續發表感慨:“你說商總到底喜歡怎樣的女人啊,但凡能看出點規律,我也好往那發展發展啊。”

“發展什麽呀,商總特別喜新厭舊,看着吧,那女人也不會超過3個月的。”

這分明就是羨慕嫉妒恨的節奏。

柳文抽出幾節大卷紙,心裏嘀咕着:班長曾說過:男人成長的代價就是變壞!那些昔日軍營裏的樸實無華的戰友,大多退役去了民航當機長,又有幾個不聲色犬馬的!更何況那個大變态呢。

“知道嗎?今日大新聞,商家二少爺收心,準備結婚了。”

接下來的談話內容峰回路轉,讓柳文精神為之一振。

“聽說,女伴是二少的青梅竹馬,長得路人了點,卻是兩小無猜的情分,夏姨娘相當看重她。”

路人?柳文滿臉黑線,繼續竊聽下去。

“哎,論長相,商二少并不比他大哥差,只是到底是庶出,無權無勢又無錢。只靠一只畫筆和無限對藝術的熱忱,連自己都養活不了,更別提養活他老婆了。”

“怎麽說話的?商家這種鐘鳴鼎食之家,即便是一個下等傭人也比外頭的一般白領有錢。更何況是商家二少,比普通的小開可有錢多了。”

“能有多有錢?胡潤百富榜上從來沒見過他們的大名麽?”

“你傻缺啊?商家走私石油和軍火,都是軍隊一路護送。那勢力在當今中國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絕對是隐形財富甲天下。”

“對呀,對呀。”有不少人附和道:“就沖他們倆的長相,他們要是肯娶我,我天天賺錢養他們,都心甘情願。”

這廁所可比宴席有趣多了,柳文都不想出來了,可是腿有些麻,她扶牆站起來,推開門,抖了抖腳。

“哎呀,不好,她就是……”那位曾誇柳文鞋子的美女認出了她的身份。她們開始推襟搡肘,一時間悄然無聲。

柳文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無聲的對打擾了大家的興致表示歉意。不敢多逗留,灰溜溜遁走。

回到酒宴上,不光是商祁的位置仍舊空着,連商洋也不知跑哪裏去了。商夫人又拉着她的手,家長裏短,絮絮叨叨了很久。主要是不讓她再回波拉波拉島。幸好,商老爺子身體抗不住了,他們夫妻兩雙雙提早離席。

柳文樂得輕松,又開始大快朵頤起來。明星們輪番上臺表演,争先恐後的嶄露頭角。高帽子主廚樂颠颠跑出後廚,滔滔不絕地講述複雜的工序。說其實,宴會的菜真叫一般,什麽這茄子是雞湯炖出來的,什麽那魚一點腥都沒有,只剩淡淡果香。把素菜燒得沾染了葷腥味,卻又把葷菜燒得清味寡淡。什麽時候,餐飲界開始流行這種本末倒置的烹調法。用人工添加劑強行更改食材本身的滋味,這是對食材的大不敬。

可為了尊重食材,柳文還是很拼命的多吃一點。待她撐到連水都喝不下去時,她捧着肚子決定出門遛彎幫助消化消化。

如此浮華的唐家大宅中,柳文竟然發現了這麽一條游廊。商洋說得真對,商家的一草一木皆非凡物,這條翠綠色的長廊,幽靜深遠。廊沿下探出了束象牙海棠,三分梨芯白,一縷梅花魂,開得嫣然。濃稠的夜幕也因它而淪為畫布。畫布上散落一地的易拉罐,還有商洋望着繁星閃爍的天空,表情落寞。

柳文挨着他坐下。彌漫着淡淡的酒香的風,吹起他的衣角,他的發梢。濃密的睫毛閃得極慢,雙眸似醉非醉,朦着澀意,像那深夜中獨自綻放的象牙海棠,即使是黑暗也掩蓋不了他耀眼的光芒。

他的确長得妖孽,柳文想起廁所中那些美女的話。

妖怪,不,妖孽默默随手抄起地上的一罐啤酒丢給柳文,“陪我喝點。”

接過他手中的易拉罐,放在身後,“把手拿來。”

商洋喝了幾口酒,撫了撫額角,“都幾歲了,還玩小時候的游戲?”

柳文拉下他的手,掰開他的掌心。清明一笑。

白淨柔軟,是記憶中的觸感,唯一變的是持筆的地方長出了厚厚的老繭。

商洋微微嘆了口氣,最後淡淡地看着柳文用食指的指腹在他的手掌心中輕輕地撰着。

軟綿綿,好癢。商洋想笑,可待她寫完,他卻笑不出來了。

她寫的是:“戀上一個人?”

商洋擡頭,愣愣地看着她,半晌,才問:“為什麽會這麽認為?”

柳文又寫起來,這次只有一個字:“酒”。

商洋苦笑。是呀,在喝酒方面,他一直很節制。和朋友們聚會往往只喝沒有度數的飲料。

柳文繼續在他的手掌中寫道:“是那個宴會中穿白衣服的女生?”

商洋幽幽地點頭。

“追!”

他頹廢地搖搖頭。

“為什麽?”

商洋對着冰冷的空氣,呵出一口袅袅娜娜的白霧。伸出手,煙霧在指尖飛揚。一陣風襲來,卷走了一切。

商洋頹敗地垂下手,在柳文手心中寫道:“她就像我眼前一縷輕煙,看的見,卻永遠觸碰不到。”

“為什麽?”這麽文藝小清新的語言,柳文理解無能。

商洋緩緩攏起掌心,越攏越緊,直至攥成拳頭。

柳文靜靜将自己的手送到他的面前,他斟酌了半天,松開拳頭,寫道:“她是我美院的學生,家境貧寒,成績卻很優秀。那天,她來求我給她一份勤工儉學的名額,我卻發現她的臉,無論是睫毛的長度,鼻梁的高度,還是唇瓣的弧度,都剛剛好,很适合當素描的模特。當我向她提出這個良好的建議後,我又發現我極為不願其他畫師畫她。我用錢淘汰掉了其他競争者,讓她每周三下午到我的畫室做我的專屬模特。

可兩個月後,她發了短信說她再也不能來了。在我細問下,她坦白,她的媽媽每月要做一次血透,而他的爸爸是個賭棍,輸了很多錢。她只能棄學下海。我當時很為她心痛,好多次我去她工作的夜總會,買她的臺,包她全場。那些夜裏,我不停描繪她的五官。一張又一張,直到我的畫室裏堆滿她的畫像。我之前的女友從來沒給我這種感覺,像一株清漪的芙蓉,纖塵不染。越靠近,越沉淪。

當我确定我愛上她時,我去她工作的夜總會裏找她,想要她跟我走。可帶她的媽媽桑告訴我,她被人包養了,叫我不要在找她了。那天,我淋了雨,在回家的路上一遍又一遍打她的手機,音樂響着,卻始終沒有接聽。可我仍倔強地繼續打,手機沒電了,我充着電繼續打。可我萬萬沒想到,我聽到屬于她的手機鈴聲,在我大哥的房內漾起。我循着鈴聲,輕輕地推開虛掩的房門,厚重的窗簾隔絕世外紛饒,滿室旖旎着交歡後的異香。我看見一副雪白的胴/體橫陳在我大哥的床上,臉部輪廓在昏暗的房內看得不甚清楚。我的心突突地跳,為了證明不是她,還是闖了進去。

麝香味和她身上的沐浴露的香混在一起,又散在稀薄的空氣中。屏住呼吸,大哥已不知所蹤。我小心翼翼地打開床頭櫃上的臺燈,一束嫩黃的光晃出,照在那女人的臉上,幾乎讓我大叫讓我吶喊。

彼時素面生動的小臉,呈現出一種怪異的表情,半是歡愉,半是痛楚。清湯挂面的長發濕漉漉黏糊在她的額前,一雙水眸迷離着淫/靡不堪的情/欲。微張的唇畔紅豔豐沛,嘴角流出的銀絲,那是被男人/操/到醉/仙/欲/死的證明。

小洐,我心中的桀骜純淨的女神,此時仍沉浸在榮登極樂之中,對我視若無暏。

我用畫筆描繪無數次的修長雙腿,柔柔搭在床沿,其中一只纖足無力地垂了下來,虛虛觸在地面的毛毯。

她赤/裸着玉體。原本瑩白色的肌膚上殘留着淡淡的潮紅,泛着罂粟般的光澤。我像是個瘾君子,忍不住觸摸起她的豐盈,跟随着筆下再熟悉不過的弧度,摩挲着她那顆敏感的蓓蕾。可這些還不夠填滿我心中瘋長的荒草,我将頭深深埋在她的恥骨處,口中嗅着那誘人的體香,我聽見她嘤咛一聲,身體微微顫抖起來。我擡起頭,她的眼睛因見了我漸漸清澈,整個人很快便從高/潮的快/感中掙紮出來。

弱弱推開我的身體,擁着被子,她驚恐羞愧地看着我。我問她還願不願意跟我走。她搖頭,說她愛我大哥,愛他的錢,更愛他的身體,與他做/愛的感覺。她笑得妖媚,卻刺痛我的眼睛。她曾是那麽美好,我的小洐,現在只剩堕落後的瘋狂放縱。我告訴她,大哥不會娶她的,她說即使做他一輩子的情/婦,她也不在乎……”

夜靜谧,許多零碎記憶穿塵而來,商洋終于崩潰,他抱頭痛哭起來。柳文怔住,她從來沒見哪個成年男子哭得那麽傷心過,像回到了童年,因一個棒棒糖落地,或因一次考試考砸了而放聲大哭。也許只有在柳文面前,他才能如此大膽表露出自己的脆弱。

柳文動容地攬住商洋劇烈顫抖的肩膀,輕輕拍着他的後背,雖然不能幫他斬斷纏繞在他身上百轉千折的情網,雖然只能看着他在孤獨和絕望中徘徊。但作為兄弟,至少可以深陷他的脊背,當他的鎮痛棒。

世尊釋迦牟尼說人有八苦,分別是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求不得。

求不得,才排在最後,已經叫人這麽難受了。這般難受,也只能默默忍受,讓深情埋心中。便縱塵生萬千衷腸,不如醉一場。

柳文也開了一罐啤酒遞給商洋,商洋笑了笑,接過罐頭,輕仰起頭,咕嚕咕嚕猛灌,嘴角的酒澤混合着臉上的淚水沿着輪廓分明的面頰緩緩往下流,濡濕了他的衣裳。

也真難為他了,心愛的女人成了自己哥哥的情人,而他卻要在所有人面前裝得安之若素。安之若素,冷暖自知。商洋現在冷不冷,她不知道,但她覺得很冷,夜風吹了半宿,冷得連牙床都開始抽痛。哆嗦了一下,一旁的商洋柔若無骨般依上她,全身的重量壓得柳文噗咚倒在石板地上。而他依舊躺在她的身上,一動不動。

柳文沒有推開他,至少這樣很暖和。揉了揉眼睛,望着天上的星辰。就像商洋和那個女子的距離,看似很近,卻相隔光年。

☆、第 5 章

“怎麽喝成這樣?”

陰風從天靈蓋上方森森地吹來,空扁的易拉罐叮鈴咣當的作響,柳文打了個激靈,這麽強大的氣場,不用看,她都曉得是誰了。

此時此刻,柳文挺厭惡這個人的,尤其是聽了商洋那慘絕人寰的自述後,更加厭惡,厭惡唾棄到連話都不願和他說。搶自己弟弟的女朋友,搶了又不好好待人家,還讓人家做他的情婦。既然是情婦,你就乖乖藏在金窩中,卻偏偏帶着她出來耀武揚威的。這人簡直就是人渣啊。

(恭喜你,商祁。你在柳文心中成功升級為變态的人渣。)

見柳文沒有反映,人渣又道:“怎麽?醉得連話都說不出了?”

清凜的語調,柳文都可以想象出他殘戾的表情了。

偷偷踹了踹商洋,這死小子早已醉得不省人事了。

跋前疐後的事态,刻不容緩,柳文扒落掉身上的負重,踉踉跄跄起身。呦,還不只他一人。不過,這不關她的事。哈着腰,開口道:“商大哥!還有……”

呃……這還未解釋,就在稱呼上卡殼了。

該怎麽叫這個輾玉成塵般拒絕商洋的女子?

她恬靜地躲在商祁的身後,微微下垂的眼角,藏着淡淡的憂傷,我見猶憐。身上穿的看似款式簡單的白色連衣裙,湊近了看才發現,其實是Catherine Walker的Kensington裙,英文的凱特王妃曾穿過件同款灰色的。搭配上個裸色K Bet的高跟鞋,優雅綽約地站着,手有意無意地塔着商祁的臂彎。而商祁一身Junya格紋襯衫和深藍色針織衫, Versace 黑色長褲下是一雙Salvatore Ferragamo的皮鞋,鋒芒和內斂可以同時在他身上體現,無處不彰顯成熟男人的高檔品味。

不得不承認,這對渣男賤女真是……相得益彰般和諧。

哎,商洋啊商洋,你除了臉蛋,怎麽跟人家比。

人家商祁的老媽是下江市的名媛,世代詩禮簪纓之族。道光年間,祖上官拜內閣大學士和翰林院掌院。民國時出兩位位着名武将,後因政見不同,分別投靠了兩/黨。紅的那一位,功成名就,門生故吏遍天下。而商洋的爺爺借由人家母親家族的人脈,才打造了龐大的商氏王國。

如果這是一場拳擊賽,商洋充其量只能算輕量級的冠軍,而商祁是名副其實的重量級的冠軍。嗚呼哀哉。兩者無需較量,成敗勝負已定。

摸摸商洋耷拉着的小腦袋。

送他四個字:節哀順變!

柳文歪着脖子,還在醞釀下文。那邊的商祁怒火漸息,又呈現出他一貫的冷漠,“快送他回房間去。”

他話剛說完,身後的傭人們,湧了上來,七手八腳将商洋架起。

“我來,我來。”她殷勤的加入其中。只要不用單獨面對商祁,讓她做什麽,她都願意。

商洋被衆人擡着,神志不清的回了房間。這一覺睡得很沉,日上三竿,才被餓醒。頭暈目眩地套上帽衫,趿拉着拖鞋,頹唐地來到餐廳。現在他急需一瓶冰牛奶來補充水分和蛋白質,舒緩宿醉後各種折磨人的症狀。

商家的餐廳,一個開放式的廚房。對面一堵水晶牆,是從匈牙利整體進口的,采光極好。

洋母一如既往的優雅,端坐在玫瑰椅上,小口地喝着手中咖啡,她看見自己的兒子,含笑說道:“這麽晚才起?這會兒小文已經玩上了。”手指揚起,輕輕指向窗外。

盡管是冬天,草皮剛換過,所以現在草地看上去,綠茵茵的,油亮亮的,很是詩意。唯一破壞這份美感的是柳文!

此刻,柳文狼狽地趴在草墊上,也不知道擺弄了什麽機關,前一刻還很安靜的噴灌機,下一刻突然“啾啾”噴出水花來,正中柳文那紅彤彤的小臉蛋。

絞盤吱吱叫了兩聲,洋洋灑灑的水珠噴射出來。在太陽沐浴的草坪上,浮出很多小小的彩虹。透着陽光溫暖的樹木,葉片很柔舒,柳文幹脆丢掉外衣,張開雙臂,肆意享受起來。

純淨的空氣,打掃整理的阡陌,仿佛昨夜的繁華如浮生一夢般,變得不太真實。一群小鳥兒在她頭頂、在細長的樹葉剪影中閃着明媚的光,密密的濡着她輕軟薄罩睡裙下的身體。她笑着,笑得那麽充滿生命力。

商洋也被感染到開懷大笑起來,打開通向草坪的後門,大有加入她的意圖。洋母見狀站起來,嗔道:“胡鬧!”

“是很胡鬧!”蒼老而嚴厲的聲調,在洋母身後響起。

柳文被拖進餐廳時,她臉上怏怏的表情,瞬間凝固了。

簡潔卻不簡單的餐廳內,多出一群黑乎乎的腦袋。今天是什麽黃道日,人都到齊了。

除了商洋和他的媽媽,那位傳說中的工作狂人,商祁,竟然西裝革履的出現在11點多的餐廳內。

言情小說中,都說西裝是男人的戰袍,此言果然不虛。灰色條紋西裝足以看出來商祁的獨特品味,帶着一點冷酷感與紳士風度,內搭灰白襯衫,內斂帥氣。和這所商宅一樣,低調的華麗。

身後的唐老爺子如風中的竹葉般依在根拐杖輪上,連看的人都替他吃力。而他們前面,一位老太太,穿着米色修長花枝外套,頭發一絲不茍绾在同色黑帽檐的帽子裏,挂着的簡珠項鏈垂到了微突的小腹上。她正很精神地看着她。

她的精神并不是建立在與商老爺子的對比上,而是她真的很精神,有些發福的身材,像座寶塔站得筆直。手杖像似裝飾品般,用來輕輕敲擊着地面。

這位老太太可來頭不小,她是商祁生母的姐姐,曾經是劍橋大學的高材生。年輕時有過幾個追求者,但還是終生未婚。妹妹纏綿病榻時過來照顧至她去世。之後一個人住在鄉下,成了個典型的鄉下老小姐。這會兒出現在商家,還挺讓柳文意外的。

頭發上的水,滴在天鵝絨地毯上,繪出一灘污糟糟的水澤。柳文想用鞋子蹭蹭,卻發現自己是赤着腳,沒穿鞋。鼻頭微微有點癢,用手揉了揉,還是連打出好幾個噴嚏。

“文文,”不知何時,商洋已繞過人群,站到她的身邊。黑色的卷發拂光潔的額頭,星星般的眼睛彎了彎,輕聲地說:“文文,低頭。”他脫下帽衫套在她身上,又随手幫她将纏在領子裏的頭發細細挑了出來,“好了。”

擡起頭的柳文朝他憨憨一笑,餘光看到商祁的手指輕系西裝扣,他的臉上似乎閃過一剎那的懊惱的表情。理了理筆挺的西服,像是在掩飾着什麽尴尬,匆匆邁出餐廳。

柳文眨了眨眼睛,又撓撓了頭。奇怪,這人的衣服扣子本來不是紐得好好的嗎?

“你這個不檢點的女人!”

來還不及細想,老太太哼哼走向她,兇巴巴地說:“你作為即将成為商家兒媳婦的人,怎麽可以如此放蕩。瞧,穿着衣不蔽體的衣服,還被水淋濕了,內衣都若隐若現,成何體統。”

記憶中的司姨母是個很有淑女風範的老太太,怎麽會面露促狹之色,更何況現在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狗似的亂吠?柳文一時沒反映過,下意識堪堪受着她尖酸的話語。可她的靜默卻讓洋母忍不住想替她求情,“司姨母,小文是在幫我們修理噴灌機。”

老太太口氣怪異地說:“幫忙修噴灌機?你們家那幾十個下人都是白吃飯不幹活的?讓商家的二少奶奶纡尊降貴做這些粗事?”沒等洋母答話,她又咄咄逼人道:“也不能怪你,你出身本就低賤,又沒見過什麽世面,怎麽能調/教好下一代呢。何況是這麽個野丫頭,她連高中都沒畢業,只有初中文憑,簡直和文盲差不多,幸好不是我們阿祁的未婚妻,否則我第一個不同意!”

商洋的身子微微向前傾斜,“司……”在他未開口前,柳文按住了他的手,挺身搶白道:“古人雲: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讀書才排第五位。讀書,切!還不如平常多做做好事,積積陰德,否則像某人一樣,刻薄話說多了,注定孤獨終老,死後也必下扒舌地獄。”

柳文形象地吐出小粉舌,氣得司姨母牙關咬得咯吱咯吱響,臉一陣青一陣黑,扭頭看着自己的妹夫,希望他能幫她說兩句話。而與此同時,管家推來部輪椅,商爺子如釋重負般坐了下來,仿佛沒看到司姨母的求助眼神,吆喝道:“管家,給我來杯威斯忌!”

“不行,管家,給他倒杯牛奶。”洋母不緊不慢地阻止。

“那一杯皮愛蒙特?”商老爺子商量的口吻,還是讓洋母搖搖頭。

“咚咚,”拐杖重重錘打地面,被漠視的司姨母憤憤地轉身去了裏間。伴随珠鏈摩擦的沙沙響聲的還有她洪亮的訓斥:“管家,把我在玄關的手提箱拿到我的房間去。這個家太不像樣子了,我既然來了,就要替姐姐好好整治一番。”

☆、第 6 章

回到自己的房間,洗了把舒服的泡泡澡,換了件工整的衣裳。再次出現在餐廳時,早已饑腸辘辘的商洋纏上她,賣萌道:“文文,我肚子好餓,想吃你親手做的料理。”

“要吃什麽?”

“只要是你做的,我都愛吃。”他彎着嘴角,笑眼千千。

“好,”柳文看到桌上有一壺早上喝剩的豆漿,便擦拳磨掌道:“我今天就做柳氏獨門豆腐花給你嘗嘗。”

其實也沒什麽獨門秘籍,但看柳文下廚房,的确是一種享受。她就像個優雅的鋼琴家,指尖在食材和餐具上跳動。又像個歸氣沉丹田的女俠,所有步驟行雲流水。

不一會兒,一小鍋香撲撲豆腐花就成了。柳文打開消毒櫃欲拿只碗來盛。商洋急吼吼道:“不用,不用,就這點份量,都不夠我塞牙縫的。”

迎上他那如狼似虎的眼神,柳文“哐當”關上櫃門,麻溜地灑上紫菜沫、蝦米和蔥花,澆上麻油和醬油。拍拍手,完成!

那小子急不可耐地執起早就備好的勺子,手伸得老遠,就着鍋子舀了一大口,塞嘴裏。

“好吃,這味道真絕了!”

“我記得你以前連水都不會燒的,”商洋問:“你怎麽變得如此厲害。”

沒有過多的調味料,只有黃豆原始的香味在舌尖躍動,濃郁卻沁人心脾,吃多了也不齁人。

正應了那句古詩:色比土酥淨,香逾石髓堅,味之有餘美,五食勿與傳!

柳文揚眉,“你知道部隊裏的飯菜,營養搭配夠了,分量也足,就是難以下咽,虐待了自己的胃四年後,我決定學廚。退役後,我去了法國,想吃吃米其林三星大師的料理。”

商洋停下咀嚼,“我記得你不會說法文的。”

“所以才鬧個大笑話啊。”柳文皺皺眉,眼神空空飛向豆花,說:“那三星大師超熱情的,不停得從後廚房跑出來,問我:‘怎麽樣,你喜歡麽?’我想說,很好吃,我都吃好飽,所以我說:‘I am full, I am full.’

商洋忍俊不止,說“那廚師什麽反應?”

柳文說:“那法國佬就很高興的走了。可是,不一會兒他又端了4份我之前訂的食物給我。”

商洋實在憋不住,大笑了起來,“哈哈,你這個英文渣,你把full發音成four了。”

柳文跳了起來。商洋見她毛了,立刻又舀了口豆花,邊咽翹起大拇指,比了個“嗲”。

柳文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商洋,一秒鐘被安撫,傻傻大笑道:“我這個未婚妻還算得相當稱職吧。”

她沒等來商洋的認同,耳中卻劃過突兀的柔美之聲,“對不起,我想今天是輪到我伺候祁桑。”

柳文偏頭而望。一位身穿黑色精致暗花和服的女子,妖嬈地伫于門廊。脫了木屐,小碎步踮腳而來,待到他們面前,一鞠躬,道:“想必您就是習慕容小姐吧。如果我沒記錯,今天是周五,而您應該周三才來的。”

柳文挑了挑眉,“你的想必錯了,我不是習小姐。可我的想必一定沒錯,你是kiyomi吧。”

她們的臉離得很近,柳文發現與其和服形成強烈對比的是她的皮膚,比她做得豆腐花還要白淨,沒有一毫痘痕和紅血絲,細致得像在電腦裏PS過一般。冰肌玉質說的就是這種美女吧。

“你好,我叫柳文,是商洋的未婚妻。”她站了起來,友好地伸出手。

Kiyomi怔了半天。身為山口組的大小姐,她從小便接受着非常人所能接受的殘酷訓練。今時今日,她才發現那一切都是枉然。一聽到“未婚妻”一詞,便不再淡定,沖動地闖了進來。曾經引以為豪的洞察力、判斷力,只要碰到與商祁君相關的事,便會蕩然無存。

這就是愛情施的魔咒,情障者,般若滅。

手伸得好酸,可這位原以為會很重禮儀的日本小姐卻至若惘然,真是很奇怪!

柳文慢慢收回了手,而kiyomi似乎終于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又朝她鞠了個180度的躬。待再擡頭時,衣襟松散地滑下香肩,繁複花紋的領緣貼着秀色的胸部,露出深深的乳/溝。

我勒個去,她和服裏竟然什麽也沒穿!這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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