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他到底幫他洗了這個澡。

衛生間那麽狹窄,介于少年與男人之間的兩具身體站進去,就沒有轉身的餘地。他們臉貼着臉,肩挨着肩站在一起。幾乎是赤/身/裸/體的。

剛才那個吻給這樣的接觸增添了不一樣的味道。

周鳴鞘很安分,乖乖地坐在凳子上。小木凳那麽矮,他把後背和脖子都暴露給穆陽。如果穆陽是狼,就會咬他一口。将他咬得鮮血直流。但穆陽不是狼心狗肺。他剛剛吻過這個人,暫時還舍不得他疼。所以穆陽垂着眼睛在他的頭發上打着泡沫。

他在隐約的白色的泡沫中看見周鳴鞘的眼睛。

眼睛裏有促狹的笑意。他看見了放在高處的一只儲錢罐,小豬的形狀,甚至還有卷曲的尾巴,他問穆陽:“你的?”

穆陽不耐煩地嗯了一聲。

“你在存錢?”

“還差一點。”

“存錢,要去做什麽?”

穆陽咬着毛巾,擡起他漂亮的眼睛朝那只小豬施舍般看去一眼:“不知道。去玩。去哪裏都好,往北邊走。”

周鳴鞘看他:“你去過最北的地方,是哪裏?”

穆陽告訴他不知道,總之沒離開過嶺南。

南方的瘴氣将他纏住了。

霧氣蒸騰中,他們的聲音變得模糊不清。花灑“次啦啦”地叫着,灑在臉上、手上。

周鳴鞘說:“你應該知道,我是從北方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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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陽唔了一聲。

周鳴鞘說:“沒什麽想問的嗎?”

“問你沒有用。我要自己去。”

周鳴鞘笑了:“也對。為什麽想去北方?”

穆陽思索許久:“想看雪。”

“沒見過?”

當然沒有。

周鳴鞘便給他講雪。他說他出生的地方幾乎天天都在下雪。那是群山峻嶺之中,那是樹林的世界。到了冬天,雪總是那麽的大,劈頭蓋臉地落下來,落在睫毛上、鼻尖上、唇峰上,肩膀和手上。你會像被風雪席卷的一片紙,被四面八方的雨雪推動着走,在那樣的天地中,你雖然寸步難行,但你是自由的馬,你痛快如大風。

周鳴鞘說:“你知道雪紛紛揚揚落下來,是什麽感覺嗎——”

穆陽想搖頭。他難得聽入迷,他很少會為什麽東西心神恍惚。但今日,他安靜地站在一旁聽,太過出神,以至于沒注意周鳴鞘朝他靠近。

于是他還來不及回話,周鳴鞘不懷好意地搶過他手裏的花灑,沖着穆陽的腦袋揚過去。

“嘩啦”一聲,花灑的水珠拍在穆陽身上,将他從頭到尾澆得濕透。那些水珠順着他的鼻梁、下颌,順着他的鎖骨向他的胸膛去。他白色的短袖——似乎是初見周鳴鞘那一日,他們在小巷子裏打架時穿的那一件——被緊緊地裹在身上,透露出肉色,勾勒出那些令人心魂蕩漾的或棱角分明或柔軟誘人的線條。

“——就是這樣的感覺。”

周鳴鞘在穆陽鼻尖咬了一口,然後這麽說。

穆陽垂着眼,沉默了三秒。

之後他跳起來,在狹小的房間裏追逐周鳴鞘。他被捉弄了,他心裏憋着一股氣,但這樣的氣是兩個靈魂之間挑逗般甜蜜的氣,他就算逮到了罪魁禍首,就算他把周鳴鞘壓在身下,他也不會和他動真格。

他也許會咬他一口,以牙還牙,血見血作為報複。

他這般想着,和周鳴鞘在屋子裏打鬧。沒人把花灑關上,地上還淌着水。水花飛濺,發出動聽的聲響。他們赤腳在水裏跳着,透過水珠映照出那些光與影,那些斑駁的色彩。他一瞬間覺得自己回到了平南鎮上,回到了那些蚝殼屋下的日子……

他終于逮到周鳴鞘。

他有些懷疑周鳴鞘是否是故意叫他逮到的。

他鉗着他的手,将他堵在牆角。他拎着周鳴鞘的衣領——這是方才周鳴鞘披在身上的穆陽的襯衫。他簡直是胡來,他自己的衣服就搭在一旁,卻非要穿穆陽的。于是穆陽盯着他的眼睛,質問時聲音裏卻帶笑:“你找死麽。”

周鳴鞘也笑着看他:“你只會說這一句話嗎?”

穆陽抓着他的衣領,周鳴鞘就抓住他的手。他去湊近穆陽的臉:“你舍得叫我死麽——”

話音未落又要去咬穆陽的嘴唇。穆陽立即皺眉躲開,然而這一瞬間的仰身,就被周鳴鞘抓住破綻。他反客為主,将穆陽的胳膊一扭——擒拿,當然沒有用全力。他将穆陽抓到懷裏,然後連人帶着撲到沙發上。這回輪到他把穆陽壓在身下,他可沒那麽好心,他恨不得趴在對方身上。

穆陽側過臉,躲開他的親吻。

他們喘息着,然而不說話。他們的交流是沉默的,他們只要眼神四目相對,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麽。他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一個人,在此之前甚至不相信會遇到一個懂自己的人。他會清楚地了解你想什麽,要什麽,什麽時候會哭,什麽時候會笑……

命運叫他們在炎熱的嶺南街頭相遇了。

周鳴鞘說:“我帶你去看雪,好不好?”

然而他沒等到穆陽的回答。

方才進門時,穆陽太着急了。他擔心周鳴鞘身上的傷,連門都忘了鎖。此時有人“吱呀”一聲,毫不費力地将虛掩的門推開。

來人走路的響動很奇怪,極慢,像老頭似的。然後便聽見他說話:“條/子食飽無野做,追我三條街,晦氣。阿陽,我到你這裏住一晚——”

話到這裏戛然而止。

來人該是穆陽的朋友,是兄弟,高而健壯,唯獨一只眼睛上戴着紗布。後來周鳴鞘知道他是和人打架險些把眼睛弄瞎。最後眼球保住了,額角卻落了一道兇惡的疤。

此時,這人正拎着一瓶啤酒杵在門口,目光沉沉地望着沙發。

穆陽“啧”了一聲,不耐煩地揉了把頭發,将周鳴鞘踹開。周鳴鞘眼睛裏笑意更深,像是很樂意見他這麽局促的樣子一般。但他還是放穆陽起來。

穆陽站起來:“然後呢?”

來人挑眉:“沒想到你這裏已經有人。”

穆陽說:“一個朋友。”

他笑起來:“朋友?”像是根本不信,“原來你喜歡男人?”他說,“以後別再和我一起看片。”

“片”是什麽片,周鳴鞘聽懂了。

于是穆陽陡然覺得身後的目光幽暗而微妙起來,像一柄熾熱的劍,帶着不爽和輕佻,若有所思地戳着他的脊梁骨。

他莫名有些心虛。

于是穆陽“草”了一聲,擡手就把桌上的花露水朝人丢去。對方穩穩接住了,穆陽又拿起打火機。他罵他:“關你屁事。”

來人沒說話,周鳴鞘忽然上前一步。他極自然地從穆陽口袋裏摸出煙盒,又從穆陽手裏摸走打火機,“啪”地點了火:“他不喜歡男人。”

周鳴鞘吐了口煙圈,笑着說:“他喜歡我。”

穆陽頓了一刻:“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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