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
酒吧打烊,穆陽付清賬,送女孩到門口分開。狐朋狗友們喝得上頭,攬住他的肩膀:“喂,怎麽放她走啊,雖然長得一般,但身材很好喔!”
穆陽沒吱聲。他低頭,把下巴藏進襯衫,借領口遮掩濕紅的臉頰和眼底,半晌冷不丁出聲:“還喝嗎?”
“陽哥好興致喔……”
“人家想的開啦,這個不行換下個嘛,總有更靓的。”
“喝啊,為什麽不喝?轉場就好啦!”
叽叽喳喳,于是到了更熱鬧的夜店。
夜店裏野貓更多,都近乎赤/身裸/體,蛇一樣在彩色的碎片一樣的燈光下扭動。穆陽依舊不參與,孤零零地坐在一旁,只是一杯一杯喝得更兇。
周鳴鞘就是在這時找到他。外面的雨已經很小了,但他濕漉漉的走進來,一言不發,人看到他,都後退一步。他一眼就看見了穆陽,他坐在燈下,燈火點綴着,這一片紅,那一片綠,鼻梁上的淺黃色的月亮一樣的光暈,眼眶下的青色的霧一樣的陰影。他太漂亮了,周圍有人獻殷勤,男的女的都有,手一伸,給他點酒。
穆陽來者不拒。
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遞來一杯雞尾酒,金絲邊眼鏡泛着冷光。穆陽只是瞥了他一眼,勾起嘴角,幾乎冷嘲熱諷的笑,看穿了那杯酒裏暗藏的存在或者不存在的惡意,但是沒心沒肺一般,仰頭就要喝。
被周鳴鞘一手打翻了。
酒杯掉在地上,清脆一聲,碎作好幾片。酒灑了一地,金黃酒液映着人影。
周鳴鞘從錢包裏摸出兩張鈔票,丢在桌上,只冷冷抛下一個字:“滾。”
男人本欲發火,擡頭看到他的眼神,喉結滾動了兩下,夾着尾巴離開。那是狼的眼神,那是狼宣告自己對獵物的占有,誰敢碰,必死無疑。人可不要招惹野獸。
周鳴鞘坐下來,就在穆陽對面。他手肘搭在吧臺上,平靜地看着穆陽。
穆陽擡頭,掀起眼皮。水霧彌散的眼睛迷蒙,一點紅,一點白,一點是無辜,一點是明知故犯,這樣看了周鳴鞘一眼,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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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裏其實想了很多,一瞬間,身體就像熟悉對方的存在一樣,不可控制地微微顫抖。血液沸騰起來,流動着湧過每一寸角落。他曾經想再見周鳴鞘一眼,現在見了,想直接抱住他,啃咬他,但又不甘服輸。
于是四目相對時,他控制着醉醺醺的大腦別投降,挑釁般又喝下一杯酒。伸長的白皙的脖頸和露出的鎖骨……眼睛死死盯着周鳴鞘。
肌膚上還有他那夜留下的吻痕。
他這樣沖周鳴鞘挑釁,周鳴鞘沒有反應。他只是沉沉看過來,目光像是能把人穿透。幾天未見罷了,他簡直像變了一個人。更強勢,更兇狠,更執拗,更偏激。
他不搭理穆陽,穆陽就接着喝。一杯一杯的,直到他醉過了頭,再坐不穩,向前微微一撲時,被周鳴鞘伸手扶了一把。
交錯只一頓,幾乎是瞬間,穆陽下意識想甩開他。然而手臂卻被對方牢牢地握住了。周鳴鞘力氣那麽大,他體會過的,在床上他吃過虧的,怎麽不長記性?
穆陽抽了抽鼻子,擡頭看他,想要擺出一副惡狠狠的樣子,但聲音卻低得發悶:“你幹什麽?”
周鳴鞘頓了片刻,居高臨下看着他:“……趕我走的是你,翻臉不認人的是你,現在,露出一副委屈被人傷的樣子要我哄的,也是你,”他一字一句,咬字極清楚:“穆陽,你是不是有病?”
穆陽立刻反駁:“你管我?”他終于甩開周鳴鞘,揉了揉被他捏紅的手腕,然而看見周鳴鞘的臉時,卻馬上挪開視線。他面對這個人會心虛,覺得一切都被他掌控了:“……我不認識你。”
周鳴鞘很平靜:“是嗎?但我知道你。關于你的一切喜惡,都知道得很清楚……很清楚。”話語若有深意。
穆陽沉默良久:“別這樣。”他頓了許久,才輕聲開口:“別停留在這裏。回北京去,上學去。”
“不去。”
“你到底找我做什麽?我一點都不想看見你。我——”
“我不是來找你。”周鳴鞘打斷他,“我來抓小偷。”
穆陽一怔,酒意散了些許。
周鳴鞘摸出那張照片放在桌上:“是誰偷走我的照片,偷走我的一切,還百般無恥,不敢承認他有多想見我?穆陽,偷心賊沒有這麽做的。”
他說完便起身,不給穆陽一點時間,抓住他的手腕就要往門口走。
醉酒的小豹子只愣了一瞬,立刻掙紮着甩開。周鳴鞘回過身,像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一樣,安靜地看着他。穆陽站在原地,眼眶發紅,有一點委屈,但是不肯直說:“我真的不想你這樣。”
周鳴鞘聽見這句話,沒吱聲,站在吧臺邊要了一包煙。他叼着煙低頭找零錢時,穆陽再次執着地悶聲開口:“你真的不該再來找我,我害怕……我害怕啊。”
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害怕我不值得你這樣做。
周鳴鞘沒擡頭,低頭“啪”地點了火。動作輕車熟路,夾帶些許不屬于她這個年紀的疏離與成熟。他抽了一口煙,說:“不找你我會死啊,我也好害怕。怎麽辦,穆陽?”
他嘆氣:“我太喜歡你了,我好愛你,我很想你,穆陽。我來帶你回家。”
穆陽在那一瞬被他蠱惑,心神動搖,險些就像只流浪的小狗,被他的花言巧語騙回家。他還想起剛才在酒吧裏,女孩說的故事。他心想,周鳴鞘也會嗎?有一天,我不在他身邊,這個看似堅不可摧,鷹一樣狼一樣冷淡的人,也會發瘋一般為我而死嗎?
而周鳴鞘沒給他細想的時間。
他抽了一口煙,将煙塞進穆陽嘴裏。那是穆陽喜歡的煙,他們曾經也這樣交換着抽過很多只。穆陽吸了一口,被熟悉的味道包裹,一時間回憶起許多碎片。那些和周鳴鞘一起的,暧昧的,親密的,床上縱情交融的……那些被周鳴鞘徹底剝奪占有的瞬間。
于是心一軟,眼神游離。周鳴鞘看準機會拽過他,要帶他走。
但穆陽已經醉了。
他本來就是一個喝醉酒後會黏人的,喜歡大吵大鬧,談不上乖巧。朋友說他會變成小孩,撒嬌賭氣一樣委屈着一張臉亂砸東西。所以穆陽知道後,很少喝酒,以免給別人帶來麻煩。
但此時為時已晚。
酒精已然麻/痹了他的神經,錯亂了他的思路。
他這樣迷迷糊糊地被周鳴鞘一碰,渾身燙起來,委屈起來。那些執拗的打算又湧上心頭。他覺得他不能,他不應該,他是累贅,是別人不要的東西!他這樣纏着周鳴鞘,他愛的人走不遠。
但周鳴鞘本該是萬人之上。
于是自顧自地一狠心,甩開周鳴鞘的手,拒絕他的觸碰。
“你少管我!”他說。
鬧出很大動靜。
穆陽的那些狐朋狗友終于在嘈雜的音樂中注意到這邊的響動,“嚯”一下站起來,指着周鳴鞘的鼻子:“喂,你搞什麽,你放——”
話還沒說完,被周鳴鞘打斷了。
他不耐煩地掃過來一眼,只一眼就把所有人定住:“閉嘴。”
狐朋狗友們立刻狼心狗肺地閉嘴了。
然後周鳴鞘回過頭來,深深地看了穆陽一眼。
這一眼,像是不耐煩,像是被冒犯,又像是獵人對想方設法逃脫的獵物的警告。穆陽一下心虛了,向後退一步想躲,又被周鳴鞘抓回身邊。于是他這才看見,這一眼明是警告一般,彰示着主人對獵物的占有,但又偏偏暗含百般無奈,百般寵溺,百般的憐惜和……細水流長的愛。
穆陽直接懵了。
那時,一輛本田恰巧從門口開過,暖黃色的燈光照進來,周鳴鞘一半在光暈中,一半在陰影裏,鋒利的五官模糊不清,卻如下達審判的神明。
就在那一瞬間,他将穆陽一把拽到身前,伸手捧起他的臉,頓了一瞬,毫不猶豫惡狠狠咬上那張剛剛還一張一合指責——或者說是引誘——他的嘴,舔舐那柔軟的唇瓣,品嘗他體味過無數遍的清甜和生動,把那些抱怨一般的脆弱的話都吞進去。
于是狐朋狗友們看見,強烈的光束中,那兩人變成剪影。鼻尖與鼻尖相對,唇瓣與唇瓣相合。柔軟或堅不可摧,是舌與齒的追逐。
一切寂靜了,好像連吵鬧的鼓點和音樂都離他們遠去。只看見那個陌生的年輕人捧着穆陽的後腦,将他攏在懷裏,毫不留情、蠻橫無理地索取……索取了一個濕漉漉的深深的吻。
阿曾險些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但它确實發生了,阿曾可以肯定,因為他看見接吻時,對方挑眉,投來一個近乎宣告主權的眼神,看到周鳴鞘松開穆陽,而他一貫冰冷寡言的好朋友迷蒙地看向對方,用一種搖着尾巴的小狗看主人的神情,微張着嘴連連喘息,但沒有一點動手打人的意思。
阿曾簡直石化在原地,但沒人在乎他。
周鳴鞘只顧着垂眼看穆陽。他緊緊握着穆陽手腕,将他捉在身邊:“別鬧了,乖。”
喝醉酒的家夥被他吻懵了,神志不清地前言不搭後語:“我很乖啊……是你犯規。”
對方發出輕笑:“嗯,你乖,我犯規——但你不喜歡嗎?”
穆陽只好愣愣地看着他那雙含情的眼:“……喜歡。”
他頓了頓,自言自語一樣低聲委屈道:“原來我是真的喜歡你。我有這麽喜歡你。”
周鳴鞘沒料到他還留着這麽一句話,心想,原來他的阿陽還是一個這麽會撒嬌、這麽會讨饒的小狗。只好忍了笑意,沉默片刻才說:“被人親了才會乖嗎?”
“才不是,是酒後吐真言。”穆陽皺着眉頭說。
周鳴鞘失笑。
穆陽醉得太過分,眼眶泛紅,眸中凝着水霧,鹿或是奶狗一樣的眼睛便亮晶晶的,說完這句話就乖乖等着周鳴鞘動作。周鳴鞘眼神微暗,覺得不能再讓這樣的美色在別人眼裏多加逗留,于是立刻帶他穆陽走——然而走之前,又回了一次頭。
他是故意耀武揚威看過來的——被看了一眼時,阿曾這麽想。
周鳴鞘說了什麽話。阿曾知道,因為他看見周鳴鞘的嘴唇微微動了。只可惜隔得太遠,夜店太吵,他聽不清。
但穆陽聽見了。
他聽見時,耳根立刻紅起來。
因為周鳴鞘說:“你看,你以為他不想和我走嗎?”
真該死啊,又被他看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