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他們大半夜又溜出城中村,上了高架橋,鑽進老城區,兜兜轉轉,敲響了派出所的門。民警睡眼惺忪,聽清他們的來意,手一揮:“拿什麽車!再過兩天,港城要全面禁摩啦!你這車騎不了兩天!”
“能騎兩天是兩天,”穆陽上前一步,“你給我!”
他們拿小兔崽子沒有辦法,只好把積灰的穆陽的愛車交還給他:“不要惹事!不然關你幾天你就舒服!你成年了吧?”
穆陽支支吾吾不回答,只是跳上車,扣緊頭盔,眼看周鳴鞘輕車熟路摟緊自己的腰,就一腳油門沖出去:“知道了阿sir!”
少年的笑聲回蕩在寂靜的不夜城之中。
他們在城市穿梭,在車河中游走。經過夜市,吃鐵板鱿魚和羊肉串。過祠堂路,在別人家祖先面前裝模作樣拜一拜。飛馳過那些騎樓,甩着衣服叫嚣,身後的包租婆推開窗戶,扯着嗓子罵罵咧咧叫他們滾蛋……最後開出城市,往寂靜的少有人煙的郊野去,看珠江,追水霧,上山丘,站在高處,遠遠地遙望整一座燈火輝煌之地。
風吹來,一山的野草如蘆葦,雪白的,灰黃的,蕩漾出千萬水波,人一躺下去,就被淹沒在齊腰高的煙波之中。
“來港城這麽久,從沒在這樣高的地方看過它。”穆陽伸手。他用手掌罩住山下的高樓與車河,這些燈火璀璨的飄帶仿佛水流一樣在他的指縫間游走。
他躺在野草之間,皮膚被風與蟲搔得發癢。周鳴鞘撐着一只手臂在旁,伸手撩開擋住他的阿陽的眼睛的一縷縷鬓發。他漫不經心地問:“好看嗎?”他其實并不關心這些夜色。
但是燈火闌珊倒映在穆陽的眼睛裏,水光潋滟,他的眼睛像漫漫銀河系中一顆孤單的星球,一片寂寞的星雲。
穆陽說:“像電影一樣。”
周鳴鞘頓了頓。他回過頭,立刻想起穆陽喜歡的那些王家衛的電影。他朝山坡上方、倚靠在一顆老樹邊上的摩托車努了努嘴:“你的車也是。電影裏的人風馳電掣。”
穆陽沒有回頭:“那是我的車,你的馬。”
誰也沒有再說話。
周鳴鞘手上的動作停下來,得寸進尺,覆在他的唇峰上。手慢慢向上,蓋住了眼睛。穆陽什麽也看不見,只覺得他掌心的溫熱将自己整個人蓋住了。什麽也看不見,但是一點也不害怕。他把一切都交給周鳴鞘,也是可以的。
周鳴鞘說:“你養過狗嗎?”
Advertisement
“沒有。”
“我很喜歡狗。小時候,門口路過一只野狗,遍體鱗傷,拖着一只後腿。我後來知道,它該是從飯店籠子裏跑出來的,為此咬斷了一顆犬牙。我們那裏的人喜歡吃狗肉火鍋。”周鳴鞘壓在穆陽臉上的手掌越來越用力,穆陽微微顫了顫,但沒有躲開。
周鳴鞘說:“它經常在附近亂轉,于是我省下一口飯去喂它。一開始怕我,不吃,後來有一次,抓狗的人逮它,我把它藏在自家的草垛裏躲過一劫。那一回它沒再掉頭就走,回過頭來,舔了我一口。其實狗的盡忠好簡單。”
他掌下穆陽雙眼微微一動,眼睫掃過掌紋,兩人心裏仿佛同時一顫。
“但後來,它還是死了。是被狗販子活活打死的。它每天總是替我看門,卻不肯進到院子裏,只是盤在門口,一點動靜就立刻豎起耳朵。我家從來不走賊,因為都知道門口有只黃狗很兇。狗販子來了,拿下了毒的饅頭包子誘惑它,不吃;拿繩子想要逮它,抓不住。最後他們之中有一個聰明人,舉了火把想要燒我家新打的稻子——這是鄰居告訴我的。于是那狡猾的狗立刻回來,嗷嗷地沖着他們兇。這一回來,就被亂棍打死了。可它其實不必回來。它是因我而死。”
穆陽終于出聲:“你想說什麽?”
周鳴鞘頓了頓:“狗死後不久,我被帶到北京。于是你知道的,很快,馬也死了。所有人都背叛我的時候,這些人被不屑一顧的畜生卻沒有。它們給予你的所有感情都愚笨,像個小孩。但是絕不背叛。那之後我一度很讨厭人,小叔說我偏執。他曾問過我一個問題,說人之間,總是勾心鬥角,少不了背後捅刀。有這樣的事,你會怎麽辦?”
“趕盡殺絕,我這麽說。然後他又問,如果只是冷眼旁觀呢?也不行。我看中的東西,我要百分之一百。少一點,都不允許。你明白嗎?”
穆陽頓了頓:“你在害怕。”
“不是害怕,是警告。”周鳴鞘的手掌終于完完全全壓在穆陽的眼睛上、鼻梁上,覆蓋在他每一寸皮膚,一種難以言明的欲望伴随着窒息感湧入體內,叫他口幹舌燥。
周鳴鞘說:“我想告訴你,我其實是個蠻可怕的人。喜歡我,或者被我喜歡,都很累。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他垂下眼睛,月光與燈火都被隔絕在外。但就在那一瞬,詭異一般,這蘆葦的草蕩中飄起一只螢火蟲。緊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忽然,千萬星星亮起來。
然後穆陽回答了他。
他似乎笑了笑,但是沒有說話。只是張開嘴,伸出舌尖,在周鳴鞘掌心輕輕一舔。溫熱的觸感叫他渾身搐了一瞬,叫周鳴鞘一瞬間想起那只被馴服的野犬。
“沒關系啊。”身下之人被他桎梏得幾有窒息,但依舊忍耐着,安撫一般親吻他、舔舐他。柔軟的鼻頭像小動物一樣輕輕拱了拱,然後穆陽說:“我是你的小狗吧。很笨的,不太懂得逃跑。不知道應該趁早離開你,反而會搖着尾巴逗你開心。”
他把話說得太清楚,不屑一顧,一點不害怕自己落入偏執的獵人的圈套,從此一生也難以掙離。于是那些翻飛的螢火蟲點亮了黢黑的深夜,風停下來……
吻卻鋪天蓋地地落下。
一句話像是燎原之火,點燃了少年人心底那些無可傾述的熊熊野心。那些壓抑的、執拗的、充滿着欲望的瘋魔與占有,宣洩而出。
周鳴鞘松開手,鉗住穆陽勁瘦有力,卻在他面前展露出柔軟的肩頭。他摟住他,抱住他,用親吻來掠奪他所有呼吸,剝奪所有反抗或是抱怨的機會。野草之中只有水聲,粘稠的、暧昧的水聲,吱唔一般,一句完整的話語都無法吐露,但連綿的聲響中,已把愛說盡了。
他們滾落在草中、泥中,不在乎灰與土玷污了襯衫或是褲子,不在乎那些被驚擾得螢火蟲四下飛去。他們在黢黑的野草地中接吻、擁抱。雪白的後背碾過無辜的矮草,又被靠在粗糙不平的樹皮上。
他只能緊緊抱着這個人,被他欺負,又只能依賴他。聲響被風吹散了,那些忍耐着的或是崩潰一般的含糊,只落在一個人的耳朵裏。那些迷蒙的神色,也只落在一個人眼中。
事後穆陽懶懶地靠在他胸膛,沒摸出煙,只好惡狠狠在他頸窩咬一口,留下一個耀武揚威的吻痕。周鳴鞘“啧”了一聲:“真是小狗崽子。”
“你少管。我愛咬誰咬誰。”
周鳴鞘把他的頭扭正,端着他的臉看他:“不可以,只能咬我。”
他們又躲在草中說了一會兒話。那裏真靜,除了他們,一個人也沒有。天地間這麽自由,風也自由,月也自由,樹葉也是随心所欲的。汗淋淋的皮膚貼在一起,肢體像是長在一處,你摟着我我抱着你,從來不願松開。
直到周鳴鞘從口袋裏摸出什麽,冰冷的觸感套在穆陽指尖時,穆陽皺起眉頭:“什麽東西?”
是一枚骨戒。瑩白色的,在黑夜中,散發出月光盈盈銀輝。
周鳴鞘握着他的手:“禮物。”
“給我的?”
“祖傳的。”周鳴鞘笑了笑,“古老傳說,帶上它,跑不掉,死也死在一起。”
穆陽太熟悉他逗人玩的樣子,挑着眉笑吟吟看他一眼:“接着編。”
周鳴鞘低頭吻他指縫:“不全是假的。真是祖傳的,我媽媽給我的。她告訴我,遇到愛人,送給他。把我自己和戒指一切,毫無保留地,完完全全送給他。然後懇求他留下來。留在我身邊。”
穆陽張開手,那個動作像小貓對着陽光揮舞爪子一樣。他慢慢把戒指往下套,然而又被周鳴鞘攔住:“你想清楚。分量很重的。養狗,項圈戴上就是有主,這個也差不多。”
穆陽咬他下巴:“你一天到晚數落我想不清楚,到底誰想不清楚?”他說:“給不給我到底?”
周鳴鞘垂眼看他:“戴上就不能走了。不準膽小做逃兵,也不準跑,以後……”
話沒說完,穆陽戴着骨戒來吻他。
話語含糊:“廢話太多。”他說。“小狼啊,”他又這麽叫他,“抓住你了。”
--------------------
作者有話要說:
呃,其實差不多1-2章就完結了,但是之前因為工作和學業拖了好久,抱歉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