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阮連衣說隔日不來, 舒清晚便真的沒有去,這是這一個月多來,她第一次一整天沒有離開莊院。
但她也沒有閑着, 而是把自己鎖在房間裏, 翻箱倒櫃地終于找出一套較新的衣服, 然後來來回回地檢查了好幾遍,确認沒有污漬或者破損之後, 才整整齊齊地疊好放在床頭邊上,好等明天天亮後,穿着去見她這輩子的第一個朋友。
她從前從未有過玩伴,也不大确定什麽樣的關系會稱做朋友。
只是以前聽過幾個嬷嬷閑聊, 說起她們年輕時候的故事, 那故事裏偶爾會出現一些講義氣的人物, 做過一些讓嬷嬷們銘記至今的事情。
她偷偷問過張嬷嬷那些都是什麽人, 張嬷嬷說,那些人都是嬷嬷們年輕時候的朋友。
她才知道原來朋友就是幫過自己的人。
阮連衣不僅幫過她, 還救過她的命,那阮連衣自然就是她心裏最重分量的朋友。
但阮連衣每次出現都衣着靓麗,而她只有一身素衣, 縱使她從小極少接觸外面的世界, 也能看出阮連衣與自己的不同。
阮連衣之前那套被血染紅過的白衣,雖然舒清晚看不出來價格幾何,但她趴在阮連衣的背上時, 那衣服上華麗的暗紋透過她的瞳孔印進她的心裏, 無端就讓她的心上蒙上一層卑怯。
那衣服還透着好聞的清香, 摸着手感順滑漂亮,一看就知道與她的素衣有着天壤之別。
這鮮明的對比讓她即渴望又害怕, 她害怕自己會污了阮連衣那身華麗的衣裳,更害怕阮連衣會嫌惡她,可她又忍不住被她身上的光芒吸引,不由自主地想循着那光芒一點一點靠近。
阮連衣就像雜草中突然長出的青蔥松柏,陽光而璀璨,站在她渴望又不可及的地方。
她雖然暗淡地自慚形穢,卻還是想盡最大的努力站在可以看到對方的地方,哪怕踮起腳尖都還夠不到,但只要能夠仰望,那也是好的。
時間如約而過,舒清晚又在樹林裏等了兩日,卻遲遲沒有等到阮連衣。
她生怕弄髒自己這件最好的衣裳,所以一直站着,站地久了累了,她便在地上蹲上一會,等休息好了,就又站起來繼續等。
日落回去之後,她就将自己的衣裳脫下,擦洗幹淨然後挂起來,等着第二日去時再接着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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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定要讓自己看起來更加整潔體面,足夠站在阮連衣的身邊,做她的朋友。
如此反複兩三日,終于再次等到了阮連衣。
舒清晚歡喜着往前跑了一大段距離,跑到距離阮連衣不遠的地方才停下,她仰着頭率先道:“連衣,今日你還是去找你師父嗎?”
阮連衣騎着馬靠近,然後拉緊缰繩,從馬背上跳下來,有些詫異道:“是的啊,你呢?今日又等人嗎?”
舒清晚搖了搖頭。
阮連衣不解道:“那你今日在這裏幹什麽?”
舒清晚耳根有些微紅,她鼓起勇氣道:“我......我今日在這裏等你,你那天說要帶我去看洞雲寺,還說要帶我去見你的師父,這話還算數嗎?”
“啊?”阮連衣驚訝着抓了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你要跟我去見師父啊?”
舒清晚堅定地點了點頭,滿眼期待地望着她。
阮連衣屢次提起她認為的“天底下最厲害的師父”,其實只是孩子的心性在作祟,畢竟她是瞞着家人偷偷出來學藝的,平時根本無人可說,所以遇到一個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多少也有些炫耀的意思。
但炫耀是炫耀,可如果要分享,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天她只是一時高興就說出了口,她沒想到對方卻當了真,她其實有些不大情願分享自己這個厲害的師父,畢竟孩子都怕自己的東西被別人奪去。
何況她的師父已經避世很久,如果她真的貿然帶着舒清晚前去,師父卻拒絕不見,那她多沒面子。
她更沒想到的是,對方不僅要見她的師父,膽子竟然還如此地大,大到足夠跟她并肩,敢跟一個剛認識的朋友離開。
當然,她是不會對舒清晚做什麽的,她的師父常常教育她世間險惡,讓她多提防陌生的人,這舒清晚對她如此地沒有防備,倒讓她一時有些吃驚。
她從小便喜歡到處亂跑,兄長和父親都說她膽大包天,總有一天會闖出些禍來,就連她的師父,也都是她追着猴子滿山亂跑,然後在洞雲寺後山的樹林裏遇到的。
沒想到她今天竟然遇到跟她一樣膽大的女孩,不僅膽大,還如此地信任她。
她原本有些想拒絕,但孩子的虛榮心卻不大允許,何況她看着舒清晚堅毅而信任的目光,那句拒絕的話她是怎麽都無法從嘴裏放出來。
她想着,罔顧人家當她是朋友,還如此地信任她,她卻這樣提防別人,實在是不應該。
何況江湖人不都說嗎,朋友要肝膽相照,兩肋插刀,她要是食言了,以後還怎麽行走江湖,做仗義助人的俠客呢?
掙紮良久,阮連衣最後還是點頭答應下來。
然後她扶着舒清晚爬上了她的小馬,兩人共乘一騎,朝着郊外的洞雲寺而去。
馬兒走了小半個時辰,終于到了郊外的洞雲寺。
洞雲寺不算宏偉,但香火卻很旺盛,整個寺廟隐在郁郁蔥蔥的樹林之間,頗有一種世外桃源的景象。
阮連衣率先跳下馬背,然後伸着手扶下舒清晚,有些隐隐的自豪:“清晚你看,這裏漂亮吧?我跟你說,這山上風景更好呢,我師父他就住在這山上。”
舒清晚從小便被嬷嬷鎖在莊院裏,她從來沒有見過小村莊以外的其他建築物,瞬間被眼前的場景吸引了,她愣愣地點了點頭:“這裏,好漂亮。”
舒清晚的肯定大大助漲了阮連衣的虛榮心,她綁好了缰繩,豪邁道:“那當然!我師父住的地方,那肯定是最好的地方。”
“你看,我師父就住在這上面的上面,不過......好看是好看,就是路有點遠。”她指了指蜿蜒而上的幾千個臺階,還有些自豪的表情微微露出一點一言難盡來。
舒清晚仰頭看着山頂的紅牆灰瓦,跟着阮連衣走到臺階下,就聽到阮連衣接着有些支吾道:“那個......清晚,這臺階太陡了,我就......就不拉着你了,你要是有力氣的話,可以先走,不用等我。”
話雖是這麽說,但為了不在小夥伴面前丢臉,阮連衣還是率先往上爬去。
阮連衣雖然喜歡到處瘋跑,翻牆爬樹更不在話下,但她卻最讨厭爬山,特別是這種一眼就望不到頭的臺階,看到就覺得頭大。
奈何她的師父就偏偏住在這座山上,要去找她師父,就只能去這座山的山頂。但去山頂,倒也不是沒有別的路,但算着最近的距離就只有這面臺階。
就算多麽深惡痛絕,但為了她将來要仗義闖江湖的夢想,她也只好硬着頭皮上了。
阮連衣爬了不過百來個臺階,就已經氣喘籲籲,她挑了一處較為幹淨的石頭,小心地靠在上面。
她上氣不接下氣道:“清晚,你......你你先走吧,不用,不用等我,我.......我爬不動了,得休息一會,我待會待會再上去。”
舒清晚卻不似阮連衣那般喘地厲害,她只額頭微微出了一層薄汗,呼吸比原本急促一些而已。
她并沒有按照阮連衣說的那樣,自己一個人率先往上爬,她只站在阮連衣上面兩個臺階的位置,扭頭看了連衣一眼,繼而依舊擡眼向上望着,未答只言片語。
她就這麽一直等着,等到阮連衣休息夠了,兩人才繼續一前一後地往上爬着。
沒過多久,阮連衣又實在喘地不行,這次她沒有挑什麽幹淨的石頭,而是一屁股直接坐在了稍有些幹淨的臺階上。
她朝舒清晚擺了擺手,一口氣悶在胸腔裏,堵地窒息:“我......我我不行......不行了,你......你讓我......讓我再休息......休息一會......”
阮連衣平時自己來的時候,都是邊玩邊向上爬,全靠對夢想的意志力,雖然累是累些,但好在步伐并不怎麽趕。
但今天她為了不在自己朋友面前丢臉,想快些爬上去,特別是她看到舒清晚和她爬一樣的距離,卻并不喘息地多麽厲害時,她的心裏更是有些較勁。
于是為了追趕對方的步伐,速度加快了一些,激地呼吸更不順暢了。
阮連衣獨自喘了一會,正想回頭看看後面的舒清晚是否還在的時候,卻看到舒清晚走了下來,走到她的旁邊,雖然也微喘着,但朝她伸出一只手來。
她道:“連衣,我拉着你。”
舒清晚見阮連衣擡頭望着她,眼神有些疑惑,她重複道:“我們可以慢些,我拉着你。”
阮連衣沒想到對方看着比自己瘦小一些,爬山卻比她厲害的多,而她現在不僅要自己爬着,居然還敢伸手拉自己,着實差點驚掉了阮連衣的門牙。
阮連衣虛吞了一口氣,又深呼吸了一下,才勉強把氣順出來:“你要拉着我呀?那你......那你會很累的哦?”
舒清晚的胸口微微起伏着,表情認真:“沒關系,我們可以再慢一點,我不趕時間。”
她頓了一下,微皺起眉頭輕聲問:“那你,趕不趕時間?”
阮連衣又順了一口氣,擺了擺手:“不不趕,那那那我們慢一點好嗎?”
舒清晚點了點頭,應了個“嗯”字。
阮連衣休息夠了,便拉上舒清晚的手,跟在舒清晚的後面往上爬去。
舒清晚雖然依舊領先于阮連衣一個臺階,但果然把速度放慢了許多,而她算着臺階的數量,每爬幾十個臺階,便停下來稍作休息,好讓阮連衣有緩和的時間。
就這樣停停爬爬,後面的臺階兩人倒也輕松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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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君:啊啊啊......晚晚從小就會寵人,老母親頗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