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從那以後, 舒清晚依舊每日都去樹林等待阮連衣,雖然兩人也約定過時間,但舒清晚還是每日必去, 等不到時就一個人自娛自樂, 等到了就跟着阮連衣去洞雲寺後山的竹林, 陪她舞劍練習。

長此以往,兩人的關系逐漸親近。

閑暇時, 阮連衣還會帶着舒清晚進城去逛集市,給她買些吃的喝的,幾個月下來,兩人差不多把方圓幾十裏的地方都跑遍了。

這日, 了慧依舊在洞雲寺講學, 了明和舒清晚陪着阮連衣在院子裏練劍。

阮連衣現在的速度已經比之前又快上許多, 但也許是因為速度逐漸加快, 幾套劍法交叉練習,個別招式偶爾之間就會轉換地有些生硬。

阮連衣幾招過後, 卡在原地,總覺得接下來的招式不管怎麽接都不大順手。

她站在原地撓着額頭苦思冥想,卻聽到原本坐在石凳上和了明一起看佛經的舒清晚擡頭道:“連衣, 你是不是覺得, 這個招式往下,不好接了?”

從前的舒清晚定然不會主動搭話阮連衣,她在樹林裏對阮連衣說的那幾句話, 都是她磕磕絆絆好不容易強迫自己擠出來的。

如今與阮連衣和了明熟悉之後, 從前的懦小腼腆也褪去不少, 整個人也比從前開朗一些,甚至偶爾大人們不在, 還會主動跟了明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天來。

這樣的轉變讓舒清晚更快地适應了莊院外的世界,并與另外兩個逐漸建立起深厚的友誼。

阮連衣循聲看向石桌,然後又偷眼瞥了房間的窗戶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輕聲道:“對啊,我剛剛練到這裏,感覺不大對勁,然後就忘記了。”

舒清晚放下佛經,思忖片刻小聲回道:“你前兩個招式,應當是練錯了,你重新練一邊我看看?”

阮連衣聞言站好姿勢,又從頭到尾練了一遍,她微喘着氣,把最後一招又多揮了幾遍:“是這裏錯了嗎?我就是這裏覺得好像不大對。”

“不是,是你前面兩個招式都錯了,你看這邊不是這樣的......”舒清晚搖了搖頭,也擡眸看了一眼窗戶,見周圍沒有大人的身影,便拿起旁邊放的樹枝,在地上畫了個簡單的人形姿勢,繼續道,“是這樣的,你這裏就錯了,所以後面也錯了。”

阮連衣看懂舒清晚的意思,她再次站好位置,按照舒清晚剛剛說的,從頭到尾舞了一遍,沒想到這次順暢無阻,果然比之前流暢很多。

阮連衣開心地又練了起來,邊練邊小聲誇獎道:“清晚,你真厲害,你學東西可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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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清晚沒有回答,只是腼腆地笑了笑,又拿起手上的佛經,繼續看了起來。

這幾個月的陪練,她不僅記住了阮連衣練的所有招式,甚至連招式的口訣都記得一清二楚,但是因為毫無練武的基礎,身子又瘦小羸弱,要她真正舞起劍式,還是十分勉強的。

阮連衣也不是沒有私下教過,曾經也和她在樹林裏按照步驟練習比劃,但她的力氣薄弱,沒練幾招就累地不行,根本與她爬山的能力相悖。

就像阮連衣一樣,她舞劍的時候就神清氣爽,但要她爬山,她就苦不堪言。

當然,舒清晚此時能夠坐在石凳上看懂手上的佛經,也全是阮連衣的功勞。

舒清晚從小就被寄養在郊外村莊,莊院裏又都是些粗使嬷嬷,根本沒有幾個是識字的,更別談會有人教她識文斷字,所以幾個月前她認識阮連衣的時候,卻還只字未識。

剛開始她陪阮連衣來竹苑裏練劍,大多時候都只坐在石凳上認真觀望,但有幾次看到了明放在石桌上晾曬的經書,目光就時不時被吸引過去。

雖然她看不懂上面的內容,但她眼底依舊透出一些難掩的渴望。

次數多了,當然是瞞不了成日和她待在一起的阮連衣。

不管是多大的孩子,他的骨子裏都曾幻想過自己被人仰望的高光時刻,就像有的孩子喜歡模仿學院裏被人崇拜尊敬的授課先生,阮連衣當然也不例外,她從小就喜歡模仿江湖的俠客行俠仗義。

現在就有一個這樣的機會擺在面前,她當然不會錯過。

于是閑暇時間裏,她便熱心地傾囊相授,把她從阮林一那裏學來的丁點知識,都斷斷續續地倒給了舒清晚,甚至還從家裏給她偷了幾本阮林一的詩詞。

舒清晚對書本的熱愛也逐漸感染了阮連衣,偶爾遇到她也解釋不了的詩詞,還會替舒清晚攢着,等回家了再咨詢阮林一,然後再轉達給舒清晚。

次數多了,連阮林一都開始稱贊阮連衣學業的進步,誇獎她對學業的用工。

舒清晚識得一些基礎的文字後,來了竹苑便會問了明要些經書來打發時間,遇到不懂的字就虛心請教,久而久之,認識的字就越來越多了。

但了明畢竟只是一個八歲的孩子,他認識的字也有限,所以三人相伴的時間裏,時常就會看到三個小腦袋擠在一塊叽叽喳喳地研究着什麽。

當然,大多數舒清晚不認識的字,阮連衣和了明也不見得會認識。

于是三人私下裏約定,舒清晚指導阮連衣和了明練武,了明則幫忙打掩護,若讀書遇到三人都不認識的字,便由阮連衣拿着經書去房間裏找玄清請教。

長此以往下來,舒清晚已經能夠獨自看懂一大篇經文,雖然還不能完全理解透徹,但她對佛理的研究仔細算來,還比那入門更早些的阮連衣還要深些。

了明将經書攤在石桌上,指着上面一句話問道:“清晚,你看,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何以如是觀呢?”

舒清晚放下手中的經書,思量片刻道:“這句話我上次看過,好似說讓人們不要執着于事情的幻象,不要被事情的表象所約束。”

她有些為難地繼續道:“書中是如此解釋的,但我也不是很理解。”

阮連衣聽到他們兩人的讨論,劍也不練了,幾步跑到石桌邊來湊熱鬧:“你們說什麽呢?我看看?”

了明指了指書上那句話:“連衣,這句話我和清晚都不懂,你看的懂嗎?”

阮連衣自然是看不懂的,她最初想拜玄清做師傅,便是沖着玄清那一身武藝去的,玄清雖然佛理研究頗深,但阮連衣是一星半點也沒有被熏陶。

她的愛好從小就與阮林一不同,雖然也讀書,但她是絕對不會花時間來深究書上的只字半語。

阮連衣的額頭薄汗漣漣,熱氣悶地一張小臉都紅撲撲的,她将木劍扔在石桌上,一把抓起了明的經書,自告奮勇道:“那我拿上去問師父吧,你們兩個去不去?”

舒清晚雖然如今開朗許多,但也僅限于大人們不在的時候,要她去面對房間裏的大德高僧,她心裏多少還是存着些畏怕的。

她雖然也很想知道書上這句話的意思,但心裏的懼怕很明顯已經壓過她那少的可憐的勇氣。

她的心思全部落在阮連衣的眼裏,阮連衣不等她的回答,兀自大大咧咧地拽起她的手臂,在她還未做好心裏準備的時候,就“噔噔噔”幾步爬上了臺階,張嘴叫喚起來:“師父,師父,你醒着的嗎?”

阮連衣嘴裏雖然是這麽問的,但她的腳步一刻都沒有停,問的話音剛落,實際已經拽着舒清晚往房裏跑了,後面還跟着剛剛爬上臺階的小小了明。

阮連衣跑到玄清面前,見玄清盤着腿坐在床上沒有回答,她上前歪着腦袋問:“師父?你睡着了嗎?”

玄清無奈地睜開眼睛,淺笑着斥道:“你這般吵鬧,為師如何睡得着?”

阮連衣有些羞赧地笑了,然後她擡起胳膊,把經書遞到玄清的面前:“師父,剛剛了明師兄問我這句話是什麽意思,我也不是很理解,麻煩師父為我們解惑。”

玄清沒有接過阮連衣的書,而是目光越過阮連衣,看向她身後低着腦袋的舒清晚,他溫和道:“清晚,你覺得這句話該怎麽理解呢?”

舒清晚沒有想到玄清會突然問她,她愣了一下,接着支支吾吾地不敢說出來。

倒是阮連衣見她這麽萎縮,走到她身邊鼓勵道:“清晚,你剛才不是跟了明師兄說的好好的嗎?你再跟師父說一遍就好了。”

舒清晚緊張地手心冒出薄汗,她頓了片刻,終于怯生生地擡起頭來:“我覺得,它是說,這世間的萬物變化......變化多端,讓我們不要......不要執着于事情的表象......”

玄清點了點頭,嘴角噙着和藹的微笑:“然後呢?”

“不要被世間萬物的形态所約束......”舒清晚雖然大着膽子又回答了一句,但聲音還未撐到話尾,就已經潰敗。

話音飄落,周圍寂靜無聲,靜到好似窗外的竹葉摩挲之聲都已經傳了進來。

舒清晚沒有等到玄清的回答,她緊張地又低下了腦袋,恨不得自己可以找個洞鑽進去。

時間仿佛過去了許久,但又好像只是跳過了幾秒,才聽到玄清淡淡的聲音傳來:“清晚說的很對。”

舒清晚驚訝地擡起頭來,又聽到玄清接着道:“這世間的所有事物皆因為一個緣字而起,緣聚則生,緣散則幻滅,萬物常常變化多端,讓人捉摸不透,如若去在意它,便會被世間的荊棘所束縛,要學會看淡它,做到無染心境,便不會被實物所羁絆。”

“為師如此說,你們可理解了嗎?”

玄清的一番話說地還算淺白,他面前的三個小人點頭如搗蒜一般,就連平時最不在意佛理的阮連衣也懵懵懂懂地點了好幾下頭,還回了個“謝謝師父”。

正當她們三個準備離開房間時,玄清突然再次開口道:“清晚,你前面是怎麽看出來連衣的招式不對的?”

“你是記住了連衣練過的招式嗎?”

玄清的語調輕緩,并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但卻吓地舒清晚小腿發顫,好似做了錯事被人發現一般,将腦袋低地更低了些:“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阮連衣也被舒清晚的情緒帶着走,看着玄清無波無瀾的眼神,心都提到了喉嚨口,她将舒清晚擋在自己身後,伸手維護道:“師父,那個......那個,這事不能怪清晚,是我......是我老是記不住,所以就讓清晚幫我一起記的。”

“而且清晚她,她也練不了的......”

阮連衣一時激動,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等她想起捂住嘴巴的時候,那句話裏的玄機早就被玄清聽了去:“哦?她練不了?她怎麽練不了了,你倒說說看?”

阮連衣自知說漏了嘴,就紅着臉不管不顧地豁出去了:“是我......是我之前帶她到樹林裏面試過,她的手腕力氣不夠,她練不了劍的。”

玄清的表情看不出來浮動,但嘴角隐隐挂着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原來是這樣,那這麽說她也記得口訣?”

阮連衣心虛地往後退了一小步,緊緊地護住舒清晚,結結巴巴道:“也......也沒有......沒有記的多少......”

這麽久的時間相處下來,阮連衣幾乎每一次練劍都是由舒清晚陪着,舒清晚從旁糾正過她多少次數,背的出多少口訣,又學會了多少招式,阮連衣心裏清如明鏡。

但她知道歸她知道,卻不敢讓玄清也知道,她之前私底下找過玄清一次,希望玄清可以也收舒清晚做弟子,但被玄清拒絕了。

如今舒清晚這個未入門的弟子,阮連衣卻已經讓她把該學的不該學的都學了個透,怎麽看都算的上偷師了。

特別是玄清這種隐世的身份,她們如此行徑,可算是破了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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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舒清晚臉色煞白:我有點害怕......

小阮連衣小臉緊繃:沒事,我......我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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