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二節課下課以後,就沒有人再提這件事

與想象中相差甚遠,這個後媽的一颦一笑間竟然都無比溫柔。

可是說着說着,不知道溫柔的後媽哪一句話戳中了喬與謝的怒點,她突然暴跳着歇斯底裏地嚷嚷:“不行,除了這點其他都可以,但是你們不能走!你們走了我怎麽辦?!”

“我跟你爸爸商量過了,我們這段時間給你請一個鐘點工,幫你做飯洗衣服,平時你在學校裏也不回去,主要就是星期六星期天,要是周末你覺得一個人孤單可以去姑姑家待着……”

“我不要。”喬與謝一邊發火一邊掉眼淚,“我也要去,憑什麽喬易可以跟你們去旅游,我不行啊?”

“不是你不行,只是這個時間段安排得不太好,你爸爸也是好不容易請下來這幾天的假,小易還沒有上學,你現在功課太緊張……”

“我不要我不要!你不帶我去他也不準去!!你們憑什麽帶他不帶我啊!”

喬媽媽一籌莫展地擰緊了眉毛。

喬與謝失控地哭着說:“那你回去跟我爸說,我要跟我媽去,我不要他管了!!我不要你們管了!”

“與謝,你冷靜一點。”

她蹲在地上“嗚嗚”地哭着。

剛剛看完熱鬧的幾個同學又忍不住探出腦袋來看看別人家的家長裏短。

楊航過來的時候,喬媽媽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她把楊航拉到旁邊,“老師您勸勸與謝吧,這孩子太沒有安全感了,上次那套茶具我今天也帶過來了,您千萬別推了,別那麽較真,就是一點小禮物,就是希望您平時多擔待着一點……”

在講臺上玩毽子的段啓明踢着踢着就踢到外面來了,他靠在門框上,看着泣不成聲的喬與謝,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說:“你媽媽不是也結婚生孩子了,你去你媽那裏難不成就不一樣了?”

喬與謝蹲了好久,聽到段啓明這句話,她捏緊了拳頭,紅着眼睛起來,把段啓明手裏的毽子奪過去,扔下了樓。

段啓明沒有看他的毽子,他溫溫地笑着:“沒有什麽事是不會過去的,我經歷的多很多。”

喬與謝用紙巾擦拭着鼻涕,悶悶地走進了教室。

段啓明亮晶晶的眼睛尾随着她,等喬與謝坐在自己位置上之後,他仰着頭長嘆一聲,随即奔下樓去撿毽子了。

***

任帆不見了。

九班來了一個新的班主任。

起初我們以為他只是回家休息一段時間,一個星期,一個月,兩個月……

後來楊航才告訴我們任帆被調職了。

一個青春洋溢的英俊男教師突然出現,又迅速地消失。楊航提及于此的時候,也帶着惋惜的口吻告訴我們,任老師教書很不錯。宛如昙花一現的故事發生了,我們還沒有來得及好好欣賞他的絢麗,他就已經不在了。

此後我們還要繼續面對噴唾沫的地中海。

以及楊航的苦大仇深。

☆、昨日不重來

六月份,一場高考轟動了整個城市。在我這個距離高考十萬八千裏的人印象裏,這是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高考的殘酷性。十二年寒窗苦讀敗給一張卷子,很多人考完數學就哭着去輕生,甚至聽說出卷子老師家的窗戶被砸了。

畢竟隔着十萬八千裏,我努力地憋完了五百字的名著讀後感之後,才對報紙上的新聞報以一聲嘆息,在爸爸媽媽吐槽完之後,一家人繼續平心靜氣地過日子。

直到某一天夜裏,我恍惚夢見了一個小女孩,夢裏的她伏在桌子上陪我給五星紅旗塗上顏色,她和顏悅色地對我笑,告訴我她以後要去一座叫做西安的城市……

早上起床之後,沒有多餘的心思回味夢裏的細節,我心痛地發現床單遭了秧,看了一眼時間,才過五點,天還沒亮,我就蹑手蹑腳地下了床。

剛來月事的這段時間裏,日期不規律,出血量多,衛生巾不習慣用,幾乎每一天都要把褲子和床上搞得血流成河,媽媽只好每天扯着我的床單瘋狂地搓洗,一遍搓一邊罵我。

為了避免挨罵,我在這個工作日的大清早起了床,生無可戀地搓着我的褲子和床單。濃濃的血腥味鑽進鼻腔,直到此時我才認識到媽媽的艱辛。

也正是應了那句廣告詞——“做女生,精彩不停。”

開門和晾衣服的動靜影響了在隔壁睡覺的媽媽,聽見拖鞋在地上移動的聲音,我吓得抱頭鼠竄,躲到了陽臺的洗衣機後面,我媽卻仍然發現了我,她愣了一下,睜大了眼睛清醒地看着我,看着看着眼淚就掉下來了。

媽媽擡頭看着已經被我挂到高處的床單,撚來兩張紙巾擤着鼻涕說,“你回去睡覺,自己拿條幹淨的換上,還沒洗的我來洗。晚上作業做那麽晚,你得好好補補覺,還是學習最重要。”

我絲毫不能理解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原因,戰戰兢兢地從洗衣機後面鑽出來了。

媽媽轉過身去,拖着鞋子回了自己房間,她用背影對着我說:“媽以後不說你了。”

非常難得的道歉出現在媽媽的口中,我突然感受到她心髒最柔軟的那一部分。

我放下手裏濕噠噠的衣服,躺在床上,睜着眼待到了天亮。

周五那天,我坐在回家的公交車上,車上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我沒有目的地坐到了底站,在擁擠的汽車站排隊,擅自買了一張去練溪的車票。

練溪是屬于江城的一個縣級市,一進到山清水秀的小城市,心情都豁然開朗起來,坐了一個小時的大巴,胃裏翻江倒海的感覺使我疲憊地靠在車窗上,看敞亮的湖濱風光。練溪在中國宜居城市已經名列前茅,于是很多人都會覺得,生活在這個城市的人都無比幸運且幸福。

如果我不認識陳東南,也許姑且也會這麽認為。

我找到和舒心約定的見面的面店。

舒心穿着簡單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紮一把馬尾。朝我跑過來的時候,她腦後的頭發甩了幾下。一到跟前,她就扶着我的肩膀笑,“想吃什麽?”

“我都行。”

“下兩碗牛肉面吧,可以嗎?”

“嗯。”我點頭。

進屋點餐,老板在小瓷盆裏蘸了點水搓搓手,去裏間給我們下面條。

我開門見山地問她,“姐姐考得好嗎?”

舒心看起來并沒有太失落,她想了想,“好多人問我這個問題,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麽說。”

“我聽說今年的數學卷子很難。”

“是挺難的,不過你沒有聽過一句話嗎?你難大家也難,我不會的題目大家都不會。大家都考得低,分數線也會低。”

我聽着舒心這樣給我分析,心口懸着的石頭就落了下來。

對自信的人來說,無論哪一種結果,都能夠被坦然接受。

前臺的電腦在放音樂。

她一邊跟着音樂輕輕哼唱,一邊無意識地用腳尖點着地面打拍子。

“Looking back on how it was In years gone by,And the good time that I had,Makes today seem rather sad,So much has changed.(回首過往歲月所經歷,和那過去美好的時光,讓我今天更加的難過,發生了如此多的改變。)”

舒心唱到忘詞,歪着腦袋理了一下鬓角的碎發,挂到耳後的一瞬間,我恍惚看到她眼裏的一丁點神傷,而重新落下的那绺頭發,再次遮住她眼角的情緒。

我稱贊:“這個歌真好聽。”

她看着我笑出了月牙眼,“好聽吧?我也很喜歡,尤其是這兩句。”

兩碗面被端上來,她用筷子一顆一顆挑掉裏面的蔥。

老板抱歉地揉揉腦袋,“哎喲,早說你不吃蔥我就不放了,不好意思啊姑娘。”

舒心笑起來:“沒關系,我是臨時起意今天不吃的!”

我也跟着笑了笑。

我看着她弄碗裏的菜,問她:“你現在還想去西安嗎?”

舒心動筷子的速度慢下來,她苦澀地笑了笑,“想,還是很喜歡,很想去。不過……我以前以為離開就好,一切就會好起來,是我的想法太片面了。也許離開這裏的确會好起來,可是我沒想過我會離不開。”

“為什麽會‘離不開’?”

“我離不開我媽媽。”

我想了想,“就像姨媽弄髒了床,你得要你媽媽給你洗一樣嗎?”

舒心哈哈大笑:“對啊,你可以這麽理解。可是我現在都不要我媽媽洗被單啦。”

“那你離不開什麽?”

“你知道嗎,我媽媽結婚了,那個叔叔也是練溪人,對她很好。她在這個地方開着培訓班,日子過得看起來還不錯,媽媽的精神狀态也比以前好了很多,可是我忘不掉……一想到以前爸爸欺負她的樣子,我就很害怕很害怕。我媽是個紙老虎,我很害怕哪一天有人會把她撕了。雖然我也是個女生,沒有什麽力氣的,但我要留下來保護我媽,哪怕她真的很愛那個叔叔,我也覺得,媽媽除了我,她什麽也沒有。”

“可是不僅僅是上大學,你總是要離開的,就算畢了業留在練溪工作,以後結了婚,也會去別人的家庭……”

舒心打斷了我,“我不會結婚的。”

她說,“阮寧,你比我幸運很多。”

挑完了蔥的面條,看着清清爽爽。她低下頭小口小口地吃面,身上還帶着高三學生在苦日子裏浸泡出的汗水味。舒心長得很小,幾乎一點也沒有長高,外貌也沒有太大的變化,但她眼神裏的堅韌還在——這麽多年,一如往昔。

***

暑假剛開始那一段時間,夏安幾乎銷聲匿跡,經過我多方打聽,才知道他天天跟盛游園待在一起看世界杯。我很想告訴他們,老是看電視對身體不太好,卻又擔心夏安因為球賽的不順利沖到我面前跟我打架,我只能選擇了好好待在家裏和蘇更生一起看韓劇。

韓劇這種東西是專門用來荼毒女人的。蘇更生每一次提到她的張xx在《原xxx男》裏面是帥得多麽人神共憤,激情昂揚到聲音顫抖。

我一瞧——“很一般嘛。”

“不過這個男配,也太太太太太可愛了吧!!!”

我們抱着大西瓜,吃得飽飽的,頂着油膩的一張臉,對着電腦犯花癡,擠在一起睡着了,就連夢裏都是拽拽的他、他還有他。

日全食那天,沒有緊張,沒有期待,我和蘇更生坐在電視機看了一下午的日全食直播,好像更使我們興趣盎然的是遙遠的光年之外的星體,而不是睜眼可見的陰晴變換。黑暗過後,太陽重現,世界還是世界,光明并不會消失。夏天依舊熱氣騰騰。

江城的夏天很長。

我去超市買可愛多的時候,路過正在下圍棋的一群老年人,我坐下來啃着可愛多,偶爾看看棋局,偶爾看看路上的車流。老街的梧桐已經遮天蔽日了,光着腳丫子的小孩踩着熱磚到處亂跑。空氣裏有蟬鳴。

“還沒有改革開放的時候,這條路就有了,那時候還沒這麽寬敞,沒有樹,沒有這麽多店,也就幾戶人家。”

“我記得老王理發店,是開了不少年了。”

“護城河裏的水沖過來一個娃娃,給老王撿去了,非說是龍王爺生的,長大了才發現是個傻子,只好學了點手藝,動動剪子,也幹不了別的。”

我聽着老奶奶們零零碎碎地講起一些長南街的歷史,晃着手裏的蒲扇,覺得汗液黏人。準備離開時,看到馬路對面的男孩。

夏安好像又長高了。

遠遠的,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暈開一片閑散的溫柔,小痞子一樣晃到我身邊,眼見他要開口說話了,我緊張地站起來:“我叫阮寧!”

夏安一愣,“我知道呀,寧死不屈,你今天很奇怪。”

“……”

我手裏的可愛多還剩最後一點,夏安盯得眼睛發熱,在我警惕地藏起來之前,他已經迅速地奪過去,撕掉了包裝紙,把最下面的一塊巧克力剝下來放進嘴裏,“呀,齁甜齁甜的。”

夏安使出他的殺手锏星星眼笑容,讓人無法不對他從輕發落。

“爺帶你去玩兒好不?”

“爺你媽個頭啊,天這麽熱……”

“走嘛走嘛,我最近錢多的花不完。”

夏安攬着我走,細細的手臂骨節落在我的肩膀上,我頓時就不知道怎麽拒絕了。

他叫了幾個兄弟帶我們去ktv,男孩子中間我只認識一個李良,還好他考慮我的感受也叫上了蘇更生。

進去的時候,幾個男的在跟着《wakawaka》跳草裙舞,還起哄叫夏安跟他們一起跳,夏安正色拍拍胸膛:“我可是有偶像包袱的人。”

大家哄笑成一團。

我趕緊到蘇更生旁邊坐下,他們嘻嘻哈哈地鬧完了,又有人唱了幾首歌,門口有人推門進來。送水果的服務生後面跟着一個高挑的男生,在我還沒看清對方是誰的時候,蘇更生已經稍顯激動地站了起來。

以前夏安出去浪也會叫上盛游園,但是他基本都會拒絕,他不喜歡這樣的場合,更不喜歡喧鬧,但是夏安仍然會約他,習慣性地被拒絕,再習慣性地約他。

于是盛游園出現在這裏的時候,夏安也一邊訝異一邊鼓起了掌。

盛游園輕輕揚眉,在蘇更生旁邊的角落坐下了。

夏安跟他那些外校的朋友吹噓這是我們實驗的校草,還非得讓他唱歌。

盛游園沒有推辭,他接過話筒,坐在那裏唱歌,整個場子都慢慢地安靜下來。他的聲音慢慢地平穩,很深邃的一首歌,電視機的光線在他的眼睛裏變換着。每一次牽動嘴角,眨眼睛,煽動睫毛,都讓我的心髒為之顫抖一下。

“千年後累世情深還有誰在等,而青史豈能不真魏書洛陽城,如你在跟前世過門,跟着紅塵跟随我浪跡一生……”

蘇更生咬着嘴唇笑笑,“唱得蠻好聽的,你以前怎麽騙人說你不會唱歌?”

“以前?什麽時候?”

“小學有一年兒童節,我們□□歌,你說你不會,後來你還詩朗誦了,人有兩個寶,雙手和大腦,雙手會做工,大腦會思考。”

“我都不記得了……”

“你看我還幫你記得呢。”

盛游園笑:“那你記性還蠻好的。”

我垂下黯然的雙眼。

其實我的記性也挺好的。

她記住的,我也都記得。

只是我沒有機會告訴你這些。

而你也絲毫不在意我能回憶起什麽。

☆、傷口無痕

家門口,我跟醉醺醺的夏安告了別,拖着疲倦的身子往樓上走,走道的燈壞了,我慢悠悠地用腳探索着臺階,上到第三層的時候,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我僵在原地,沒有回頭。

夏安突然從身後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頭頂。

胸口仿佛興風作浪,我感覺喉嚨裏有話要蹦出來,可是又被吞了回去,反反複複,直到聽見他沉默的呼吸,仍然是夏安先開口,“你有什麽想不開的嗎?”

“……”

“有嗎?”

“我不知道。”

“那你想想夏安就能想開了,不管在什麽時候。”

莫名其妙的話居然聽得心中變暖,我用手肘拱了他一下,“你酒量好差。”

“是啊!”

夏安松開我,伸展伸展胳膊,往回走了幾步,撞在別人家的防盜窗上,他揉揉腦門,好半天才找對了路。

我在他看不到的暗色裏輕輕地笑了一下。

***

新學期伊始,楊航帶了一個年輕的學生模樣的女孩進了班,第一節語文課,他讓那個女孩坐在班級最後一張空座上聽課。女孩穿了一件帶着呢外套,紮着馬尾,她站在講臺上,抿着唇怯怯地點了點頭,然後手指局促地玩弄着大衣的羊角扣,邁着碎碎的步子走到最後。

講臺邊的段啓明擡起睡得惺忪的眼睛,小聲問旁邊的同學,“她誰啊?”

“不認識,可能是插班生?”

但是很快他們的想法就得到了否定,下課之後,楊航跟那個女孩說了幾句話,她繼而捏着扣子走上講臺,“大家好,我叫姜媛,是新來的實習老師。”

梅松來嘿嘿一笑:“居然是老師。長得特別像我妹妹。”

“你是說長相,還是……”

“就是那種感覺啊,小小的,一背就能背起來的。”

的确,姜媛長得很瘦小,她的聲音也很小,站在講臺上的時候我仿佛看到曾經的自己,拿着演講稿紙都哆哆嗦嗦,憋不出一句話來。

姜媛是中原人,在附近的師範大學讀書,因為還是在校大學生,所以身上帶着初出茅廬的青澀氣質。

起初楊航讓她每節語文課都去聽,一個月以後,姜媛已經能頗為順利地站在講臺上授課了,只是她每次在黑板上寫字的時候都只選擇黑板的一個小角落,看得我們貓爪撓心。

不過我們對待溫柔的女孩子往往都尤其寬容。

因為楊航同時兼顧我們班和九班的語文課,所以同樣的課程,姜媛也會在九班練習一遍。

蘇更生會愉快地告訴我這個老師還不錯,她說她不喜歡楊航扯着大嗓門喊來喊去的架勢,柔柔弱弱的多好啊。

而盛游園在旁邊只是悠悠地說:“還好。”

2010年下半年,我們班安排了一節體育課在上午第一節,大家頂着黑眼圈懶散地跟着體育老師做準備活動,伸伸自己被羽絨服包裹得像藕節一樣的手臂,一個比一個臃腫。

繞着操場跑步一圈,一團一團地氣從嘴裏噴出來。身後兩個無聊的女生居然開始讨論物理裏的液化汽化問題。

校園對面的別墅區有曬被子的阿姨露出一個腦袋,一動不動地看着我們慢跑。

回到集合點,夏安從後面晃過來,把楚驚夢的大衣帽子猛然扣在她腦袋上,被尚未清醒的楚驚夢追着打。

兩人又繞着操場跑了一圈,體育老師罰他倆跑到下課。跑着跑着沒了蹤影,靠在體育老師盲區的球門邊睡覺……

楚驚夢睡醒了,看着夏安垂着的長長的睫毛,“早知道你現在長得還不賴,我當年跟你坐同桌的時候就應該好好發展一下感情。”

夏安說:“說得好像你想發展就能有感情一樣。”

楚驚夢點點頭,這下算是徹底醒了。

體育老師吼着他倆,讓他們去器材室拿實心球。

路上,楚驚夢神神秘秘地拱了一下夏安,“哎,我跟你說個事,你別跟別人說啊。”

“這是你們女生固定的開場白嗎?你不想我跟別人說你就別跟我說啊!”

楚驚夢翻了個白眼,“你愛說不說,反正我得說,不然我得憋死。”

“哦,那你說吧。”

“我覺得我哥哥過得太消極了,可是我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上了初中以後,我奶奶每天早上都會給我們準備兩顆核桃,你吃過核桃嗎,就是那個殼特別硬的,砸開了裏面跟腦花兒似的,我奶奶說就是因為它像腦子所以吃了就補腦子,可是我就是受不了那個味道,特別苦你知道嗎,不像包裝袋裏裝的那種撒過糖的,是生核桃,我每次說不吃我奶奶也就笑笑不說什麽,可是我哥太傻比了!

“他居然每次都能吃下去,而且面不改色的,我問過他幾次,這個不苦嗎,你不覺得難吃?他說難吃啊……我靠,難吃你還吃?而且、而且!他吃他自己的就算了,我奶奶讓他把我的也一起吃了他也不說話,”楚驚夢眉毛擰得跟麻花似的,憤憤地蹬了一下腿,“看得我憋屈死了,你說,要是你的話你氣不氣。”

夏安拿鑰匙開器材室的門,有點莫名其妙,“他吃不吃關我什麽事,我有什麽好氣的?難不成你看別人吃你不喜歡的東西都要氣一氣?哈,難怪長得像河豚。”

“算了!你不懂!”楚驚夢吼他,“這麽跟你說吧,我奶奶雖然以前總打他,但是現在她已經改了很多了,畢竟我們都長大了,她也不可能再對我們動手了吧,我哥也知道街坊鄰裏都不喜歡我奶奶,她本來就那樣的人,說話沖,說兩句就吵架,可是她對誰都那樣啊。再說了,我爸爸都讓他姓盛了,我真的不明白這點小事有什麽值得他耿耿于懷的,說到底不是吃不吃核桃的問題,我就是覺得他在怄氣,而且他完全沒有必要生氣,就是太小心眼了……”

“啊、好重,”嘴上喊着重,夏安還是把一筐實心球擡了起來,他把鑰匙丢給楚驚夢,讓她鎖門,“我記得以前我在老師辦公室哭的時候,園園跟我說‘不要哭,你是男子漢’,可是我後來想想覺得很奇怪,因為那時候小嘛,誰會管你男子漢不男子漢的,大人總是說,愛哭的小孩有糖吃。他就是因為不哭,所以沒有糖吃,沒有人知道他需要什麽,他自己也不會表達,所以感覺和身邊人很疏遠,這樣的人很容易沒有……沒有歸屬感吧。”

“什麽叫歸屬感?我不懂,你別說那麽裝逼的詞。”

“就是找不到溫馨的家園的感覺。”

楚驚夢略一思考:“我靠,更裝逼了。你是在搞笑嗎大哥?”

兩個人磨磨蹭蹭地回到操場上。

夏安瞧了瞧手裏的實心球,“打個比方,就像一個人被實心球砸到腦袋肯定會疼,但是要是他哭了,你就會覺得他很疼,會去安慰他。他不哭,你就以為他其實沒有那麽疼。時間久了,你就會産生他就算被砸到也不會疼的錯覺,所以你哥哥就給了你這樣的錯覺。你不站在他的立場考慮,就不會知道他多疼。但是你要想啊,人再怎麽說也是人,不會久煉成鋼的。人只會把每一天每一天的矛盾積累起來,變成……變成一座大山吧,等你發現他心裏的大山的時候,這個大山已經把他壓垮了,到那時候你想救他也來不及了。”

楚驚夢又略一思考:“什麽大山不大山的,而且幹嘛要被實心球砸到?你這個比方太瘆人了吧。”

夏安把球遞給體育老師,友好地笑了笑,走進了男生隊伍,不想再跟楚驚夢啰嗦了。

楚驚夢在扔實心球的時候思忖了半天夏安說的“被砸”和“大山”,悟出來一點他的意思,應該是想讓她主動去想想哥哥需要什麽。

可是盛游園每天悶悶的,不管是在學校還是家裏都不愛說話。

她怎麽會知道他需要什麽啊……

楚驚夢在家裏的書房裏安了個秋千,做作業的時候可以在秋千上一邊晃一邊做,卷子上的ABCD填起來比較方便,抄寫的作業她一般不會做,楊航說這個根據自己的實際水平自己作要求,楚驚夢不知道她的水平如何,但她和每一個懶惰的初中生一樣,都在積極地找空子鑽。

所以她特別不能理解盛游園每天花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抄寫那些英語單詞有什麽意義。

楚驚夢晃得腦袋暈了,筆尖仍然停留在山頂洞人的那道題。

盛游園坐在旁邊打游戲。

她慵懶地喊了一聲:“兒子。”

“嗯。”

“我們班男的說我胸小。”

“小就小吧。”

“你不覺得這種話很侮辱人嗎?快幫我想想怎麽回嘴。”

“叫他脫褲子。”

楚驚夢覺得這個主意不錯,默默地點了點頭,“我下次試試。”

盛游園關了電腦,在書包裏拿出書和筆記,翻到最裏面的一層,取出來一副《死神》的紙牌。

前段時間楚驚夢上課的時候玩她的那副牌,被餘香沒收了,餘香還叫她去辦公室背課文,受不了委屈的楚驚夢跟小時候一樣在家哭了一晚上。

盛游園托人買了這個比較難找到的周邊,交給她的時候,楚驚夢欣喜地一笑:“這跟我之前那個是一樣的嗎?”

“應該是,你自己打開看看。”

楚驚夢哼着歌拆她的牌,看起來心情大好。

盛游園把她撒到旁邊的卷子撿起來放在書桌上。

他開了臺燈開始工工整整地抄寫單詞。

☆、歸還善心

夏安報了學校的秋季籃球賽,每天得到一兩節課假的時間去操場訓練。

二十個班級,一個一個比過來,一個月以後,只剩下四個班。

半決賽那天,楊航叫我們班的同學都出去看比賽。

觀衆席上,我看到蹲在最前面舉着相機拍照的陳堯。

陳堯因為中考考得不如意,又留在學校讀了一年初三,還得跟這群“中二病”的初中生鬥智鬥勇一整年,而他卻嬉笑着調侃這件事,好像沒有什麽不如意是值得他放在心裏的。

“阮寧,這是你們班的比賽嗎?”他過來在我左手邊的空位坐下跟我講話,被另一邊的楚驚夢狐疑地瞄了一眼。

“嗯,我們老師逼我們來看的。你呢,今天不上課嗎?”

“我正好體育課,”他把相機舉起來給我看剛剛拍的男生照片,“诶,他是你們班的嗎?是不是叫夏安?”

“對啊,你拍他幹嘛,你認識他?”

“小學的時候,我去你們那兒見親戚,給他分享過奧特曼的手辦。”陳堯托着下巴腼腆地笑笑,“不過他應該不記得我了。”

楚驚夢不知道哪裏奇怪,總感覺陳堯講話的那股勁聽得心裏毛毛的。

她搓搓兩條手臂,把目光放到賽場上。

比賽之前,夏安兇狠地跟盛游園說了無數遍“比賽第一,友誼第二”,聽得盛游園腦袋疼,一直躲着他。兄弟班級的對抗賽确實看的比較刺激,兩個班都是每天交換着批改默寫本的熟人,不管平時多少次互通關系“給我改幾個”,到了球場上還是得互相厮殺。

臺下的女生也坐不住,吼得歇斯底裏,“九/十班必勝!”

楚驚夢視線追着球跑,每次要進球就被攔下,反反複複好幾次,太他媽沒意思了。她打了個哈欠,倦了。

陳堯仍然在看夏安的照片,歪着腦袋說,“不認識的人,那就留着自己看吧。”他站起來,“我去上課了啊,拜拜。”

因為最近下過一場雨,體育館裏潮濕又陰冷,我待了一會兒覺得不舒服,想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于是站起來拉了一下陳堯,“我跟你一起走吧。”

我們兩個跨出去兩步不到,突然聽見幾聲慘叫。

楚驚夢也大驚失色地站起來,“卧槽,什麽情況。”

腳步一頓,我轉頭望向籃球場。烏泱泱的一幫人擠得一片混亂,我只聽見裁判員瘋狂地吹哨子,“停!!”

“停!!!!”

楚驚夢嚷嚷:“天哪,梅松來瘋了吧。”

在逐漸松散開的人群中,依稀能辨別出梅松來壯實的身體,他趴在一個男生的身上,死死地攥着那個人的衣領,将捏緊的拳頭一下一下地砸在男生的臉上,沒有分寸地揮舞着拳頭,即便裁判的哨子聲快要把耳膜紮穿,梅松來也沒肯松手,直到沖上去幾個隊友把他拉開。他用手背蹭了一下鼻血。

被梅松來揍得站不起來的男生最終也被他們班的女生扶下了場,口中咒罵着“傻逼”的字眼,不斷地向梅松來、十班的男生、甚至在十班看臺上的每一個觀衆發出眼神攻擊。

介于兩個班的老師已經到場進行調解,被揍的男生始終憋着一股火氣沒有發洩。

他暴戾的眼神看得我和楚驚夢膽寒,在我再次入座以後才發現陳堯已經在紛亂中離開了。

楚驚夢說事情的起因她也沒有弄清楚,大概就是因為那個素質低下的九班男生輸了球以後往我們班男生身上吐口水。這個小小的舉動激怒了坐在前排的梅松來,他越過欄杆的速度快到沒有人注意到,于是就釀成了這樣的“慘案”。

在球場上發生争執本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奇怪的是這次率先出手的是平時不愛吭聲的腼腆男孩,連楚驚夢都忍不住給他豎大拇指,“梅松來今天真的太帥了!”

打了人的梅松來被楊航帶回了辦公室,他沒有看完後半場比賽,因此也沒有看到我們班男生是怎麽神勇地虐殺九班的隊伍。

打完比賽的夏安熱情充沛地抓住盛游園,笑嘻嘻地說:“喲,咋啦,心情不好啊?別啊!友誼第一,比賽第二嘛!”

盛游園:“……你離我遠一點。”

“啧,”夏安用手拍拍他的胸口,“脾氣。”

他牽着外套蹦蹦跳跳地往外面走,盡管隔着兩三個人也仍然有力氣把我拉到他身邊,“你同桌呢?他沒事吧?”

“剛剛班主任把他帶走了,我不知道怎麽樣。”

“其實九班那個小啰啰口水也沒吐人身上你知道吧,跟他打熟了大家都知道他就那樣的人,雖然說話難聽但他不敢動手的,不過他跟那個誰……初三那個孔迪玩的挺好,我怕他現在不敢怎麽樣,背後留一手,你叫你小可愛同桌小心一點啊。”

夏安意味深長地拍拍我的肩膀,沒有等我回答又迅速勾搭上了前面的男生,我看着他濕漉漉的後背出神時,夏安又猛然回頭,沖我眨眨眼睛,“我剛剛帥嗎?”

“嗯,很帥。”我笑了笑。

他仰着頭“哈哈”地輕笑,帶着一點小小的羞赧騷氣地轉過頭去跟別人說話了。

我看着他,加深了眼中的笑意。

梅松來被罰站了一下午。

我從沒想過這種無聊的招數會被用在初中生身上,但思路清奇的楊航做到了。

曬了一下午的太陽,梅松來沒有皺一下眉頭。

他白白的額角冒出汗液,抿着嘴唇以一個軍姿顯示自己的氣概。

楊航上完一節語文課,讓我們在最後一節班會課自己上自習。他走到走廊上,感受已經不那麽強烈的陽光鋪在身上,背過身去點了一根煙。

楊航時常會在走廊抽煙,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每天都重複發生,也每天都被不同的學生诟病。

我們不知道抽煙的男人總在堅持什麽,也不知道他這沉默的幾分鐘時間裏,腦袋裏裝着誰。

梅松來被打出血的鼻孔用一團紙巾塞着,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落到了地上,被風吹走很遠,但他沒有撿,鼻血又緩緩地流出來一小截。

楊航抽完煙,跟路過的女生要了一張紙巾給梅松來。

他猶豫了一會兒才接過去,擦擦鼻子。

“我當老師第一年才十八歲,當時班上最大的男生十六歲,比我小兩歲。

“那時候跟他幹過一次,不記得是為什麽了,就是因為沖動吧……他沖動,我比他更沖動,男人跟男人之間總是不講道理,比的就是手上這股勁,和心裏那股氣。

“可是事後我回想這件事情的時候,我真的想不起來,當時為什麽要打架。

“我想不起來為什麽要打架,也想不起來當時誰比較理虧,慢慢地就後悔,越來越後悔。”

楊航笑了笑,“為什麽後悔呢,因為當時這件事情讓我罰了兩百塊錢,我印象很清楚。為了一些不值當的事情動了手,就得付出代價。你在球場上打了人,今天就要在這裏罰站一下午,我在單位打了人,就得被領導罰款兩百塊錢。如果因為一激動拿刀子把人捅死了,那你得用生命償還……

“無論誰對誰錯,只要你先動手,後果都必須自己承擔。”

梅松來晶瑩的雙眼怔怔地望着他,他眼裏壓抑的情緒楊航都看得明白。

雖然梅松來是個很踏實很努力的孩子,平時待人也儒雅和善,但他身上也有作為男人的傲骨,這根骨頭無論如何都不會被折斷。

就像當年的自己。

可是。

“真正有思想的人是理智的,理智的人會在做每一件事之前就考慮好後果。因為你是個清醒的人,所以老師才願意在這裏跟你講行為,講後果,講代價。

“我知道你能聽進去,我知道你會改。

“我知道只要你稍微能把長輩和老師的話放在心裏,你的未來一定會發光發熱,總有一天,你會在更大的圈子立足。

“更大的圈子裏,光有善良和義氣是不管用的。我理解你們小男生血氣方剛,喜歡為兄弟出頭,但是我不提倡武力解決,因為有一種東西叫做道德規範,它才是考量你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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