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古宅

四月初的西南已經熱的人心慌,但是這深山裏頭的荒僻村子,空氣裏還彌漫着清爽的涼意。曾家齊被背後倆丫頭各自拍了一掌,差點被腳下高高的門檻絆個半死。

白琦和陳爽嘻嘻哈哈地拐進偏房的走廊裏不見了。曾家齊的咒罵吐了一半只好吞了回去,付完四個人門票錢的何子述跟上來對他做了個詢問的表情,曾家齊扶額搖搖頭,何子述也不再問,徑自走上前去了。

曾家齊在國外呆了五年,S市最好的醫院高價把他請了回來當招牌,院長和他爸是師兄,曾家齊不好意思拒絕,再加上薪水的确誘人,他便告別了過的有些厭的異國生活回來了。白琦,陳爽和何子述是曾家齊高中的同學,一直還有聯系,他們正好都在S市或工作或繼續深造,趕着曾家齊還沒上任,便一同約出來旅游。兩個女孩子很熱情地制定了計劃,沒想到她們S市的标志勝地一個也沒帶曾家齊去,反倒選了這麽個名不見經傳的偏僻古鎮。何子述對這種事情最沒脾氣,很不負責地贊成了,曾家齊想抱怨倒顯得小氣,只好坐了六個多鐘頭的髒兮兮的大巴,又餓又累地來到了這個鄉下地方。

說是古鎮,在曾家齊看來就是個噱頭,江水穿過鎮中,兩邊是有些老房子,更多的是新建的故意仿古的屋子,清一色是賣吃的賣特産的和酒樓茶室。不過這邊的确有個有些年頭的宅子,是民國時候一個姓曾的鄉紳建的,沿岸綿延了好長一段。白琦當時笑着對曾家齊說沒準這還是你家老祖宗呢。

一行人吃過午飯便慢悠悠逛過來了。宅子保養的不錯,最外頭看得出重新修葺過,門票居然也便宜得驚人,而且宅子很大,游客不多,連工作人員都只有一個窩在門口收門票的,顯得整個宅子空寂極了。這種老宅自有自個的氣氛在那,人少的時候,特別就有種古樸感,但曾家齊看着,竟然會有種哀傷的感覺。嘲笑了一下自己的文藝間歇發作症,曾家齊跟上何子述往裏走。

過了大門,是一幢很高的磚樓。一眼就能看出是西式的風格,門廊極高,頂上還有畫着英式花紋的牆磚和貌似是拉丁文的字母。看不出來這曾家主人還很洋氣嘛。曾家齊這樣想着,走進标示着“曾樂興會客室”的房間,一張四方桌,幾把太師椅,靠牆有立櫥,其餘的東西看來是沒留下,顯得整個房間空蕩蕩的。房間四面牆上挂着介紹,何子述抱着手臂仔細地看着。曾家齊看了幾眼沒多大興趣,對他來說知道主人叫曾樂興已經足夠了,又不是來文化實踐的小學生。但何子述一臉認真的樣子,他的頭發在車上睡得有點亂,脖子後頭有一小簇還翹着,曾家齊非常想像高中時那樣用手指去戳一戳,然後取笑一下何大學霸。但畢竟七年多沒見面了,玩的再好的兄弟,感情終究是真的淡了。曾家齊忽然心裏有些不爽,回來也有一個多月,幾次見面何子述其實性子跟以前沒多大變化,安安靜靜冷冷淡淡,嘴毒起來最是透着理科男那股子清高的賤氣。但是曾家齊總覺得有種疏遠感,何子述好像對他很冷漠,或者說,在故意不跟他掏心窩子一樣。

想到這,曾家齊少爺脾氣就有點冒頭,也不去跟何子述主動搭話,退出來往宅子更裏頭走去。看了幾間卧室,側面還有個小花園,走過又一道門牆,竟然還有座戲臺。兩邊樓的第二層的走廊往外稍展,可以想象小姐們都坐在樓上廊裏看戲角度最是好。這裏聚攏的游客最多,大多站在天井裏晃悠,想拍這座戲臺的全貌。白琦和陳爽已經站在了臺上,旁邊靠牆還立着很多刀槍棍棒,明顯是後來做好故意擺上去的,但是用線系着不讓游客随意亂動。那兩個丫頭大膽地把道具解了下來拗姿勢,互拍完了再靠在一起自拍。兩個女孩子身段都很漂亮,這麽擺弄起來的确是賞心悅目,不少游客都在拍她們。曾家齊卻嗤之以鼻,女人這種生物兩個湊到一起瘋起來跟神經病似的,膩到了一塊還能跟對蕾絲一樣,簡直了。他環顧四周下意識地找何子述,看見瘦瘦高高的青年叼着剛在老街買的芝麻糖,正從旁邊的屋子裏出來,盯着戲臺看了半晌,好像在認真看,又好像在發呆。

曾家齊喊他,第二聲何子述才往這邊轉過頭來。看來是在發呆。曾家齊笑着走過去,何子述看他走過來乖乖把手裏裝糖的袋子遞了出來。曾家齊的确是想蹭塊糖吃的,愣了一下接了,“學習了啥啊,何大建築師?”何子述擦擦手,“這宅子是曾樂興和一個德國人合資建的,磚木結構,整個宅子是個老寫的壽字。”何子述把糖袋接回來,仔細地把曾家齊随便捏捏的封口重新封好,“早點來這個戲臺還有文俗表演的。”曾家齊哦了一聲,“還造了個字啊,萬惡的有錢人。”何子述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咦,這怎麽上二樓的,沒看見有樓梯啊?”曾家齊忽然發現一個問題。他剛一路走過來,走馬觀花幾乎把每個房間都瞄了一眼,沒發現有樓梯通二樓的。何子述聽了倒沒露出驚訝的表情,“估計是二樓還在維護,把樓梯封起來了,不是還有很多房間鎖住了麽。”曾家齊了然地點頭,何子述想了想道,“如果有的話,應該是在那跟那。”他說着指了指兩邊。這時候陳爽招呼何子述去幫她們拍照,何子述好脾氣地跑過去了。曾家齊一路已經快被那兩個女妖精折騰死了,壓根不想摻和,默默地往何子述剛指過的方向走過去。何子述是學建築的,話肯定靠譜,萬一找到了樓梯也能上去逛逛。

曾家齊目标就是二樓,所以一邊走一邊擡頭往樓上廊上瞧,好确定方向。忽然,他瞥見二樓最靠近戲臺的一扇窗子,好像有橘色的光亮晃了一下。現在接近傍晚,又是陰天,整個宅子很暗,底下的房間裏,為了讓游客看清挂起來的介紹,都會有一盞小小的白燈挂在介紹頂上。但這光是橘黃的,還有點晃,不是燈光,倒像是燭光。曾家齊覺得很疑惑,什麽玩意,上頭果然有工人在維護麽?他加快腳步,果然看見有個小門。推了推,好像有點緊,曾家齊使了點勁兒,居然真給推開了。裏頭好像是個放雜物的,淩亂地堆了幾個櫃子全是灰,但是盡頭果然有樓梯。

曾家齊心裏樂了,二話不說上樓。木質的樓梯踩上去吱嘎地響,但還是很瓷實的。這種大規模的木建築在這種潮濕的地方居然還可以保存這麽久,曾家齊還是不得不佩服偉大勞動人民的智慧。不一會上到了二樓的小廊,曾家齊撐着低矮的木欄往天井裏看,發現底下已經沒人了,戲臺上也空了,估計白琦和陳爽拉着何子述跑到別處了。曾家齊直奔剛才那扇窗子,裏頭糊了窗紙看不清,光亮也不見了。曾家齊心裏有點毛毛的,但他好歹是在紅旗下長大的三觀正直的好青年,好奇心比天大,也沒再猶豫就推了門。

當發現裏頭真有人的時候曾家齊吓了一跳。那人正在點燭,被他推門聲驚了一下,好像被火苗燙到了似的縮了一下手。曾家齊愣了。那是個非常清俊的男人,骨架子略小巧,卻不顯得矮小,他穿了一身米白的袍子,領口繡着一朵墨梅,就是那種民國時候很流行的,曾家齊常在電視裏能看到的那種罩住全身的袍子。火苗映着男人的眼睛,顯得那雙眼睛黑濃透亮,光芒流轉。什麽情況?曾家齊忽然想到何子述說的文俗表演,啊,看來這裏是給演員做休息室的?曾家齊這麽猜是有根據的,因為眼前這個男人真的很好看,倒不是說他長的有多帥,而是整體那種風度,這種長袍不是人人都能駕馭的,人家往那一站,自然就是流露出一種清雅風情來。

“你來了。”男人很淡地笑了笑,語氣不是很熱絡,甚至有點冷淡,卻有種莫名的親密感在裏面。曾家齊又愣了。因為男人說的是本地的方言,曾家齊來S市一個多月,再加上這句話實在簡單,他的确是聽懂了,卻不知道怎麽回答。更因為,這個男人的聲音太好聽了,低低的,通透清明。曾家齊一直覺得何子述說話特別好聽,就是那種不疾不徐,低緩悅耳的,高中時候何子述木着臉棒讀課文都有一幫女生花癡一樣地看他,所以他曾經好長一段時間在何子述耳邊唠叨兄弟你該去播音專業。而且曾家齊一度覺得S市的方言特別俗痞,但是何子述說起來就奇了怪了的舒服, 而這個男人,是繼何子述之後第二個讓曾家齊覺得說方言好聽的。

“啊對不起,我打擾你了?”曾家齊後退一步,“我馬上走哈……”

那人皺了皺眉,神色有些涼涼的哀意。他垂眸又道:“能幫我撿一下嗎?”

曾家齊低頭一看,地上有盒火柴,灑出來了幾根。這裏電線沒拉上來麽?他哦了一聲,蹲了一半才想為啥要我撿?這時候曾家齊離男人近了些,這麽想的時候擡頭又瞄了他一眼,才發現男人白袍下肚腹隆起飽滿的弧度,剛才房間裏暗,曾家齊的注意力又在對方的臉和聲音上,一下子沒有發覺。現在同性孕子技術日趨成熟,曾家齊在國外的時候見得更多,小小驚訝了一下,但臉上沒有表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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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火柴遞回去,曾家齊忽然又意識到男人第一句話說的,怎麽好像跟自己認識了好久一樣?曾家齊已經沒剛才這麽慌亂了,便搭話道,“在臺上的時候底下人很多吧?”男人怔了怔,随即牽着嘴角點點頭。曾家齊心想果然自己猜對了,跟着笑。男人看見他笑,眼神閃了閃,他的眼睛真是好看,烏黑的像某種玉石一樣,還特別清亮。何子述總是戴着眼鏡,鏡片後面的眼睛黑是黑,但是曾家齊還真沒仔細看清過。哎?為什麽又扯到何子述那去了?

“……外頭好玩嗎?”男人忽然又問道。曾家齊挑挑眉,“外面?不就是條江嘛,還真沒啥好玩的。”男人搖搖頭,“我是說外國。”曾家齊吃驚地哎了一聲,“你怎麽知道的,難道你真認識我?”

男人又一次皺起眉,他膚色白皙,五官俊雅,這麽淡淡皺眉的時候就有種讓人心疼的倦意和愠意。“嗯……”忽然他神色一變,一小聲呻吟從嘴裏洩露出來。曾家齊心上一跳,他是學醫的,雖然不是産科,但醫生的直覺是十二分的靈敏,立刻走上前,“你哪不舒服了?”

男人後退一步避開他的觸碰,他虛摁着自己的肚子,搖搖頭。曾家齊這才發現男人的白皙有種不健康的蒼白,眼角堆着濃濃的疲憊。“喂,別緊張,我是醫生,我幫你看看。”曾家齊的職業操守還是很好的,見不得病人自己硬抗。

對方又是搖頭,“不……”他話還沒說完自己就住口了,因為曾家齊看見他下身的袍子都濕了。這時候再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曾家齊這博士就白讀了,他二話不說抓住男人的胳膊幫他撐起身體,“去床上坐着。”估計是曾家齊語氣太嚴厲,男人沉默着被扶回了床上。

進入醫生角色的曾家齊氣勢都有點壓人,他語氣沉着道,“你別亂動,我去樓下叫人。”

“你別走。”男人抓住曾家齊的袖子,低弱道,此時陣痛又起,他攥着曾家齊的袖子低頭繃緊身體。這都什麽事啊!曾家齊頭大,但是聽了男人這句他沒來由有點心疼,再想這裏這麽偏僻,記憶裏有個衛生院還在兩三個鐘頭的車程外,而且車也不一定能找到,估計送到了孩子都生完了。曾家齊心裏快速分析了一下幾個選擇的風險性,心裏嘆了口氣,“你……哎你別跟孩子較勁,要呼吸的,不讓很快就痛沒力氣了。”

曾家齊把旅行包卸下來丢到一邊,活動了一下手腕,“我不走,我幫你檢查下?”

男人愣了愣,轉開視線點點頭。曾家齊坐到床邊,把手覆到男人隆起的肚子上,試探性地加重力道,探查孩子的位置。這不是曾家齊的專業,所以他做得比較仔細,以至于下一次陣痛來的時候曾家齊還沒收回手,他感覺掌下的皮膚猛地變硬,幾秒後男人的呼吸就變得急促粗重起來。“放松。”曾家齊摁住男人往上挺的腰,輕輕按摩。

男人軟下身體,偏着頭難受地長籲了一口氣。曾家齊剛才檢查的時候覺得孩子的位置走的挺靠下了,所以這人應該疼的有一會了,什麽腦子啊,陣痛了自己不趕緊跑醫院的麽?

“我看看開多少了。”曾家齊拍拍床板。男人有些不置信地看着曾家齊,直到曾家齊不耐煩地拍拍他的腿,他才确定曾家齊是真要讓他把腿放到床上來。

“我真的是有執照的啊,別瞎想啊。”曾家齊扒男人褲子的時候看見對方臉上飛起的紅暈,終于也撐不住醫生架子了,尴尬道,也不知道是說給對方聽還是說給自己聽。曾家齊在包裏翻了翻,找出一包消毒濕巾,何子述比他這個當醫生的潔癖都厲害,包裏總是放着濕巾,中午吃飯的時候曾家齊要了一張擦,順手把整包給揣兜裏了。曾家齊把手擦幹淨了,拍拍男人的膝蓋,示意自己要動作了,然後把手伸了進去。

男人身體往後縮了縮,但是膝蓋被曾家齊摁住了,他只能往後仰了仰頭,有些痛苦又有些尴尬地用手蓋住眼睛。男人身上都很白,腿又長又直,這麽曲起來的時候畫面就有些晃眼,曾家齊都瞥得心口一熱,忙給自己念叨這是模型這是模型,嗯,很好看的模型。開了都有五指多,很能忍啊,曾家齊有點敬佩了都。既然都快生了,曾家齊也就安心做起接生工作來,他這人就是自信,學醫的各門都得通點,手術刀都用不上的都不叫個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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