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叁章 Lily(一)

中原中也感到自己的胸口有些異常的心悸。那是同樣被殘留了異能物質的一面集裝箱外壁。一種淡金色半透明不很引人注目的網狀物質,如同蛛網一般交互錯雜地附着覆蓋在物體表面。但是那一面外壁卻顯得有些異常。在兩道凹陷的橫斷之間,上至頂端下至地面的異能物質都清晰地殘留着,卻在中間被阻隔開來的位置幹幹淨淨沒有一點異能物質殘留的痕跡。而這個位置的高度……

中原中也幾乎是無意識地擡起了自己的手。

……正好是擡起手,能夠用掌心觸碰到的位置。

像是有什麽瘋狂的情緒在心間滋生着,但理智壓抑着它們。年輕的黑手黨首領閉上雙眼深深呼吸,再度睜開眼睛時理智已經使他的目光重歸平靜。過于瘋狂的猜測當然沒有任何可能性。這個高度也不過是相對自己的身高而言。

最重要的,是自己早已無數遍茫然無措地确認才終于真正接受的那個事實。

壓抑下一聲聽不出情緒的嘆息,覺得自己大概是在過度疲勞下有些精神錯亂的中原中也閉上眼平複了一下心緒,轉過身想順着來時的路線返回去與織田作之助彙合。就在他轉過身的同時,距離他幾步之外的碼頭,一個像是已經無聲地在那裏蜷縮了很久的人影突然站了起來,順着裝卸通道向着邊緣的護欄處走過去。

大概是逆着光的緣故,那個身影顯得非常模糊而不真實。

那人将黑色的西裝外套有些亂糟糟地随意披在身上,看着有些費力地伸手攀上護欄,以一個非常危險的姿勢半蹲在護欄上,似乎有些茫然地盯着遠處的海面又看了一會兒——然後傾身沒有絲毫猶豫地一躍而下。

而站在他身後近乎呼吸停滞的人,在他自己反應過來之前,身體已經先于意識行動,在重力控制之下幾乎是瞬間出現在那人身後緊跟着對方跳下,在空中短暫的距離裏向着下落的那人竭力伸出手,直到扯着對方的衣服将那人狠狠摟緊在自己身前。

覆蓋周身的暗紅色重力消散殆盡的那一瞬間,中原中也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冰冷的海水瞬間淹沒全身的感覺刺激着仍然沉浸在不真實感之中的神經,盡管有些略微失神但仍然維持着正常思維能力的黑手黨首領在入水的瞬間就及時屏住了呼吸,随後一手固定住自己懷中的人,一手在水中支撐住岸壁浮上水面,帶着似乎并沒有多少反抗地安靜地任由自己動作的人一起向着碼頭邊游過去。

直到将抱着的人推到岸上,精神一度有些沖擊過度的中原中也才感到一種區別于體力透支的疲憊感,他感到自己幾乎沒有力氣擡頭去看一眼剛剛被自己推上岸的人。失去了剛剛擁抱着的溫度的胸口空洞而茫然,就好像失去了能夠證明存在的實感。但是有什麽潮濕的柔軟的東西落在了他搭在岸邊的手背上。他有些失神地擡起頭,看見一條沾濕了海水的繃帶從白色襯衫的領口邊松散開來,而濕淋淋地蹲在那裏的人卻像是非常開心地笑了,傾身過來向着海裏的他伸出手,被繃帶半遮擋着的鳶色眼眸裏倒映着海面淋漓的水光。

“嗨。”

他笑着說。

“好久不見,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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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港口工作部門的監控室裏調取了當日控電室及周邊區域監控錄像的織田作之助從監控室出來就找不到了人,困惑地掏手機打了兩次電話都無人接聽。直到中島敦和芥川龍之介已經清完了他們那條排查路線原路返回與他彙合,織田作之助的手機才收到了一條簡短的消息,讓他帶着中島敦和芥川龍之介先行返回武裝偵探社,等待後續聯絡。

對此感到有些不解但也沒有試圖繼續聯系那人的織田作之助轉身看了眼相隔幾步站在那裏的兩個年輕人。中島敦雖然平時也不怎麽主動和芥川龍之介說話,但今天神情也顯得相當不自然,顯然同樣感受到了搭檔理由不明的狀态異常又不知從何問起。而芥川龍之介仍舊無聲地低着頭,目光不與任何人相互交接。

他感到有些頭疼地低聲嘆了口氣。

好在把人帶回武裝偵探社的過程沒有再出現什麽意外。一路安安靜靜跟着他回到社員室的芥川龍之介雖然始終一言不發,但沒有做出任何常理之外的舉動。等到他在自己的電腦上将當天下午的調查結果簡單整理完畢,時間也已經接近了傍晚。最後将監控錄像資料打包發送給中原中也之後,織田作之助合上了電腦,思考着是不是跟沉默了一下午的黑發年輕人簡單地做點思想溝通,剛剛擡起頭,就看見站在社員室門口的福澤谕吉向着他和坐在他旁邊辦公桌前的國木田獨步目光示意。

他與國木田獨步對視了一眼,随後齊齊跟上那人轉身出門的腳步。

在社長辦公室內,福澤谕吉将打開在電腦屏幕上的郵件展示給神色各自都有些凝重的兩人,沉聲道:“就像文件所寫的那樣,『死屋之鼠』已經在橫濱開始行動。Port Mafia已經向武裝偵探社提出了正式聯合作戰協議。你們的意見?”

國木田獨步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搭檔。“我沒有異議。”

赤褐色短發的男人像是在沉默地回想着什麽。片刻之後,他向着面前的偵探社社長擡起頭。

“沒有異議。”

福澤谕吉點了點頭,沉聲道:“那麽從此刻起,武裝偵探社與Port Mafia聯合戰線結成。即刻進入随時應戰狀态。随後向社員們公布這一情況,并等待與Port Mafia進行後續聯絡。”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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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送完正式聯合作戰協議郵件的中原中也合上了自己的電腦,随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走出書房,一眼看見縮在沙發上無無聊聊地拿繃帶把自己纏得亂七八糟的人,表情顯得郁郁悶悶,倒是在看見他出來的時候眼睛裏略微帶上了點光。

他認命地嘆了口氣,走過去蹲下來給那人解開快在頭發裏打成死結的繃帶,小心地覆着臉上的傷口給他一圈圈重新綁好。坐在那裏的人安安靜靜順從地任由他動作。直到繃帶綁完,中原中也活動了下手腕站起身坐到那人旁邊,略微有些疲憊地閉上眼向後躺靠在沙發裏。

“說吧。發生了什麽?”

坐在他身旁的人臉上寫滿了明明白白的期待:“拷問時間要開始了嗎?可不可以盡量選擇痛苦程度低致命程度高的手段?能直接致死的最好不過——”

中原中也懶得睜開眼,擡手不輕不重地給了那人腦袋一拳。

他坐起身,看着身旁一臉忿忿地捂着腦袋誇張控訴着的人——無論是神情,還是相貌,都既熟悉,又令人感到遙遠而陌生。他看了一眼自一同回到住所就被他強行用自己的幹淨衣服換下來丢進一旁洗衣筐裏的黑色西裝外套與襯衣。

“在你發現自己身處這個橫濱之前,你最後能夠記得的是什麽時候的事?”

坐在他身邊的黑發的少年放下了自己的手,神色裏帶着些意外與探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重新整理着自己的思維。中原中也對于他這樣的思考狀态再熟悉不過,因此懶得多催促什麽,安靜地等着對方重新開口。

“大概就是那天的任務完成得很順利,天氣也好得令人心情愉快,除了中也一直在我耳邊吵來吵去讓我覺得很煩人之外,世界非常美好。所以就在任務結束後找了個适合的建築物爬上去吹了會兒風,順便準備開開心心地跳下去——大概就是在跳下去的過程中。那個時候隐約聽見了什麽聲音,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在這裏了。”

随便換個什麽人聽了都只會覺得精神有問題的一段話。但是中原中也卻順利地連接上了自己的記憶。他記得這人所說的那一天發生的事。大概是兩人剛剛搭檔沒有多久的一天,任務內容記不清了,并不困難。太宰治一整天在胡說八道奇怪的自殺方法,他覺得頭大,随口回罵了兩句,那幼稚鬼就當着他的面上了一座兩層倉庫的房頂——純屬故意給他添堵。因為他當時人就在下面,不可能什麽也不做地站在那裏。

後來人是直接被他接在懷裏又扔到地上,擡腳狠揍了一頓了事。

他回想着那個時候的那人,感到胸口酸澀而恍惚。

觸碰到自己時,再熟悉不過的異能無效化發動絕無虛假。

而記憶裏的那一天雖然并沒有他突然消失的印象,卻确确實實真實存在。

面前的這個人,是太宰治。

是剛剛與他相識半年不到的、年僅十五歲的太宰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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