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伍章 向死之人(二)
披着有些過長的黑色西裝外套行走在已然入夜的橫濱的街道之間,臉側覆蓋着繃帶的黑發少年像是有些情緒低落地抱緊了雙臂,在已經有些涼意的夜風中稍稍将外衣裹緊了些許。在穿過幾條街道以後,像是察覺到了什麽,少年略微勾起了嘴角,原本緩慢的腳步猝然加快,幾步之後拐入了一條人跡罕至的巷道之中。
他的腳步在那條巷道的盡頭停了下來。
“好了。現在出來也沒有關系了吧?沒有別的人能夠看見了。”
他微笑着,看向那條巷道盡頭隐沒在路燈背後的黑暗陰影。
周圍靜默了許久,一個穿着淺色風衣的黑發年輕人低着頭一步步慢慢地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太宰治注視着與自己保持一段距離便停下了腳步的人,回想着先前在武裝偵探社記下的成員姓名。
“……芥川君,是嗎?”
年輕人擡起了頭。太宰治略微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眼睛裏顯然不是對于一個敵對組織先代首領應有的複雜而混亂的神情。
“……太宰先生。”
像是已經被不明的情緒折磨了很久的人聲音黯啞地輕輕開口。向着面前比他還要年少許多的人使用着尊敬的稱呼。
太宰治安靜地注視了他一會兒,輕輕地搖了搖頭。
他說。
“你并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芥川君。是這樣沒錯吧?”
黑發的年輕人目光略微一滞,随後像是想要開口說什麽,最終卻無法發出聲音來。
“太宰先生……”
始終只能開口說出的一句稱呼裏像是帶着茫然與無解的歉疚。
太宰治注視着那雙眼睛,令人無法聽出情緒地低聲嘆了口氣。随後他平靜地向着面前的年輕人開口。
“芥川君。如果現在還願意聽從我的命令的話,那麽,回武裝偵探社去。”
他的聲音帶着不容置喙的決斷。
“別在這個時候讓他們浪費時間在尋找你這件事上。別給我增添不必要的麻煩。”
“聽明白了嗎?”
芥川龍之介的神經猛然一顫,卻在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回答之前強行壓抑了自己的聲音。
“……您要去做什麽?”
“這和你沒有關系。”黑發的少年聲音淡然地回複,向着來時的路轉過身,卻看到一道攜裹着暗紅色異能光華的黑色陰影從背後繞過橫在自己面前。
他轉過頭來,無奈地看着神情茫然無措幾乎有些無法自控的黑發年輕人。
“你應該知道這種東西阻攔不了我。”
他輕聲說着,擡手觸上面前的黑影,看着它在藍白交錯的光華之間碎散消失。
“為什麽要阻攔我呢?”
直到自己的異能力被無效化解除才終于回過神來一般的芥川龍之介略微顫抖地向着面前的人的方向邁出一步,卻又在那人有些凜冽的目光注視之下無聲地停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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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港口的時候,夜晚已經将近過半。太宰治從已經關閉的裝卸通道一路來到碼頭邊,倚靠着碼頭的護欄,借着微弱的夜色将目光投向不遠處的地标塔。外壁的玻璃在大樓頂層略微閃爍的指示燈映照之下折射出暗紅的陰影。他注意着海面與周圍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動靜,同時在心中默默計算着時間。
“也差不多是時候了吧……?”
黑發的少年輕輕地低語着,最後一次又看了一眼地标塔大廈,将目光短暫地停留在第六十九層。然後,他伸手攀上了護欄。
并沒有像先前一樣試圖傾身跳下。他只是轉過了身,支撐着身體坐在了護欄的上面。
他向着無聲地站在自己身後已久的人笑着揚了揚手。
“嗨,中也。”
從集裝箱的陰影中慢慢走出來的人神色平靜地向他伸出手。
“回去了,太宰。”
坐在護欄上的少年安靜地與他對視了片刻,帶着一如先前的微笑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可是特意将那封信留在辦公室裏面了呢。”
“是說這個?”橘發的黑手黨首領從外衣的口袋裏取出那封已經被拆開了的印着蘋果的火漆圖案的信。“你确實留下來了。那這說明什麽?”
“我以為如果是現在的中也的話,應該不需要我再做說明也能夠明白我的意思了。”未被繃帶遮擋住的鳶色的眼睛裏像是覆蓋着什麽複雜而又陰郁的東西,卻又仿佛帶着看不出情緒的笑。“『死屋之鼠』向我發來了邀請。而我決定應邀而去——非常明确的意思,難道不是嗎?”
中原中也注視着他的眼睛。
“我以為即使是現在的你,應該也能夠明白這封信的邀請對你而言意味着什麽。”
“——死。”
少年仍然帶着那樣的笑意,“無論能否達到費奧多爾·D原本的目的,都沒有可能讓我活着離開那裏。”
他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嘆息。
“可是,中也。是我先前那些心血來潮的幫忙讓你忘記了這個事實嗎?”
“我原本,就是一心向死之人。”
“——這件事,你從第一次與我相遇的那天開始,就已經知道了不是嗎。”
中原中也安靜地聽着他說話,然後慢慢走到他身旁的護欄邊,在他身側背靠着護欄站定,将手搭在護欄上。
他身旁坐在護欄上的少年沉默了片刻,擡起自己的手輕輕握住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
“我并非屬于這個時間的人。”他輕輕地說,“我不是如今的Port Mafia的成員,不是你的部下。”
“因此我沒有遵從你的義務。”
中原中也沒有掙開自己的手。
“啊。說得沒錯。”他的聲音同樣顯得平靜而低沉,
“但是也因此,如今你也沒有命令我的權力。”
太宰治略微怔了一下,然後像是有些無奈似地輕聲笑了出來。
“嗯。是啊。确實是我能夠做得出來的事情。”
“如果将中也留在身邊的話,就沒有辦法順利地死掉啊。”
伴随着槍械上膛的聲音,被穿着特殊防護背心的武裝殺手包圍在中間的兩人似乎同樣并不對當前的事态抱有任何意料之外的疑問。中原中也看了一眼那些對準自己致命部位的槍口,将目光移向自己身邊仍然緊緊握着他的手的人。
“是『死屋之鼠』的人?”
“或許算作是‘被雇傭’的關系比較準确一些。畢竟老鼠可是不會親自去狩獵目标的。”少年仍然帶着笑意,對上身旁那人的目光。
“我不打算放開手。所以現在中也唯一的選擇就是立刻掏出槍來向這裏開槍,”他輕輕指了指自己的前額,“或者——在失去異能力防禦的狀态下,就這樣提前死在這裏。”
中原中也與那只鳶色的眼睛短暫視線交接,然後他突然低低地笑了。
“确實很像是你能夠做得出來的事情。”
他平靜地像這樣說道。
少年略微閉了閉眼睛。再度睜開的時候,笑意已然消失,帶着某種冰冷的決斷,向着周圍的殺手發出了指示。
在槍聲響起的前一刻,他傾身靠近了被自己緊握着手的那個人。
“實際上,并不僅僅只是烈性神經麻醉。世界上一切藥物都存在所謂的致死量。——即使是消炎藥的糖衣片劑。”
“明白了嗎……中也。”
在中槍的沖擊推力下撞斷了護欄向着海裏落去的人最後所聽到的,就是這樣幾乎恍如錯覺一般,溫和而又悲傷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