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柒章 唯一的救贖(一)

分明只是近乎瀕死的人恍若無意識般的低語,卻讓仍然控制着他的人感到全身難以抑制地一陣陣發冷。他搖了搖頭,壓抑下由心而生的異樣的驚悸感,剛想再繼續訊問下去,卻聽見由不遠的門外傳來了猝然爆發的槍擊聲與倉皇混亂的腳步。

神色突變的犯罪集團頭目一把抓起挂在一旁椅背上的槍,剛想向着門口跑過去,一個從窗外照射進來的微小的紅色光點已經鎖定在了他的頭部。

伴随着幾乎無聲的狙擊,那人已經倒在了爆濺的血液之中。

室內短暫地沉寂了片刻,仍然沒有反應過來犯罪集團殘黨頓時一片混亂,在還沒有來得及做出應戰準備之前,已經在連續射入室內的狙擊之中紛紛倒地。

支撐着自己的身體轉身在牆壁靠坐下來的少年低頭在自己手腕處動作了幾下,随手将已然拆下的手铐扔到一邊。仰頭靠在牆壁上,閉上眼疲憊地低低喘了口氣。

仿佛全然不擔心自己是否同樣會被狙擊一般。他安靜地閉着眼休憩了片刻,待呼吸基本平複下來之後,将目光停留在房間角落的一臺閉路電視上。

“你在那裏吧?——費奧多爾·D。”

他聲音平靜地,輕輕地像這樣開口。

就像是被聲音開啓了電源一般,原本漆黑一片的屏幕略微閃爍了幾下,顯示出一個模糊不清的身影。連同他周圍所處的環境也同樣難以分辨。太宰治看着那個身影,像是早已有所預計一般輕輕揚起了嘴角。

“初次見面。”

“初次見面,太宰君。”通過事先設置好的特定回路,一個低沉而溫和的年輕的聲音不急不慢地在已然重新陷入沉寂的房間內回響起來。“很遺憾因為我本人已經離開你現在身處的那個地方,因此無法親自與你見面。”

“……別說親自見面了,這不是連臉都沒有打算給我看見嗎。”黑發的少年一臉鄙夷地沖着閉路電視上方的監控攝像機瞥了一眼,“算了。被帶到地标塔大廈這裏來的時候我就明白你根本沒打算親自現身。确認對于我的猜測的同時還能順便清理一下懷有異心的合作者,一舉兩得。”

從閉路電視傳出來的青年的聲音帶着些微的贊嘆:“你說得沒錯。從我在港口注意到你開始,我就知道先前利用過視野優勢的這座玻璃塔不能再作為二次據點——很輕易就能被你看穿吧?即使是現在的你也一樣。”

太宰治将目光投向窗外——從這個位于橫濱地标塔大廈59層的商務旅館房間望出去,已經能夠清楚地看見遠處的商港碼頭。包括這層在內上下共三層的房間大概都被以不同的假身份先後以不同的租借時長購置下。——确保不會被意外因素擾亂。但是即使如此,在這裏發生槍戰了的話,軍警趕來也就僅僅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想到這裏盡力支撐着精神繼續與看不清面貌的敵人對上話鋒的少年接着那人先前話裏的意思說下去。

“也就是說,現在你确認了——我确實并非這個時間的‘我’。而且也并沒有你想要獲取的情報與記憶。”

“是的。我感到有些遺憾——差一點還以為找到了一條近路。不過也罷。”青年低低地嘆道,“既然你并沒有這個時間的記憶,那麽無論是你,還是那位與你默契驚人的首領先生此刻繞開我的視線想要取回的文件——對我而言就都沒有什麽實際的意義了。”

“不過有一點我還是稍微有些好奇。你向那位首領做出的暗示太過隐蔽,就連我一開始也沒能立刻理解——究竟是以什麽樣的辦法傳達戰術的呢?”

額角尚未幹涸的血液在已然淩亂不堪的繃帶表面留下擴散開來的痕跡。支撐着已然有些模糊的視野輕輕喘息着的黑發少年對這個問題似乎感到有些好笑一般低低地笑了起來。

“哈……傳達戰術?那種事情,從一開始就沒有做過——根本不用列入考慮的啊。”

“只不過是一如既往惡劣地、自作主張地任性行事而已。只不過是仗着那家夥的縱容肆意妄為而已。”

沒有被繃帶覆蓋着的那只鳶色的眼睛裏帶着近乎無奈的笑意。

“只不過是我的僞裝對他不奏效而已。”

“……原來如此。另一種意義的‘無效化’嗎。”閉路電視另一邊的青年若有所思般輕輕地自言自語,“可是,太宰君就這麽相信對方一定會照着你所預判的計劃行動嗎?我原本以為像你這樣的人,是不會把勝率賭在‘相信’這種毫無根據的東西上面的。”

躺靠在牆壁上的人略微閉了閉有些滞澀的眼睛。

“費奧多爾·D——不,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

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的目光裏帶着某種複雜而深邃的東西。

“你知道人為什麽會追求死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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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狹窄的地下設施之內,破開地面與牆壁延伸開來的巨大的土石手臂全然無視槍擊與炸藥的攻勢,以毫無空隙的防禦将銀色長發的男人圍在中間。那人嘴角仍然帶着毫無懼色的微笑,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橘發黑手黨首領,擡起一只手煞有介事般輕輕搖了搖。

“稍安勿躁——關于文件的下落,确實除了主人與我之外沒有別的人知曉。順帶一提拷問是沒有用的,主人已經幫我切除了能夠感知痛苦的神經。現在直接在這裏除掉我再慢慢尋找文件也并不是不可以——只是将‘他’帶走的那些人,實際上是從一開始就打算與主人決裂的以殘暴著名的武裝犯罪集團,或許并沒有打算将他活着交給主人——”

他迅速驅動土石的牆壁擋下了向着他狠狠襲來的重力風壓,“所以我才說稍安勿躁。對方也不是不會留一點時間進行拷問——”

伊萬·岡查洛夫略微眯起眼睛,帶着些許令人感到陰郁的笑意向着面前的人開口。

“只有一點,我稍稍有些好奇。”他說,伸手輕輕點了點一直塞在耳朵裏的無線通訊。

“究竟是怎樣跟上這個肆意妄為的戰略,在那種事态下獲取到關于我所在位置的信息的——”

“就完全不懷疑他是真的想要致你于死地嗎?”

壓抑着的胸口不斷沖擊着心髒的沖動,中原中也在聽見耳機裏傳來熟悉的聲音的時候,略微閉上眼平複了片刻自己的情緒。

“中原,我和國木田已經根據地圖,在設施的另外兩個出口都安排了人守備,如果對方此刻逃逸的話,無論從哪一邊都無法輕易離開。”

“好。我知道了。”向着耳機另一頭的人确認了布置,中原中也随手關掉了無線通訊,擡手示意周圍的部下全數後退。

“好了。我來回答你剛才的問題。”他平靜地開口,暗紅色的重力瞬間從他體表爆發出巨大的風壓,将面前的土石牆壁撕裂殆盡。

“懷疑那種事,從一開始就沒有存在的可能性——根本不用列入考慮的範圍之內。”

腳下的地面在瞬間分崩離析,大塊的碎石被暗紅的重力攜裹着,如同爆發前的靜默一般無聲地懸停在空中。

“只不過是一眼就能看破的拙劣的僞裝而已。不管是曾經的那個時候也好,還是現在也好。只不過是我這一次不想再縱容那種幼稚自大的任性了而已。”

“你,知道人為什麽要活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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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靠在碎裂的牆壁之上,擡起頭毫無掩飾地直視着監控攝像的黑發少年的眼眸之中像是倒映着某種瘋狂而又沉寂的微光。

“因為活着根本就呼吸不到氧氣——從一開始就只有極度痛苦的窒息感而已。”

直到那一天那人撕裂了僞裝的束縛,将氧氣與光一起帶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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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總要找到一個能夠證明自身存在的理由——哪怕是為此像個傻子一樣心甘情願被人利用。”

直到那一天那人解開了利用的枷鎖,将信任與得以存在的條件一起交托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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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發的少年輕輕地揚起了嘴角。

“那一天他成為了我的光。”

年輕的首領安靜地沉下了目光。

“直到如今他也依然是我的光。”

分別面對着似乎同時緘默着的敵人,像是有什麽在相距遙遠的兩人之間無聲地連接在了一起。

“對我而言,僅此一人,無可取代。”

“——那可是我,唯一的救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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