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看一個女人過得如何,只消憑外在判斷。先看牙齒是否齊齊如貝,再看脖子有無頸紋,最後看鞋,或是腳趾。

外婆這句不經意的話給莊理帶來了深刻影響,直到今天莊理看見一個人的第一反應仍會想起這句話。

越過植被看去,酒店花園裏衣香鬓影,言笑晏晏。男人們西裝革履,女人們有的也穿西裝或半裙套裝,有的則穿中規中矩的連衣裙,別胸針、系絲巾,鞋子一應锃亮。

婚禮儀式還沒有開始。

莊理是被帶過來的,受邀請的是她的年下男友萬克讓——及其父母。

萬克讓的父母也不知道他會帶女朋友來,或者說他們根本沒搞清楚他女朋友姓甚名誰,盡管他經過一系列瘋狂舉動追到了莊理。

今天不過是他們在一起的第三個月。

“阿讓,我還是不進去了。”莊理說這話并沒有以懦怯的語氣,她一點不拘謹,好似只是對婚禮不感興趣,看在男朋友的熱枕之下才肯來的。

“都到這裏了!”萬克讓停下腳步,仔細瞧莊理的表情。

因為出席婚禮莊理今天破天荒穿了萬克讓送的裙子。銀色緞面露背連衣裙,輕柔裹住她纖細修長的身段,在明媚陽光下發出光澤,腰際一彎垂墜設計像道水銀色的月亮。

染成亞麻色的頭發盤成一髻,很随意的樣子,露出光潔的脖頸。鑲鑽耳釘在閃爍,她抹了奶咖啡色的口紅。

一副溫柔賢淑,又有點小個性的女朋友形象。站在陽光俊逸的萬克讓身邊,沒人會質疑她的來歷。

但會懷揣善意的好奇。

花園低矮的臺階入口處,一位五十多歲的女人發現了他們。走過來幾步,笑着招手說:“阿讓,就是這邊呀。”

以為他們迷路彷徨四顧呢。

“我二姑婆。”萬克讓低語,而後邁步迎了上去。

莊理自然也跟上。

萬家本家就在那太平山頂上,二姑婆是本家女兒,同出身旁系的萬可讓可不能一概而論。不過,二姑婆待萬克讓比別的旁系晚輩親昵得多。

因為萬克讓同本家金孫,也就是他堂哥相繼出生,生辰就差幾天,本家太奶奶一高興,連帶給他也親自取了名字。一個叫允恭一個叫克讓,允恭克讓,一下就親如胞胎兄弟了似的。

由着這層關系,萬克讓一家便比別的旁親同本家近乎了。他父親尤其殷勤,雖然早早移民加拿大,但每逢假日都帶萬克讓回來探望“老奶奶”。

旁人咂舌,明明從爺爺輩就是隔房親,哪來的臉叫老萬太太老奶奶?

萬克讓父親才不顧這些個閑言碎語,照例把萬克讓往本家帶,後來直接讓他回香港念大學。

頂尖學府金融系,如今正念大三。

來到本家二姑婆跟前,萬克讓擡手搭莊理肩膀,說這是他girlfriend。

二姑婆笑說阿讓交女友一定要告訴老奶奶呀,老人家會好歡喜。

寒暄片刻,得知莊理比萬克讓大一歲,本科出身北京頂尖學府,來港念財會碩士,二姑婆亦沒有露出驚訝或贊許的神色。

這樣的學歷對他們來說稀疏平常,甚至說要麽是有過硬的家世背景,要麽起碼是有這般能讓人看見未來的學歷才好意思同萬克讓交往。

二姑婆把兩位年輕人迎進花園,領他們往餐車形式的free bar走去。奶白色巴士停在草坪一角,老榕樹矗立一旁,陽光穿透枝葉間隙落下斑駁光影。

裝飾了花草标本的小黑板支架上寫着供賓客選擇的酒單,還有婚禮主人翁的名字縮寫。

新郎是一個英國人,新娘正是二姑婆的女兒,姓萬。萬克讓沒說得這麽詳細,莊理早猜想這位二姑婆的丈夫是入贅女婿。

實在是因為萬家家族龐大,不得不引人八卦。

在餐車窗口前駐足的一刻,二姑婆終于正面問話,“所以莊小姐是北京人?”

莊理将視線落回二姑婆身上,大大方方地說:“不是的,我是南方人。”

他們其實認為粵地以北都是北方,不過與人往來也聽慣了這種說法,“南方哪邊?”

萬克讓從調酒師那兒取走兩杯雞尾酒,遞一杯給莊理,接腔說:“成都,二姑婆可有聽聞?”

“當然啦!你姑姑上回還帶我們去看了熊貓。”

他們家族龐大,不同語境下說的大姑可能指的不是同一個人,即使莊理留心聽也搞不清楚,更何況他們國語講得別扭,為了照顧她才說國語。

這時一位英國人走了過來,是新郎那邊的朋友,同二姑婆打招呼。萬克讓和他見過幾面,一起打過網球,便閑談起來。

莊理一樣加入談話,看起來溫柔又開朗,很有教養,二姑婆笑笑,留話說一會兒去看看你小姑便招呼其他賓客去了,給年輕人讓出空間。

“Lowy網球也打得不錯。”萬克讓講英文是典型的加拿大口音,和美式發音相近,部分元音和轉音會讓美國人感到不快,但其他地區的人會難以分辨。

大概像是不懂粵語的人分不出廣粵和港粵之間的微妙差異。

莊理反倒近乎母語者,自然的美式口音。她笑着向英國朋友解釋:“他講笑,其實我是初學者水平。”

“是真的,她的球可以‘殺人’。”萬克讓故作誇張表情。

英國朋友在他們之間比劃了一下,打趣道:“你們網球場上認識的?”

莊理擡眸,露出一個鬼馬精靈的表情,半真半假道:“是啦。”

“期待下次球場見。”英國朋友說。

“好啊。”萬克讓同對方碰拳,說該去看美麗的新娘了,攬莊理往植被後的建築物走去。

建築外觀是自然清新的南部風情,聯排的兩幢別墅有三層高,龜背竹和芭蕉葉将其掩映,灰調牆壁在明媚陽光中散發冷峻氣質。

沿郁郁蔥蔥的小徑走到別墅入口,門敞開着,讓人窺得光線黯淡的客廳。奶白和香槟色調的裝潢,地上還飄騰着幾個氣球。

“我在這裏等你。”莊理說罷腳後跟微微往後挪了挪。下意識的肢體反應不會說謊,她是真的不想進去面對他那幫陌生親戚。

萬克讓對莊理正是百依百順的時期,不願勉強,“這邊景色蠻好,你自己逛下?”

“好啊。”

“儀式在噴泉那邊舉行,你看好時間過來哦。”

“你剛剛都說過了。”

萬克讓抿唇笑了下,本來還有多話要叮囑,可擔心他這位godness膩煩,只得作罷。

“一會兒見。”

“嗯。”莊理笑着注視萬克讓走進別墅,直到他身影消失才轉身。

按照整座花園設計的動線,沿建築外的小徑往人少的地方走,時而聽見蟲鳴鳥叫,莊理稍感放松了。

可正要繞過一叢比人還高出許多的仙人掌,便聽見一個女人的冷笑。

“女兒?還有誰不知葉瑾瑜根本不是我生的!那又怎樣?他發現了我們的事也不敢有動作,他葉二公子還需要我這個姓萬的太太。”

莊理無意窺探別人的秘密,可聽到女人姓萬不由得探出一雙眼睛,透過仙人掌絨絨的毛刺看過去。

女人栗色卷發披散,穿香奈兒白色編織套裝,背挺得筆直,小腿纖細,趿一雙紅底高跟鞋。一手捏一支煙,一手握手機,似乎在和情人講電話。

香奈兒經典編織系列最是難穿,莊理試過,像偷穿了長輩的衣裳,顯老氣。可女人看起來也還年輕,至多三十幾歲,卻将套裝穿得優雅灑落,像是出身高貴的名媛。

哦,或許就是出自萬家本家的女兒。

莊理有點入神,前傾的手臂被仙人掌刺紮到,咬住唇沒出聲,往後退卻又踩到低矮的沙地柏,發出聲響。

那邊的女人轉頭看過來,瞥見銀灰色的身影,帶着猶疑的神情走了過來。

莊理來不及躲了,只得理理身前裙子,從仙人掌背後走出去。

“你是?”萬以柔先聲奪人,胸前挂的一長一短兩串珍珠項鏈還微有晃動。

“你好。”莊理展露笑顏,從容地講英文,“我是來參加婚禮的,我想請問該往哪邊走?”

“哦,你迷路了?”萬以柔并沒有打消懷疑,但先斂去了警惕的眼神,淺笑說,“你能找到去free bar的路嗎?”

莊理沒應聲,露出不好意思的模樣。

萬以柔便說:“這條路返回就可以了……這樣,我帶你過去吧。”

“那真是麻煩你了!”

“沒有的事。”

女人們踏上小徑,莊理稍稍站在後面一點,以聽萬以柔講話。兩人交換了名字,萬以柔問:“Lowy,你是Jacky那邊的朋友?”

莊理搖輕輕搖頭。

“那麽是Vicky的朋友?”萬以柔微訝,不是新郎那邊的朋友,若是新娘這邊的朋友,怎麽如此面生。

“萬克讓你認識嗎?我和他一起來的。”

“啊。”萬以柔笑了,“你是阿讓的朋友啊,我是他姑姑。”

身份揭底,于是莊理說起國語,“百聞不如一見。”

“原來你會講中文,早知道啦……不過我講得也不太好。”萬以柔似乎覺得親近了些,“阿讓都講我什麽?”

“說您是他最崇拜的女性。”

萬以柔垂眸撥了下耳邊的發,笑說:“阿讓向來就亂講啦。欸,說起來阿讓呢?”

“他去看新娘子了。”

“你怎麽不一起去?”

莊理又以那樣含蓄地表情,輕輕搖頭。

萬以柔明白了,“你是他條女對不對?”

“我本來也覺得是不要來的,不太合适……”

“哪有啊,阿讓真不夠意思,一點訊息都不透漏,這麽靓的女友該帶來給我看啊!”

兩位女人看着彼此笑起來。旋即不約而同地往東南方向看去,見那裏站着三兩位西裝革履的男士,正把酒閑談。

其中一位男士也看了過來,他同旁人笑着低語,朝萬以柔招手道:“葉太,他們都問你去哪裏了,教人好找。”

“我先生,等我一下。”萬以柔同莊理颔首,獨自走了過去。

莊理駐足原地,看見萬以柔走到葉公子身旁,挽上了他的手臂,然後葉公子卻抽出手攬住她後腰。他的手很漂亮,戴了一枚婚戒,手背隆起時有淺淺的青筋,從袖口露出腕表表盤半弧。

他們和朋友說笑,萬以柔不時擡起手背遮住誇張的笑容。而陽光下,葉公子低眸看她,深情袒露無疑。

他們看起來确是佳偶天成,只可惜婚姻搖搖欲墜,而這位葉二公子對此毫無察覺。

莊理難得生出憐憫之心。

作者有話說:

「關于我和離婚中的妻子的侄子的女朋友那些事」大概就是這麽個不道德且狗血的金絲雀文學。(所以封面用了馬戲團色調)

點播音樂《隔牆花》《花樽與花》《衆生緣》。

另,港島部分會帶一點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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