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片刻後,有人擡腕看時間,說了什麽,萬以柔便抽離先生身側,往莊理這邊走了幾步,“Lowy,儀式要開始了,我們也過去吧。”
不知為何,莊理下意識看了葉公子一眼。他正好瞥過來,視線交彙。
短暫的一瞬,他錯開了,就像她是個無足輕重的人物。
萬以柔和莊理走在前面,男人們慢悠悠走在後頭。走得愈遠見到的人愈多,隐約也能聽見噴泉的聲音了。
莊理發現萬以柔的身份非同小可,因為人們都來和她搭話,稱呼她萬小姐。
只有萬以柔大小姐在家族場合中可以被稱為萬小姐,而其他的姊妹,出嫁了是某太太,未出嫁譬如新娘Vicky小姐。
莊理不禁又回頭看了葉公子一眼。
這次她在他回望的眼神中捕捉到了玩味,是男人覺得自己被誰關注了的意味深長之感。
她想他這種活在蜜糖裏的公子哥兒應當很篤定自己的魅力。
不過即便是哪家的二公子,家世也不如萬家顯赫,能和萬小姐結婚已然是幸運了吧?
萬小姐講電話那種冷然又輕挑的語氣在莊理腦海中浮現,和眼前所見的判若兩人。他們的婚姻是怎樣的呢?為什麽萬小姐肯接納一個已經有女兒的男人?說起來這真是的他們圈子裏人人皆知的秘密嗎?
不該出現的好奇心似惹人厭煩的小鬼鬧騰着,莊理像透過拇指大小的壁洞窺得光亮那般,對上流社會的生活浮想聯翩。
上流社會——把這個詞用在這兒是不會遭到恥笑的,因為這就是傳說中的頂級富豪與權貴的聚會。
莊理因為“女朋友”而得到了入場券。
只是很快,就會有人來把它撕碎。
“泰哥、曼姐。”打發走問候的賓客,萬以柔忽然輕聲說,“那是阿讓的父母,按輩分你應該叫伯父伯母。”
莊理頓了下,如常地循視線看去。古典式的大型三級噴泉流水潺潺,幾位穿着光鮮的中年人正在談話。
這裏的人好像永遠有說不完的話,臉上總保持淺淡的微笑。每個人都是萬以柔的分-身,連萬克讓來到這兒也變得标準了。莊理懷疑上帝書寫了一套規則,不戴假面不足夠上流。
那幾位中年人中,莊理一下就找到了萬克讓的父母。并非因為模樣肖似,而是從他們發現并迎向萬以柔的目光中察覺——一種讓對方不接納便歉疚的親切和熱情。
萬以柔也回以親昵的笑容,但是那笑背後依舊透露标準規則,以及些許不耐煩。不過還是上前了。
歲數差了少說兩輪,卻是同輩人。
萬以柔問好,對方道真是好久不見,去年Christmas阿讓有發照片給他們看,年輕人開派對好熱鬧,阿柔看起來真是好靓好溫柔,這回見打扮了更甚。
萬以柔笑笑,“曼姐才是,不知怎麽回事,是溫哥華好山好水養人咯?愈來愈年輕,要不是認得泰叔我還以為這是哪來的靓女。”
萬母說阿柔浸了蜜,掩面而笑,手腕上鑲嵌珠寶的腕表閃得莊理要避一避視線。
“這位是……?”太太瞧向莊理,早已不動聲色地審視,佯作這才注意到她。
“阿讓的朋友。”萬以柔話語中略帶促狹,似乎對即将到來的場面很期待,“阿讓也真是,把女友晾在這邊,要不是碰見我恐怕就要迷路了。花園這麽大……”
女友一詞暧昧,既可能是女性朋友也可能是戀人。萬母再度看向莊理的眼神變犀利,心下震動,又緊張。
“萬太太萬先生好,我叫Lowy。”莊理識趣地沒有稱呼伯父伯母,在這裏稱呼他們萬太萬先生讓人心裏飄飄然。
萬母破例地沒有飄起來,她方才就聽人說阿讓帶了女伴過來,不敢相信。然而事已既定,眼前女人樣貌身段出挑——也不至于魅力大到阿讓不經父母知曉便大張旗鼓公開吧?
何方神聖?
沒來得及問話,本家二姑母登場了,請來賓入座。莊理在人流中與萬以柔他們分開了。
噴泉背後花團錦簇,布置出了自然而典雅的儀式現場,座椅分列兩側,并不像一般的戶外婚禮那樣少。莊理想起電影《教父》,女兒在他們的莊園舉行婚禮,人多到需要馬仔盯梢。
萬克讓從另一條路徑過來,看不見父母似的直奔莊理而來。
“Lowy,小姑一直不放我走,我來遲了。”他露出大男孩略顯焦急無奈的神色,生怕女友為此感到被冷落。
“沒事啊,我碰到萬小姐,她帶我過來的。”
其實女友的不在乎才讓大男孩小小失落。
但莊理又說:“還見到了你父母,将才打過招呼。”
萬克讓緊張兮兮地問:“我老媽沒講什麽吧?”
“好像要講什麽的,你過來了。”莊理玩笑,“你來得不是時候。”
萬克讓舒了一口氣,笑了,“我講了嘛,老媽老爸肯定好鐘意你的。”
莊理笑而不語,“萬太太在找你,你不過去?”
萬克讓轉頭看向賓客席位,同萬母揮手,要牽着莊理的手過去。
“我就在這裏。”
今天第三次了,她固執地退守陣地。
“我怎麽能讓你一個人?”萬克讓說。
“你父母從溫哥華飛來,應該不是想要做電燈膽吧,你陪他們待一會兒。”莊理停頓,“我們還有好多時間。”
萬克讓柔情款款,“Lowy,我怎會有你這樣好的女友。”
莊理緩緩把手指從萬克讓手中抽出來,輕輕推他肩膀,目送人去到他父母身邊。
司儀登場,在亞熱帶花卉中開始講話,可能是做過議員的關系,語調像是進行就職演講。
人們該落座的落座,剩下的人站在尾部,幾位攝影師四處走來走去捕捉婚禮美好瞬間。
莊理有意回避鏡頭,偏身側目,便看見葉公子的身影,他們離得很近,不到一個人的距離。
什麽時候身後站了個人也不知道?他悄無聲息的。
那麽同萬克讓講的話都被聽了去?換做是她也覺得幼稚可笑。
可葉公子似乎對周遭一切并不在意,手握玻璃杯杯口,白葡萄酒只餘半指寬。不知是第幾杯了,他有時感覺陽光刺眼而閉上單只眼,或很久也不眨眼,注視現場的目光是那麽飄搖游弋。
他身形颀長挺拔,側臉線條漂亮,尤其是人中到下巴的弧度,讓這一張臉分外俊美。看起來年輕,而此刻的神情又為他添了幾分憂郁氣質,簡直就是懷揣傷心事的落魄公子。
向誰抛出邀請,誰都會願意傾聽他,安慰他。
如果不是他閃爍微光的鑽石袖扣和手腕上的百達翡麗,莊理應該也會被蠱惑。
萬惡的資本主義,有錢到這種程度便不應有煩惱。
良辰吉日,新娘挽着父親手臂從花園小徑走來,花童跟在後面,金發碧眼充滿對這個世界的好奇。
他們走入座椅之間的狹道,花瓣紛然而落,如雨也似雪。有人吹口哨講新娘子好美,Vicky笑看過去,旋即往向遠處的男人,目光灼灼,百般情緒在心尖翻湧。
他們在證婚人見證下宣告誓詞,交換對戒,擁吻。
掌聲雷動。
莊理平靜地看着這一切,忽聽男人低語:“你講為什麽參加別人婚禮會掉眼淚?”
他的聲音很好聽,國語口音也很正,她微愣,轉頭看去。見葉公子并未掉淚,甚至可以說很淡漠,才意識到他指的是坐席上的親朋好友,包括萬克讓的母親。
“……感動吧,或者不舍得。”莊理思忖道。
“你不覺得這很像馬戲團秀?”
葉公子語言平淡,卻讓外來者莊理錯愕、堂皇,她正琢磨該如何接話。他已經得出結論,“Boring.”
也不知是說婚禮還是說她。
應該不會是說她吧?哪個正常人會在這會兒同陌生人讨論婚姻的适當性,莫不是他早對婚姻危機有所察覺?
司儀宣告儀式結束,人們湧向新人,一起拍合照。一會兒,娘家人牽着新娘婚紗裙擺去更有象征意義的噴泉前拍全家福。
“失陪。”葉公子頗有風度地對莊理颔首,将酒杯随手放在一張椅子上,跟親眷們走了過去。
泱泱一大家子人,到後面萬克讓一家才輪上資格入景框。萬以柔把萬克讓叫到身邊,他的父母卻站在邊角。
陽光黯淡了些,煙霞彌漫,夢幻的粉紫色将這座不知有多寬闊的花園籠罩。水聲潺潺,鳥語花香,萬克讓站在年輕的姑姑與姑父身邊,他們都笑着。
快門聲響過之後,新娘說起捧花事宜,萬克讓聽了忙朝莊理招手道:“Lowy!”
衆人皆笑,阿讓的心思昭然若揭。
萬克讓也不覺羞赧,粲然道:“說不定你們很快就要再參加婚禮了。”
長輩們稱好,也有人開始詢問Lowy小姐的來歷。年輕一輩的說阿讓找空中餐廳臨時訂桌,借跑車裝一車玫瑰,拜托小姑幫忙在夜裏啓動上太平山頂的纜車,追求攻勢猛烈,不勝枚舉。
萬克讓的父母無法再維持雲淡風輕的态度,小聲斥責:“阿讓,怎麽能随便講這種玩笑。”
萬克讓對莊理說老媽會喜歡她,當然是說來好聽的。他清楚他們會是什麽态度,才将人帶到家族場合亮相,至少老媽不會當衆給人難堪。
當下觸及紅線,他知道也該收斂了,便說:“當然是講笑啦!我們還要再玩幾年咯,像大姑姑父這樣,拍拖幾年在适齡的時期結婚,幸福美滿……”
“就你嘴甜啦。”萬以柔嗔他,其實幫腔給他父母看。于是萬父萬母暫且也不說什麽了,只盯住走近的莊理,冷冷的。
他們大老遠跑香港來可不是為了見勾引兒子犯渾的狐貍精的。
必定是有手段的狐貍精。
莊理終于站在了萬克讓這幫近的遠的親戚前。擡眸,對上葉公子的目光,他笑意盎然,說:“靓妹仔喜歡的亘古不變,阿讓,當年我就這樣追到你大姑的。”
啊,多麽凄婉的愛情故事,教人不得不同情。
可莊理卻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然後在一下秒,同他錯開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