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選禮夜談,同路

沈奕被秦溯拉着去了寶庫, 到這裏她才發現,正陽宮中竟還有如此隐秘之地。

通過層層機關把守,兩人總算是到了真的寶庫。

寶庫中燈火通明, 照得恍如白晝, 各色的金銀珠寶幾乎晃瞎人眼, 沈奕險些以為是秦溯帶自己私闖了國庫。

“子尋, 這些都是你的?”

沈奕自己也有些私房錢, 沈丞相和沈夫人對她從來有求必應,但是現在看完秦溯的私房錢, 沈奕才發現自己其實是一窮二白。

秦溯倒是不把這當回事, “父皇每次賞的便放在此處,母後的嫁妝等也在其中,還有每次生辰禮之類雜七雜八的,都堆在這裏,日子久了,看上去便多了些。”

一邊說着,秦溯一邊帶沈奕往後走去,“安平快些來這裏, 基本上還能算得上寶物的都放在這裏了, 你且看看有沒有什麽中意的。”

“這些我也都用不上, 還是先給陛下選吧, 只是這陛下賞賜的,和旁人送你的生辰禮,還有德仁皇後留下的嫁妝都動不得, 你可還有別的?”

沈奕并不貪財, 對秦溯這寶庫也只是驚訝,也沒什麽想要的東西, 幹脆搖搖頭,婉拒了秦溯的好意,開始專心給永樂帝挑起來。

“這倒是有,只這邊這些,都是我自己的私藏,一部分是戰利品,一部分是我無事時尋來的。”

秦溯幹脆自己琢磨着給沈奕送什麽,沈奕則一個個看過去,看有沒有适合送長輩的。

“這個如何?寓意家室和睦,宅院長興。”

沈奕指着其中一個,給秦溯看。

“和睦?那便算了,這皇家哪有和睦一詞,除了勾心鬥角便是你死我活,父皇看了怕是氣還來不及。”

秦溯搖搖頭,這要是送尋常人家的長輩,倒是極好的,只是在這皇宮中,更像是諷刺些。

沈奕只覺自己孤陋寡聞了,只得放棄這個選擇。

兩人在寶庫中挑了半晌,最後沈奕看見了一個放在角落中的大箱子,“這個是什麽?”

“我看看,”秦溯湊過來看了一眼,“哦,是上次去南湘時得來的,聽說是什麽神樹還是什麽,反正就是一截死沉死沉的木頭,這個想必父皇不會喜歡。”

沈奕只是多看了一眼,點點頭,“那便沒什麽合适的了,趁着現在為時尚早,不如子尋自己再去尋些別的,或者找人做些寓意好的東西,也還來得及。”

“安平說得極是,等明日,我便讓人去打個金屏風,镂空刻滿福祿壽的吉祥話,送于父皇,父皇定然是喜歡的。”

秦溯一拍手,想了個好主意。

沈奕想象了一下那金光閃閃的屏風,只能笑笑,“子尋覺得合适便好。”

“安平可是幫了我大忙,你看我給安平找到了什麽好東西?”

秦溯定下主意後,從背後拿出一個拳頭大的夜明珠,純白色的夜明珠無光自亮,在黑夜中亦能熠熠生輝。

“南海夜明珠?這麽貴重的東西,我是萬萬受用不起的。”

沈奕沒想到秦溯出手就是這麽大方,就這夜明珠的個頭,估計全天下也只此一個,她如何能收得?

“倒也無甚貴重,只是想着安平夜裏熄燈後,烏漆嘛黑的,亮着燭火又睡不安生,夜裏起個身都不方便,便覺此物還有些用處,安平莫要推辭,今日勞你受累,本就是應當的,你且收下吧。”

秦溯送出去的東西,就萬萬沒有收回來的道理,将夜明珠重新放進盒子中,秦溯先幫沈奕拿着,一手牽着沈奕,往外走去。

時辰尚早,秦溯将東西放到沈奕房間後,本準備再同沈奕閑聊會,就聽見宮人通傳,二皇子殿下來了。

秦溯這才想起來之前在太學的時候,秦邈說的話,她當時只當秦邈随便說說,沒想到他竟然還是來真的。

“現在說我不在還來得及嗎?”

秦溯正說着,就看見秦邈已經進來了。

秦溯感覺自己正陽宮的防衛是越來越松懈了。

“二皇兄,我又不是不知道這些禮儀規範,能不從頭重學嗎?”

秦溯耷拉着眼皮,看着跟着秦邈走過來的四位教習嬷嬷,頓感頭疼。

“等你何時能把所有的禮教刻在骨子裏,記在心上,時時守着,便不必再學了。”

秦邈同樣耷拉着眼皮,看向秦溯,“正好沈小姐也在這,沈小姐的禮教可算得上京中表率,那便由沈小姐來監督,一直到秦溯學會為止,秦溯,你跟我過來,我有些話要跟你說。”

沈奕莫名其妙被安排了個重擔,一時有些無措,想要推拒,卻發現秦邈壓根沒給她拒絕的機會。

看着兩個人離開,秦溯還回過頭來跟自己打手勢的樣子,沈奕突然就理解了秦邈。

秦溯跟着秦邈一直到了正陽宮的書房,宮人守在門外,只留二人在裏面。

“二皇兄還有何事?”

秦溯也是想早日将教習嬷嬷送走,在秦邈面前,不由得端莊了些。

“自然有事,”秦邈胳膊肘搭在椅子扶手上,靠近秦邈,“我知道你對于這些禮儀教條頗為不屑,但是我得提醒你,若想成大事,必須從細節處做起,你可以如此瘋瘋癫癫的樣子,縱是給你披上個黃袍,也不過像個成了精的猴子,只有你自己沉穩了,可靠了,旁人方能信服,方能願意死心塌地地追随,你且就說,就算是在軍中的時候,你也是太學中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自然不會,只是……”

秦溯在軍中本就是女子,又是公主身份,若是想讓人信服,能充分調動軍隊,自然不能馬虎,她需得身先士卒,還需有大将風範,兩軍陣前,不落下風,且能從氣勢上壓倒對方,端起軍令如山,所向披靡的威嚴架子才可。

只是秦溯總覺得那般老是端着,太累了些,且私下裏不必那般嚴肅,所以總是閑散了些。

“沒什麽只是,你只需記住便是,軍中你是将軍,百姓眼中你是皇家公主,百官眼中,你得是才幹出衆,端莊威嚴的皇女,否則,日後的阻礙不知會增加多少。”

秦邈看着臉色認真些的秦溯,接着往下說,“在太學的時候,我不便說太多,正好現在再給你講些課,你可想聽太-祖爺爺開國登基前的事?”

“是那些場戰役?這我早已熟記于心。”

說起這個,秦溯倒是比那些寫史書的更為了解。

“不止那些,還有太-祖爺爺到底是怎麽從一個落魄舊貴族的公子哥,到大雍開國皇帝的事,這些史書上可沒有。”

秦邈自然知道秦溯對什麽最感興趣,果然,這樣一說,秦溯立馬坐直,豎起耳朵且認真聽着。

秦溯和秦邈這在書房中一聊,就是一下午過去了,一直到了晚膳時間,兩人才一起從書房出來。

“一起用膳?”

秦溯看了眼秦邈,客氣客氣。

“倒是正好,我也餓了。”

秦邈那是一點不客氣,開口答應下來,“不知道這正陽宮的飯菜有何不同。”

“總比你玄音宮中的好吃些。”

秦溯讓赤水去多準備副碗筷。

“那倒是,我在玄音宮中,也不過是自己一個人,倒甚是清冷,不如你這正陽宮熱鬧。”

秦邈似乎話中有話,但是秦溯也沒聽出來什麽意思,全未放在心上。

花溪也在正陽宮中,便是秦溯秦邈,沈奕花溪四人一同用膳。

除了沈奕稍有些拘謹,其餘幾人倒是與平常無甚區別。

花溪從秦溯和秦邈一同進門開始,視線大部分時候就放在了秦邈身上,看得秦溯險些以為花溪對秦邈芳心暗許了。

等幾人經秦溯相互認識完了,落座用膳後,秦邈先跟沈奕打完招呼,又看向花溪。

“這就是那位傳說中正陽宮的神醫吧?早有耳聞。”

秦邈這話也不算是突兀,畢竟前段時間因為沈奕,将整個太醫院都搬到正陽宮卻束手無策的事,早就在宮中傳遍了,包括後來妙手回春的那位女神醫。

花溪倒是大大方方地點點頭,“不才不才,正是在下,能入二皇子的耳,也是草民的榮幸。”

“你們倆倒是會相互恭維。”

秦溯看了一眼兩人,先夾了一筷子,算是開了頭,又用公筷給沈奕夾了些菜。

“并非恭維,屬實敬佩,子尋倒是有福之人,身邊總是些能人奇才。”

秦邈倒是會說話。一句話把幾個人都誇全了,包括他自己。

飯桌上的氣氛倒輕松融洽了些,等吃到一半的時候,花溪的視線又落在秦邈的身上,“二皇子似乎身體不适?”

花溪的話,成功讓三人都停下了筷子,看向秦邈。

秦溯倒沒聽說過秦邈身體不适的事,甚至秦邈平常便很少生病,除了懶得出奇以外。

“花神醫何出此言?”

秦邈臉上的笑意不變,放下筷子,抱着茶杯喝茶。

“二皇子殿下手腕無力,行走間略有遲鈍,只坐這一會兒,便須得靠着桌子借力,應當是有些不适?”

花溪好歹也頂了個神醫的名頭,而神醫最大的毛病,就是樂意給人瞧毛病,遇見個人總忍不住多瞧瞧有沒有病。

聽完此言,秦溯的視線在秦邈的身上轉了兩圈,“他整日除了躺着便是倚着歪着,從不活動,怕是骨頭都躺軟了,終年都是這個樣子,哪算是身體不适啊。”

秦邈也跟着點頭,“子尋說得不錯,我慣是懶怠,如此已習慣了,多謝花神醫關心,并非身體不适。”

花溪看兩人都這樣說,還是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笑了笑,不再多說。

四人一起用過膳,天色已晚,秦邈便先告辭回宮。

花溪看着在正陽宮門口,秦邈上了特制的步辇,又歪着半躺下去,眼中疑慮始終未散。

“如何?二皇兄當真身體有疾?”

秦溯雖然在桌上那樣說着,但是她亦相信花溪的醫術,特把花溪的話放在心裏,現在尋了機會出來,又問花溪。

周圍沒什麽人,花溪謹慎地點點頭,“我不敢說百分百,若是能給二皇子詳細診脈,許能确定。”

聽花溪這樣說,秦溯不免又想起前世,再過幾年,秦邈不知是何原因,便只能靠輪椅出行,成了廢人一個,莫非并非是傳言摔壞了腿,而是早就有疾?

“此事需得二皇兄自己拿主意,但是要是确定了,你可有辦法醫治?”

秦溯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

“殿下真當我是無所不能的神仙轉世?這世間怪疾千萬,以我一人之力,如何能盡治?

更何況這種症狀我也只在古跡中看過寥寥幾筆的記載,不能确診,亦無治療之法。”

花溪瞥了眼秦溯,搖搖頭,這次連她也是束手無策。

“到底是何病症?”

花溪越是這樣說,秦溯越是擔心,眉頭緊蹙,心緒雜亂。

“需得确定再說,否則我豈不是成了說瞎話的?”

花溪沒有百分百的把握,自然不敢先亂說,只能擺擺手,“殿下且就當我嘴賤,多說話了,有事再喊我,我且要去消消食歇下了。”

花溪倒是走得潇灑了,留下秦溯一個人愁眉不展,越是這種猜不透摸不着的事,越是讓人揪心。

沈奕看秦溯在外面站了許久,不知道她們二人到底說了些什麽,“子尋?天晚氣寒,你站在院子裏做什麽?”

秦溯這才如夢初醒,轉身回了屋裏。

“安平可是該泡藥浴了?想必綠煙她們已準備好了,安平快些去吧。”

秦溯催促着沈奕,并未說起剛才的事,并非不信沈奕,只是這事與沈奕無關,說了也無益。

沈奕應下,“還有一事,子尋,明日楊家小姐邀我游園,我便回府了,正巧這藥浴再泡今日一次就夠了,我也不好再多叨擾。”

“這如何算得上叨擾?剛才二皇兄不是還叮囑安平監督我學習禮儀?這怎明日便要回府了?”

秦溯見沈奕又提起回府一事,連忙勸阻。

“二皇子殿下只是戲言罷了,且我在宮中已經住了許久,太不合規矩了,且家中父母也多有挂念,實是該回去了。”

沈奕接了楊怡的邀約,又擔心沈丞相夫婦挂念,這次是鐵了心要回府了。

秦溯也不好再多勸阻,宮規什麽的倒不算是問題,但是總不能老是不讓人家母女相見。

一想着沈奕就快走了,秦溯多少還有些不舍,等沈奕從鸾清池回來後,秦溯也去了沈奕房中。

“安平,你明日便要回府,今日且陪我說說話?”

秦溯站在沈奕床邊,反正時辰尚早,說會也沒關系。

沈奕看了一眼秦溯身上單薄的衣衫,便知她是臨時起意跑過來的,這好歹也還在正月,冷天凍地,這樣讓秦溯坐在這裏說半天話,恐是要着涼。

“子尋且先上來再說話吧,你只穿這兩件衣服,莫要着涼。”

秦溯稍稍遲疑,但見沈奕都不介意,二人又都是女子,想來也沒什麽,便更了衣,坐在沈奕旁邊,同沈奕蓋着同一床被子說話。

沈奕稍有些後悔了,她剛才只顧秦溯莫要着涼,卻忘了自己的心思,現在秦溯只着中衣,二人離得極近,稍一動彈便能碰到對方,她整個人便都緊繃起來。

“安平,你可曾想過,将來有何打算?”

許是今天聽秦邈說得多了,秦溯心中想得也有些雜,倒忍不住想同沈奕多說些。

“将來?”沈奕重複了一遍秦溯的話,垂下眉眼,笑意有些凄涼,“我何有将來?且不過過好眼下,自少給爹娘添憂罷了。”

“怎又說些這喪氣話?安平自當長命百歲,定然會有将來。”

秦溯本意并不是讓沈奕想起這些傷心事。

沈奕只是看着秦溯,眼中的憂慮是秦溯所看不明的。

“子尋且說說我有何将來?就算不提命中注定一事,且就算我亦能長命百歲,又能如何呢?

女子及笄前,便學些書本女紅,禮儀條教,女子及笄後,便開始考慮婚事,無非是擇一公子,成親拜堂,且在一四方的後宅之中,生兒育女,操持家裏,甚至夫君納妾,亦要操持,如此蹉跎一生,便等入土,這怕不就是世人所說的一生安樂?當真是一眼便望得到頭。”

沈奕眼中憂思更重,這還是世人眼中頂好的命數,若是未能攤上良人,家宅不寧,更是命苦。

秦溯聽沈奕這般一說,亦頓感難受,她且想象不出,如沈奕這般心思靈巧,才學過人的女子,如此去過一生會是怎樣,怕是要一身才華,盡囚于後宅,滿腹經綸,卻只餘望天興嘆,這與平白将人磋磨死有何區別?

看秦溯一言不發,沈奕也收起些愁容,這也不是她要擔憂的,她這早夭的命格,也無需考慮如此久遠之事。

“且不說我了,子尋将來有何打算?”

秦溯還未從沈奕的話回過神來,只愣愣地看向沈奕,半晌才回過神來。

“我将來,定當要一統浮梁,護佑大雍。”

聽着秦溯這豪情萬丈的壯志,沈奕也是愣了一下,“那子尋的終身大事呢?”

“不收浮梁,定不成婚,此我畢生夙願。”

在秦溯前世今生四十多年的腦子中,就沒出現過婚事這倆字,也從未考慮過這些,她只想滅了浮梁,一統大雍,創造一個太-祖爺爺當年所創造的大雍盛世,造福黎民百姓,要四海之內,海晏河清,國強民富,再無流離失所,人人皆可安居樂業。

沈奕只看着這樣的秦溯,便覺自己沉寂如死水般的心中再掀波瀾,好似一道火紅的利刃,破開剛才自己所說的一切灰暗。

“子尋這般女子,當真天下少見,只可惜我這身子不争氣,如若不然,我也定要同子尋一起,去看看那別樣的風景。”

稍有感慨,沈奕只笑着,眼中滿滿倒映着秦溯的身影,好似透過秦溯,亦看見了那與衆不同的選擇,那注定波瀾壯闊的人生。

秦溯側頭對上沈奕的眸子,同樣一笑,攬住沈奕的肩膀,把頭靠在沈奕的肩上,“安平自當要同我一起去看看的,不然我孤身一人,豈不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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