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把戲

段執這次老老實實把季書言送回了家。

別墅大門緊閉,二層的小樓,裏頭空無一人,燈火一盞未開,只能聽見院子裏的流水聲,在夜色裏未免有些冷清。

季書言站在臺階上,猶豫地望向段執。

現在十二點半了,他知道段執學校的宿舍樓應該已經落鎖,按照段執的性子,多半要趁機跟他撒嬌,想要在他家留宿才對。

他路上思慮再三,覺得也可以同意,畢竟讓段執這時候回去也有點不人道。

但段執偏偏什麽也沒說。

月色下,段執一只腿撐在地上,重型摩托車本來就機身龐大,但他身高腿長,完全壓得住,月光柔柔地籠在身上,減弱了他身上的桀骜,反而多了幾分沉靜。

他對季書言說道,“你快回去吧,別着涼了。”

季書言沒忍住,問他,“你準備怎麽回去,宿舍不是要關門了嗎?”

段執一笑,“我沒事,還能翻牆進學校,到宿舍可以給阿姨打個電話,求她開個門,就是可能要被罵一頓。”

季書言皺了下眉,心想這其實沒必要,但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他也沒什麽好說的。

他點了點頭,對段執說道,“那你也早點回去吧,晚安。”然後轉過身去按指紋鎖。

砰得一聲,大門關上了。

段執望着亮起燈的院子好一會兒,才笑了一聲,重新發動車走了。

季書言回到室內,沒有馬上開燈,在玄關處站了會兒。

屋子裏頭什麽聲音也沒有,家具全都隐沒在陰影裏,只有庭院的燈從紗簾後透進來,落在地上,照出一點柔和的光暈,安靜得像個被遺忘的島嶼。

但他看向沙發,卻記得客廳裏也曾經熱熱鬧鬧。

段執跟季圓總是一起坐在這兒讨論作業或者是打游戲,屋子裏燈光都亮着,地上扔着的都是季圓的零食。

看見他回來,季圓就會像個熱情的小狗一樣撲過來,活潑熱情地叫他舅舅。

而段執卻要沉靜得多,總是很客氣地笑一下,禮貌叫他“季叔叔”。可段執的眼神又分明不是這回事,直勾勾地望着他,放肆又張揚,像用視線在他身體上逡巡,這讓他從一開始就覺得被冒犯,産生出本能的防備,覺得這人像不懷好意。

可是如今再回想,他已經能夠分辨,段執的眼神之所以如此充滿攻擊性,是因為喜歡。

濃稠得化不開的喜歡,幾乎能化為實質。

季書言打開了燈,開始慢吞吞地脫掉外套,腦子裏卻不能自控地想東想西。

他開始覺得段執有點可怕了。

前陣子段執一直不出現也就算了,他作為一個成年人,生活裏有太多事情,光是工作占據了他大部分的時間,他總能找到別的事情轉移注意力。

這樣天長日久,他也就會逐漸忘記,有個年輕人在秋夜裏吻過他,向他告白。

可偏偏段執從來不如他心意,毫無征兆地又出現了,像玫瑰一樣帶着刺,美豔得咄咄逼人,在月下靠近他,身上的氣息都像是要化成一張網,把他捕撈進去。

他剛才是真的被段執吓了一跳,那樣突然的湊近,他還以為段執又要吻他。

可是段執沒有。

段執跟他貼得極近,眼神暧昧又溫存,卻又堅決沒有越過那條線,讓他斥責都找不到理由。

年輕人的小把戲。

他心裏很清楚,甚至可以冷靜地批判這種把戲,但他又沒出息的,真的被撩撥得心跳加速。

季書言擡手按了下心髒,那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情緒似乎還停留在此。

他不由懷疑自己是不是太久沒戀愛了,他好像聽同事說過,太久不戀愛的人會更容易陷入情緒波動,産生心動的錯覺,但那其實只是自我的投射,算不上真正的情感。

他可能也是如此。

段執的感情太炙熱,濃烈,以至于連隔岸觀火的他都被卷了進去。

季書言拎着公文包上了樓,回房間洗了個澡,卻還是睡不太着,幹脆吃了一粒安眠藥,一夜無夢到天亮。

之後的兩天他都不用做手術,相對要輕松一點,周六下班的時候,同事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他想了想謝絕了,“今天就不去了,我想回家吃點簡單的,看看電視睡覺。”

同事搖搖頭,“季醫生,別總是回家了,咱們年輕人還是要有點夜生活。”

季書言提醒他,“我三十三了。”

“三十三怎麽了,”同事“啧”了一聲,“當代人類,三十三才剛剛開始,搞對象,搞事業都正合适,你要有朝氣一點。”

季書言說不過他,敷衍地點了點頭,“你說得對,但我還是想回家。”

他站起來收拾東西,不管同事痛心疾首的目光,拎着包溜之大吉。他出故障的那輛車還在維修,今天換了一輛不常開的越野,還有點不适應,他心裏盤算,今天季圓也沒打電話說要回來,那多半今天還是只有他自己,晚餐可以簡單點,下個面煎個雞排就行了。

然而,說曹操曹操就到。

在離家門口只剩下十來米的時候,他手機上跳出了季圓的名字,季書言一接起來,就聽見季圓開心地問,“舅舅,你到家沒啊?”

季書言把車開往地下車庫,“嗯,到了,怎麽了?”

“嘿嘿,那你快上來啊,我跟段執一起回來了,我倆做了火鍋,就掐着點等你下班呢,”季圓催他,“我們買了好多吃的。”

季書言拔車鑰匙的手僵住了。

雖然前幾天段執就說還想上門來拜訪,但這是不是也太快了一點,真當這是你自己家嗎?

有那麽一瞬,季書言十分後悔沒有加入同事們的聚餐。

但現在想撤退也來不及了,季圓在電話裏說,“唉舅舅,我剛剛已經看見你車了,你怎麽還沒有好?”

這糟心侄子。

季書言閉了閉眼睛,嘆了口氣,“知道了,馬上來。”

他在地下室入口猶豫了幾秒,才推開了後門,果不其然,一打開,他就聞見了一點火鍋味,從餐廳那邊傳過來,不至于熏得滿屋子都是,卻還是有一絲嗆人。

季書言把包和外套挂好,去了餐廳,隔着玻璃門,他看見段執還在廚房裏頭切菜,季圓手忙腳亂地在外面擺盤。

他推開門走進去,季圓擡起頭,眼神一亮,“舅舅。”他把蔬菜拼盤放好,“你快洗手吧,馬上就能吃了。”

季書言往桌上掃了一眼,火鍋是鴛鴦鍋,肉菜基本已經擺好了,蔬菜丸子這些也差不多了,他喜歡的菜幾乎都在。

他沒說什麽,走到廚房裏,挽起袖子,邊洗手邊問旁邊的段執,“還有什麽要幫忙的嗎?”

他盡量問得自然,但這句話又太自然,好像段執本來就是家裏一份子。

他問出去才意識到,又來不及收回,好在段執也沒趁機發揮,只是看着他笑了笑,“沒什麽了,還剩下個金針菇,馬上好了。”

季書言沒再說什麽,去了外面餐廳,一分鐘後,段執把最後一盤菜拿了上來。

季圓望着滿桌的菜,心滿意足,“真好,我就喜歡火鍋,都是肉。”

他咕咚咕咚給三個人倒上可樂,又對季書言說道,“本來還想把我們宿舍另外倆,老二跟老三喊過來一起吃的,但他倆都有對象,說是已經約好了。又剩我跟段哥。”

季圓宿舍裏另外兩人,季書言也見過,去年他還請季圓全宿舍吃過飯,但如今已經想不起臉。

他說道,“那下次吧,大不了把女朋友也帶過來,反正地方夠。”

他以前不喜歡人多,現在卻覺得,人多一點也好,起碼能把他跟段執隔開。

季圓聽得呆了一呆,心想他舅舅何時如此熱情好客了。

但他也沒問出來,很快就轉移了心思,開始跟他舅舅說明年去國外交換的事情,他們學校每年都有出國交換的項目,都是去世界排名不錯的名校,競争也激烈,他從現在就要開始準備了。

季書言一向支持他多去外界看一看,甚至都不一定要學有所成,有一段不一樣的人生體驗也好。

季圓叽叽咕咕地跟他舅說幾個項目的優勢劣勢,思考去美國還是英國,說到一半,又去問旁邊的段執,“段哥,你想去哪個?”

季書言聞言看向段執,“你也要去?”

段執卻猶豫了,“不一定,只是原來這麽打算過。”

季圓奇怪道,“你不是大一的時候就計劃好了嗎,我出國這事情你還給我建議了呢,怎麽又不确定了。”

他們學校排名靠前,各項資源一直豐富,每年交流的項目都很多,他剛進大學還是個愣頭青,只想先玩一年,但是段執已經有條不紊做好了規劃,人生路線格外清晰。

他還以為段執一定會去。

段執也沒多解釋,拿公筷夾了一個肉丸子放進季書言碗裏,“人的想法會變的,我有我的考量。”

季圓“哦”了一聲,也沒過多追問。

季書言卻盯着霧氣蒸騰的火鍋,若有所思。

吃完晚飯,三個人把廚房簡單收拾了一下,季書言看了眼已經恢複整齊的餐廳,覺得沒自己什麽事了,就打算上樓。

但他剛想離開,就被自己侄子揪住了衣角。

“舅舅,你不能走。”季圓虛弱道。

季書言低下頭,“為什麽?”

“因為我跟段哥想看恐怖片,但我倆都害怕,”季圓鼓了鼓臉,十分努力地跟他舅賣萌,“舅舅,你最好了,陪我們一塊兒看吧,給我們當個精神支柱吧。”

季書言微妙地挑了挑眉,擡頭去看段執。

季圓膽子小他是知道的,他家這倒黴孩子不怕過山車,不怕蜘蛛老鼠,就怕恐怖靈異的東西,偏偏又人菜瘾大,喜歡看恐怖片,小時候看了哇哇大哭,直往他床上鑽,哭天摸地說再也不看了,結果沒到兩月又再犯。

可是段執……他望了望段執那一米九的身高,實在很難相這人也怕鬼。

“你害怕恐怖片嗎?”他提醒段執,“上回半夜你還送了我回家。”

“怕啊,”段執說得理直氣壯,毫不臉紅,“我特別怕鬼,平常走夜路還好,一看恐怖片就會胡思亂想。”

季書言還是不信。

他低頭問季圓,“你們以前一起看過恐怖片嗎?”

季圓一愣,不明白季書言問這個幹嘛,但他埋頭苦思,“好像沒有唉,我去年都是在家看的。”

得,連真僞都無法求證。

季書言很不甘心,但是季圓已經不管不顧把他往客廳那裏推,“來嘛舅舅,你也要看看電影放松一下,段執還買了飯後甜點,是你喜歡的開心果蛋糕,正好一邊看一邊吃。”

季書言被季圓一把按在了沙發上。

眼看着季圓已經歡快地開始選電影,季書言抱着手臂,沉痛地想,要不還是找個日子,把季圓掃地出門吧。

這倒黴孩子,誰愛要誰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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