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不得不承認,這真的是個好看的人。

葉英尚立在那,雙目閉着。人雖鎮定,但無疑在兩方之中劃定一條無形的線。屏風是一道分水嶺,他們都感到如果有人敢跨過這條線,這件事情就不會那麽簡單。

“你們是誰?”

“有一樣東西想給葉莊主。”

侍衛捧來一個桐木劍匣。李承恩接過,将盒子打開。內裏放一柄劍,在盒子被從地上滑給葉英的時候,那柄劍驟然劇烈鳴響了起來。

“……古羅珈?”

葉英神色微動,拿起長劍。李承恩已走過屏風——方才緊繃的氣息,一剎那松動下來。

“五莊主正在天策府做客。”他說,“他有一段時間沒有回莊了,吾知道大莊主念弟心切,故而連夜帶人趕來,接莊主往洛陽。”

葉英道,“将軍未免太客氣——有什麽事情,在這裏說也可以。”

李承恩笑,“就怕莊主貴人事多。等上了車,吾自然會将來龍去脈一一告知。”

古羅珈在他們手中,李承恩言下之意,似乎葉凡有些事情被他翻了出來,眼下順理成章地關押在天策府。天策府的核心本來就是天子直屬的秘密力量,倘若李承恩真的手腕硬一點,今天送過來的就不會是葉凡的佩劍。

能做到天策府大統領,肯定不會是什麽太心慈手軟的人,今天這樣送了一柄佩劍過來先禮後兵,面子算是給足。葉英不知該說一句将軍過譽,某誠惶誠恐。

至于李承恩那裏,固然知道在南武林不能得罪葉家的規矩,只是情局緊迫,就算沒有抓住葉凡,今天用硬搶也要把人搶回去。

好在葉英很快點了頭,将古羅珈放回劍匣中。

“某明白了。”

李承恩道,“請移步,車馬已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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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拉住葉英的手,将人帶出房間。

這個人的手冰冰涼的,又都是骨頭,讓人覺得不舒服——他握慣了柔腴玉蔥,忽然換拉一個男人的手,難免覺得怪異。

可葉英又看不見——就算這是對方家裏,他也不好意思讓人自己走。

一行人走出門去,踏上回廊。一炷香的功夫,廊上已經鋪滿了桃花,在月色下白雪似的一路。葉英長發仍披散着,走在這段雪中,神色安和,攏着金線彤花外套,下擺迤逦。

庭院裏很靜,沒有了平時往來的侍女。李承恩帶人走出二進門,做了個手勢,示意侍衛将那些被暫時關在耳房裏的人放出來。

馬車停在那,只比尋常的車大一些,外表毫不起眼。李承恩先上了車,馬車很高,他又不用墊腳,而葉英目盲,險些就絆了一下。

李承恩仍拉着他的手,便探出身去,将他整個人抱了起來,帶進車裏。葉英沒想到這人居然會這樣,不由怔了怔。

他沒覺得什麽,這人也不重,抱起來輕飄飄的,反而是那件奢麗的外套占了不少分量。

“真夠輕的……葉莊主不考慮趁着春天多吃些,好歹江南氣候那麽養人。”

他放下車簾——路上,依稀可以看到有些神策軍人。他不禁冷笑,将簾子下的鈎子勾上。

“——神策軍在這裏能做到什麽地步?”

“如今是晖弟坐鎮,他們什麽都做不了。”

“晖二莊主确實是經商之才,深谙商道。”他靠上軟墊。葉英也坐着,他剛才一坐下就感到背後墊子不對,裏面似乎有什麽東西。“和這群人打交道麽——兩年前吾頭發還是黑的,如今鬓角已白了。”

葉英聽了,深有同感。當年神策軍已護衛名義強行進駐,他正在劍冢閉關。等到出關回莊時,發現橋邊居然有神策的關卡,車馬足足等了半日。在藏劍山莊,得罪二莊主的後果都是人力可以預料到的,但是得罪那位大莊主,因為沒人想到去得罪他,也不知道什麽事情會得罪到,所以一直沒有人知道葉英發火的樣子。

通常來說,葉晖發火可以熬過去。葉英發火,更像發瘟。

發瘟就是,就算低着頭一言不發,也躲不過那種手腳冰涼雙股戰戰的感覺。

但這個世上偏偏就有一物降一物這種事情。李承恩看着對面的葉英,身經百戰的神經不過感到些許波動,轉眼回到了堅不可摧的原型。

畢竟兩個人從小生活環境就不一樣,葉英如果想要單憑發瘟就讓李承恩“兩股戰戰”,顯然是不太可能的。又或者因為所謂孽緣,在李承恩眼裏,這根本不算發火,頂多就是有的小不滿。

突然被人用弟弟威脅然後帶走,換了誰都不會只有一點小不滿。

葉英很不滿。已經非常,非常不滿了。

天策府的名聲很不錯,臺面上的名聲。只是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而既然目的是對的,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去計較他們的手段了。

只是對于藏劍山莊這樣相對封閉的家族門派來說,這種臺面上的名聲根本不作為什麽評判标準。葉英對軍人的了解只來自很簡單的兩條路,神策軍,還有現在的李承恩。

一者飛揚跋扈不知死活,一者蠻橫無理。如果待會這位将軍不能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他考慮是不是該采取些特殊手段。

就在葉英這樣想的時候,一旁的李承恩忽然拉開了車簾。

——他們已經離開了藏劍山莊的地界。

車簾下,灰色流蘇不停地晃動。李承恩靠上墊子,像是困了,閉目養神。至于他剛才說上車就全盤托出的事情,好像壓根沒被提過一樣。

葉英是個很有耐心的人,所以他等。他遇到過許多故弄玄虛的家夥,懂得舉一反三——面前這樣的人,無疑是在計算着局勢的天平。

可李承恩好像是真的睡着了。他看不見,只是能感受到對方沉靜如水的氣息——這個人已經徹底進入了一種境地,将魂靈束在一個極安靜的地方,在最短時間裏迅速休息,一旦遇到狀況,也能迅速恢複戰鬥狀态。

葉英沒有想到他就這樣睡下去了。換做其他人,也許會問點話,也許會弄出點動靜試探。但是葉英從未遇到過這樣的狀況,好像目前他所能做的,也只有睡。

所以他也睡了。和李承恩長年沙場上的習慣不同,他睡得很安穩,很酣甜,就好像小孩子一樣。任何動靜都可能驚破湖面一樣的美夢,但只要漣漪平靜,他便能繼續安心地進入睡夢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李承恩睜開眼,看到的就是這樣的葉英。

裹在金色的厚重外套裏,把自己卡在角落裏的軟墊子上面,呼吸深而均勻,面色安和,沒有一絲一毫的警戒。

天策府很少有人是這樣睡覺的。

每個人都和夜枭一樣,連睡覺都會睜一只眼;巡夜時走過士兵通鋪的時候,可以明顯感到每一個人都醒着。

但這個人很有意思。睡覺的時候和嬰兒一樣,無憂無慮,頗有些沒心沒肺的味道。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掐了一下這人白皙的臉;葉英發出一聲不滿的輕喃,略皺着眉頭,動了動頭,又繼續沉沉睡下了。

幕三

葉英是被次第響起的號角吵醒的。

聲響此起彼伏,回蕩在陌生的空氣之中;伴随着巨大鐵門被緩緩推開的聲音,就像是很古老的長劍從劍鞘中醒來。

巨門被完全打開,車速慢了下來。他可以明顯感受到四周的改變——連空氣中都帶着黃沙樣的肅殺。下一刻,弓弦鳴響聲不斷,直到他們的車停在正殿口。

——是軍營。

他試着伸出手,想将睡夢中散落的飾帶拉緊;但被一只更寬厚而粗糙的手掌蓋住了,替他将外衣拉好。

李承恩問,“這幾天路上還習慣麽?”

葉英的眼睛微微動了動,睫毛下灰色的眼眸好似罩了九溪之煙。

葉英說,“蒙将軍盛意,車馬颠簸,事無巨細,照料妥當。”

被他這樣堵了一句,李承恩輕描淡寫轉開頭,幹笑幾聲。

“吾帶莊主下車吧。”殘茶已冷,他将茶水傾倒在地,“午膳已備。”

葉英問,“如今某也随将軍來了東都,将軍是不是忘了什麽?”

李承恩不過拉住他的手,先下了車;葉英卻不動入山,只是睜開了那雙看不見的眼睛,靜靜看着他。

琉璃籠煙,春冰乍碎樣的光。東都熾熱的日光下,這煙湖眼眸攏盡四周所有風景,李承恩透過它,卻仿佛在看一個陌生的世界。

蒼勁瘦削的手被他握着,如果不是微微血脈搏動,就如同青白玉雕。

葉英在堅持。兩個人之間不斷無聲無息的拉鋸,他在告訴李承恩,不要太高估自己如今的處境。這人有天時地利人和,葉英無可奈他何……而一旦事情過去,李承恩有一種感覺,葉英的報複不會像傳聞中的那樣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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