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節
他不常面若冰霜,坐在這個位子上的人往往很少笑,但李承恩卻一直都有笑意——只是雪琉天看到這笑容,也明白,假如今天不放下些有價值的情報,他就不可能平安離開。
“聽說,将軍那位在朱雀門當值的朋友,前些時候在查一個女人。”
一樣東西從他袖中滑出——那是一個女用香囊,繡功上乘,卻是宮中之物。
“她從宮中離開後很快就沒了聲息——包括家人,全部失蹤。女人入宮用的理由是得知貴妃小産,特入宮探望……而那時候,她自己本身也正是十月懷胎。”他說到這裏,面上笑意愈濃,“——那天是下弦月,小雨,什麽都看不清。她坐車辇出宮的時候,恰逢天策府的車辇回京……倘若将軍還沒有想起,那我再多說一句——那車隊是來提朝廷撥下的石料的……這種東西一般不會察看,而是直接倒在牧場的角落。”
事到如今,李承恩已經明白他的意思了。
那時正是秋末冬初,常有小雨,牧場東邊的礦場正處下勢,倘若貴妃乳母的屍體被放在那,很容易就被落下的泥石遮掩。氣溫不高,濕土迅速凍結,故而屍首難以斷定死亡時間。
貴妃本應無子,被人調換後意外有了身孕,随後也許是意外,也許是預謀,胎兒沒有保住。乳母入宮探望後發現她已經有了問題,所以被人滅口。
——但那是誰指使的?
他看着在雪琉天指尖微微晃動的香囊——動手的是不是此人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的貴妃是哪方的棋子?
“将軍必定有疑慮。這麽說吧,那時天一教還沒有和紅衣教挂鈎,人是我殺的,她在死前告訴我,真正的貴妃手腕上有一顆痣。當時我們用的替身沒注意到這一點,故而被乳母看穿。”
“所以,她是天一教的人?”
“最有意思的地方就在這。”
他将散落的額發挽到耳後,不知是不是錯覺,雪琉天笑意中有一絲苦意。
“當時我的下屬會定期混入宮中。乳母死後不久,他告訴我,那個假貴妃的手腕上——多了一顆痣。”
幕十三
不是紅衣教,也不是天一教……在宮內進行滲透的,是一股全然陌生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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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股力量不隸屬于任何勢力,也沒有任何顯而易見的目的。它就像是流水,輕松自如地陷入任何縫隙之中。
李承恩想到了隐元會——這麽多年,天策府用盡所有手段,唯一無法進入的地方。
它從來不會正面與誰為敵,當隐元會發現這一批傳信人中有天策府的人後,并不會采取什麽追查到底的方法,而是等情報傳到上一級後直接将這批人全部清理,再上一級,下一批人也殺光。它們就通過這條血路将情報天衣無縫地彙總,沒有人能滲透進去。
可它無處不在。
天策府中也有隐元會的人——處理方式也很簡單。可曹雪陽和楊寧卻沒有魄力将一隊人清理掉,天下沒人有這種魄力。他們被許許多多臺面上的東西所束縛,所以永遠鬥不過這些不惜血流成河的人。
但不會是隐元會。
它像是河床,控制着情況的走向,但卻不是水——隐元會不會做偷梁換柱那麽實質的事情。
是另一股勢力。比隐元會更加縱橫,足以承擔河床與河水——
他看着雪琉天留下的香囊,沉靜不語。
葉英已經醒了。李承恩可以感到這個人在裝睡——如果是以前的葉英絕對不會讓他察覺到。
“還要喝水麽?”他問。
葉英唔了一聲,慢慢坐起身。
“那個人……他走了麽?”
“走了。”
懶得計較葉英聽到了多少,李承恩只是倒了一杯水給他。葉英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卻說不出哪裏有問題。
“你們剛才,是不是在說皇宮裏的事情?”
“民間演義罷了。”
他從箱子後面重新拿回槍;葉英摸索着走過屏風,理着頭發。李承恩知道他沒睡醒,估計剛才陌生人來過內心不安,只有睡在自己這邊才安心。
“拿你沒辦法啊……不知道還能這樣窩多久。”
“以後不可以?”
“等你病好了,這個問題問都不會問。”
他攬過葉英塞進被子,心下有些唏噓。
風水輪流轉。
如果葉英記憶恢複,想到現在的情景,表情一定很有意思——以前的這人打死想不到會有今天,他不由想看看這個人神情有點扭曲的樣子。
可話說回來,葉英恢複後會怎麽樣?
兩方的關系無疑墜入冰窟,永不往來;他可以不用再想像以前一樣潛入天澤樓,把這人帶到什麽奇奇怪怪的地方。又或者天澤樓會豎一塊牌子,霸刀天策不得入內。真要有那麽一塊牌子,李承恩也覺得挺有意思的。
這無所謂——反正他們本來就該這樣的。
不過就是一切都恢複到了□□。
————
第二天起來,萬花谷的侍候人已經到了。李承恩開始沒反應過來,緊接着趕在對方進屋前把葉英抱了回去。
來的是兩名陌生的侍候人,後面還跟着一名容貌端秀的女子。女孩子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頭發卻斑白,看着有些可憐。
她行了禮,道,“某乃花聖蓮部弟子谷之岚,受裴元師兄所托前來傳言。”
——無非就是裴元今天又有什麽事情,請他們等候雲雲罷。李承恩本來就沒指望那麽容易見到人,所謂的高人麽,千呼萬喚始出來,喚不出來也不在少數。
他也就笑笑,說轉告裴大夫,如要事纏身,不必勉強。
但谷之岚卻說,裴大師兄言,昨日未能前來,萬分慚愧,現已于松崖別院等候,請将軍帶人移步。
別院就在不遠,走過去兩步的距離。說是別院,就是一處休憩所在,很精小的佛居形制。他們過去的時候,門前垂着竹絲簾,檐角的石風鈴聲音悶悶的,很有意思。屋前有童子在煮茶,見他們來了便入內通報。
簾子很透,能看出裏面就坐着一個人,但面容不清。谷之岚把他們帶到,就帶着附近的侍候離開了。兩人進入內室中廊,早已準備好了坐墊。
竹簾沒有升起,好像裴元就打算這樣和他們說話了。說實話,李承恩聽說過這人的狂放不羁,卻真的沒有想到傲到了這個程度。
“要看病的,是葉莊主?”
一句寒暄都沒有,簾後直接傳出這句話。聲音冷冷清清,聽得出是個年輕人。
葉英又被拉着正坐,可這裏坐墊沒有別院那麽舒服,硬邦邦的麻編墊子。
一聲笑,很輕,可人都聽得見——帶着點譏諷意味,甚是不屑。
“奇恒之府病變無藥可醫,師弟應已說過了。”
童子已經煮好茶端了進來,給客人兩杯,卻沒送到簾後,估計裏面裴元有自己的茶爐。
“裴某把一次脈,這之後請等師尊藥王返回三星望月,再為莊主診治。”
說完,簾子升起一點。童子執起葉英的手伸過去,簾下,一只白淨蒼勁的手搭上葉英脈門,三指定關。
随後再無聲息。茶涼了又換,李承恩已經換了趺坐,裴元還是沒說話。
“果然……”
過了很久,他終于輕聲說了話。
“這種脈象,只能等他自行好轉。”
——說了和沒說一樣。
谷之岚帶他們回去,估計知道自家師兄的脾氣,沒問什麽。葉英在說什麽時候回去,李承恩說,再等一位大夫看過,然後就回洛陽。
在別院那耗了一上午,人都沒吃午飯。葉英卻說不想吃,只是覺得困。昨晚雪琉天過來把他吵醒了,臉色一直不好。
夏天要睡前都喜歡沖一下。侍候人帶葉英去沐浴,李承恩去外堂吃午飯。天策府又有信過來,不免耽擱了些時候。等到将信件處理完,已經過了午時。他問葉英怎麽樣,侍候人說,出來的時候剛洗完,現在應該被服侍就寝。
他想,現在過去難免把人吵醒,索性就到三星望月那邊把萬花谷的事情談完。
剛想過去,他看到葉英的那個男用梳妝盒放在外面的櫃子上——這種東西都是放寝臺格子裏,可能是侍候打掃的時候暫時搬出來。
……有什麽不對。
盒子靜靜放在那,莫名讓他察覺到了異樣。
——無論沐浴還是就寝,頭冠是要卸下來的,侍候服侍的時候,要麽想起來把妝盒拿進去,要麽會把頭冠飾品拿出來放好——可那麽長的時間沒有人碰過盒子……
他推開門——內室毫無聲息,裏面的屏風都沒展開。兩個侍候人倒在地上,葉英已經不見了蹤影。
幕十四
人走了很長時間了。外面的侍候正好回來,見到裏面的情況不由驚愕。兩人只是昏迷,沒有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