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節

李承恩站在門口,盯着那扇在風中不住晃動的窗,一言不發。

人是天策府帶來的,卻丢在了萬花。衆人心照不宣——要潛入萬花谷把人帶走,絕對不是外人能做到的。萬花谷的防禦是最簡單卻最實用——只有一條山道通往入口,靠淩雲梯進出。除了密道。

那窗再一次風中搖曳。沉默打破——李承恩不過搖了搖頭。

“算了罷。”

————

“天策府雖然封鎖不了谷內,卻可以看住谷外的道路。”

簾後,男子只是看着手上的書,心不在焉。

“——用密道的話,你的人會接應不上。谷之岚的侍候帶着你走,繞開秦嶺官道,直接往南回去。山路有些艱險,務必保重。”

萬花谷中有無數為人所知或不為人知的密道,要将一個偷偷送出去并非難事。

裴元合上書,掌中一枚石印,放在葉英的掌心。

“那位将軍在萬花谷中有人……或許莊主也猜到是誰了。如果要不被追上,只有走西邊那條已經廢棄的水下暗道。”那個山茶花石印不過半個手掌的大小,十分老舊了,“——必須穿過天工坊,才可以到達暗道口。”

透過竹絲垂簾,能夠看到侍女正在為那個人梳頭——他只是坐在那裏,就像是一把劍,收斂住周身所有的氣息,無比溫和地纏繞在四周。

“話說回來……”簾子慢慢升起,其後趺坐一青年,黑發黑衣,蕭疏軒舉,“——據萬花谷所知,似乎天策府也未有如何‘趁火打劫’?”

“是麽。”他不過略點頭,将手中杯盞放下,神色淡然,“這世間的情念與利害,本就是令人難以理解的東西。”

“莊主就如此相信,他會再放一次?”

“——早已不在他,而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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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暮光下,鶴羽素服被染成薄紅。石印在他的指間,将手指襯得雪白。

“人不過是隐藏在肉身中的眠劍罷了,是這世上最複雜而簡單的生靈……那是他自己放下的——已經放下了的劍意,就不再由他掌控了。”

裴元笑,心中已明了。往往看似不經世事之人,在世事之外,對人心揣摩得比誰都要冷靜而清晰。

他無所謂塵世的糾葛,便是最無情而難以攻破的心牢。

裴元笑道,既然如此,裴某不再多說——倘若天意弄人有重逢之日,某還是期待,那時的莊主是否還會像現在這樣肯定。

他道,谷主謝莊主提供的南诏情報,所以吩咐,藏劍如有甚需要,自可提出。

——這是個聰明人,知道能為“葉英給萬花谷的這份情報”衡量出多少利益,哪怕它還沒有驗證真僞——以裴元的立場來說,哪怕它有失實,他也有能力讓它成為現實。

藏劍可以提出任何要求,這些要求大多在他意料之中。

“時機未至。”

葉英卻沒有如他所料的那樣去考慮那份回禮,而是繼續向門口走去。

“——這份大禮我已知曉。真正決定它的時間與地點不是如今……一個月後的南诏,還望先生記住自己今天說的話。”

一個月後,就是弓弦的極限。

他看不見眼前,卻能清楚地看到以後。而世人其實都能看到,無非不肯去撕破眼前平靜的表象。

——天下大亂,他卻必須保住葉家能夠進退從容,在亂世之中存于暗流驚浪之中。葉英別無選擇,必須去撕開太平粉飾,看下面觸目驚心的逐鹿之戰。

“已經別無選擇。”

裴元亦起身,走入庭中。正是盛夏,霞色氤氲,無端風流。

他就立在那想了很久——面前如果就是洪流,無論是誰都只能被吞噬,險中求勝。

“傳我的話,到三星望月那裏……”

袖中滑出一樣事物,是一份細長信箋,上面寫得很簡單,寥寥數語,訴盡身不由己。

“告訴阿麻呂,救命之恩不得不報,所以我不會計較……待葉英離開後,他所做的一切一筆勾銷。”

————

“将軍明知他會走,也無所謂麽?”

“此時此刻,藏劍與天策之間的事情,其實已經不必再想了。”

“也是……谷主半月後将啓程往南,屆時巴蜀之亂,還望将軍力挽狂瀾。”

青年說完,不由笑了笑,“某到目前還不能理解的是,似乎在他的事情上,将軍格外留情。只是送了一束頭發給葉家,若按照天策府的行事,送去的理應不止如此才對。”

“冤家宜解不宜結。”

“如此,倘若巴蜀風起雲湧,如何能斷定藏劍山莊會鼎力相助?”

“為了讓藏劍山莊在瞬變的局勢中屹立不倒,他可以把過去的恩仇全部壓下。就算要報,也等天下太平之後。”

他走下階梯,阿麻呂不遠不近跟在一旁,亦不回避四周左右,仿佛是随意的瑣碎閑聊。

“倒是你——”階下亂花如雪,随風散去,“這一次把萬花谷內的事情告訴我,沒有留後路麽?”

“早已和大師兄攤牌了。”說起這個,他似乎尴尬起來,轉開了頭,“哎,怎麽說呢,我覺得他早就料到了。當時日輪山城政變,中原并非沒有耳聞的,我入谷時,前前後後的事情必定被查得幹幹淨淨——天策府救過我的事情,裴師兄應該知道的。”

“既然你這樣說,吾也不再幹涉。”

“又或者……他的本意就是要我把事情提前告訴将軍。”

李承恩看了他一樣,不過略笑。

“——那吾不再問下去了。”

“多謝将軍。”

“他不會走大路離開——用的是哪條密道?”

“将軍在擔心他?”

“哈……擔心什麽?能在吾眼皮底下,用盲文把所有情報寫在手上告訴裴元,不來天策府的間部真是可惜了。”

那時他已經察覺出了問題——那麽硬的墊子,葉英就一動不動正坐那麽久。就算真的失去記憶卻不敢不正坐,一點小動作都沒有未免太少見。

裴元将盲文翻譯過去,送往三星望月,并沒有回避阿麻呂。這個人也和他說明,身負救命之恩不得不報,此身無奈……而李承恩不認為一個有手段在這麽多年後回去複仇,再把那座城池一把焚盡的人,還會計較這種恩情。

但就算是裴元計算好的也好,阿麻呂真的想報恩也好,他還是沒有吃準,葉英究竟在什麽時候恢複記憶的。

是他裝得太像,又或者,自己心裏根本不想去看破那蹩腳的演技。

寫着天工坊三個字的紙條已放在馬車的位子上。

——去吧,最後一面。

然後他要開始自己的局,這場局從一開始,“李承恩”就将是一顆死棋。在被自己擺上棋盤之前,他想再見那人一面,說些無關緊要的話。

再道個歉罷……也可以不道歉,就算說了,葉英也不會有什麽反應。

走吧。

見一面,然後去赴這個死局。

他放下了簾。寬大的車廂內只有一個人,李承恩卻好像覺得,那個人還坐在對面,只是不喜歡說話,一直沉默着,不知道在自己的世界裏想些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

蓮花羅剎·完

之四【霓裳箜篌】

幕一

南诏王扶植天一教,故而這麽多年這個邪教就在中原漫布,難以斬草除根。而紅衣教與之共生互利,兩方的力量奇妙地平衡着,這幾年已經形成一種支配關系。

在明教覆滅之後,紅衣教早年有過野心,但有前車之鑒,并不曾在臺面上動作。這就使得天策府沒有一個正大光明的借口,也沒有朝廷的支持去徹底地處理這群人。它的野心越來越大,手段卻也愈發謹慎。

“蓮花羅剎”本是紅衣教用來積攢力量的手段——抓走各個行業中龍頭的家人,以此獲得巨額的物資。它聯手了天一教之後,綁架對象的身份從普通平民轉為朝中大臣的家人。甚至在最後,延伸到了皇族。

如果說皇族內部沒有問題,他絕對不信——但也正是因為這個層面有問題,始終難以碰觸真相。

不是不能查——縱然找到罪魁禍首,卻動搖到了這個帝國最至高無上的家族,追查者本身就必定會付出所有的代價。古來多少人去觸及過這份禁忌,全都不得善終。

在對方指掌中虛無缥缈地等待,只是弱者別無選擇的妥協。

葉英明白,天策府不會妥協。正因如此,李承恩必定會走上那有去無回的祭壇。

男人離那祭壇還有多遠,不是他能夠左右的。

天工坊內毒氣蔓延,要服下特制的丹藥才能在裏面行動。天一教已經占據了這裏的主導權,在到達密道口前,他們要盡量不引起什麽沖突。

四周都被改建成了丹房,有巫師看守。他們繞過一處哨點,一邊走一邊修改地圖——從前的地形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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