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節
“你還記得怎麽吹尺八麽?”
幕十
當年兩國交好時,負責護衛使節往唐朝進貢的将軍叫做羅崇道,現為望鄉營總佐。李承恩之所以會想到他,因為霓裳箜篌的來由。
——霓裳箜篌此物其實早有人記載,而九天是一個秘密,所以人們只知道此琴有震懾天地的威力,卻不知道它是鈞天信物。江湖雜錄對于它的記載止于南诏,箜篌體積龐大,要千裏迢迢運入宮廷,最好的方式就是明目張膽地進貢。
這樣東西的重要程度,能夠讓羅崇道護送,此人必是鈞天君的心腹。
“而羅崇道有一習慣。他妻子紫嫣夫人善彈箜篌,卻早年病逝,所以他每月初五都會召樂班入營,以憑悼亡妻。”此地是龍隐村,他們站在樹蔭下,躲開往來的軒轅社巡軍,“假設李倓是鈞天君,他駐守白龍口,要和南诏聯絡,必須有個暗號——這種暗號要在很遠就能看到,并且不會引起自己人的注意。”
“軍營中,也許是烽火。”
“無論是什麽,離白龍口煙雲古城最近的南诏營地就是望鄉坪,羅崇道是他心腹,就一定知道暗號。”有一個老琵琶法師帶着學徒走過去,骨瘦如柴,咳得很厲害。李承恩看了他一眼,拉着葉英跟了上去,“跟着樂班潛入羅軍大帳,也許能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找到有用的情報。”
“你覺得南诏兵不會認出我們?”
“生面孔根本進不去。”本以為他要跟着那樂師,卻在半路帶葉英進了路邊一家成衣店,換了吳語說了句,“但你不是會吹尺八麽?”
“我不會。”
成衣店老板正百無聊賴地抽水煙,見他們沒有要買的意思,也不過去招呼。葉英說得吳語比李承恩更加快一些,咬字很脆。
“只要裝作會一件樂器就行,先混進去——在樂班裏,醜角臉上是可以化妝的。”最下面的一欄裏,都放着些寬大便宜的粗布衣物,李承恩挑了幾件最不起眼的青布拿到了櫃臺,“臉上抹上粉,根本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
葉英略皺眉——這種方法雖然可行,但卻十分不讨喜。
“不許說出去。”
“自然。但我們先要找個地方換衣服,否則铠甲外面還罩着鬥篷,估計就能先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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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家班的幾個戲子忽然莫名其妙病倒了,喉嚨又熱又痛,咳得停不下來。三天後戲班就受召去軍營裏表演,要盡快找到替代人。
臨時去隔壁戲班借了幾個,總算能湊合上臺。班頭松了一口氣——那位羅将軍亦不重演出,只重管弦,只要箜篌彈得好,戲子們還過得去就行。
第二天中午,班頭就帶着人上路,大概晚上就能到。
因為之前借人要臨時練習,導致時間很緊。戲子都在路上就開始化妝,如此到了軍營裏,拿了東西就能搭臺子。
要往融天嶺望鄉坪,必須穿過一片密林。天色将近黑了,前面的人點起燈籠,讓人都快走。林中不知道哪裏傳來野獸和烏鴉的聲音,讓人十分不安。
——倏爾一陣風過,幾個燈籠全部熄滅,四周頓時昏黑下去。班頭罵了幾句,重新找來火石點燈。很快,燈籠重新亮起來,一堆人繼續往前走去。
前面就是南诏軍的地盤,因為戲班是每月都來的,檢查也不是特別嚴格。看了看樂器箱子沒什麽問題,士兵就擡手放行。
望鄉坪中的南诏營地堅不可破,他們一共走過五處寨門,才到達中軍營。有一名軍務官正在那等着,讓班頭把戲子帶到北面的帳篷那。所有人各自忙碌,準備各自的樂器。
很快就有士兵過來,帶他們到主帳。
夜裏,軍營裏燈火通明。每個人進賬前都被搜身,确定身上沒有帶不該帶的東西。羅崇道坐在主座,一直沒有說話,只有旁邊的文官下令,讓樂班開始彈奏。
照例開場便是南诏之樂,第二首往後則大多是箜篌曲。舞者随樂起舞,水袖如雲。只是那人卻仿佛什麽都不在意,兀自飲酒,面上沒有絲毫笑意。
眼看舞樂将盡,醜角上臺。羅崇道已經開始看着案上文書,根本不管臺上。戲子們都已經習慣了,開始擺開陣勢。因為少了人,臨時請外人頂替,所以還特意演了最簡單的幾出。
從一開始,角落裏就有兩個人一直站在一起。此時班頭讓人都上臺,其中一個就拉着另一個,往人堆裏走去。
“等等,沒有輪到你呢。”
班頭忽然攔住了那個較高大的人,讓他繼續等。
“你是下一場——另一個,快點跟上去。”
另外那個戲子卻愣住了,在那站了一會;臺旁有其他人拉了他一把,說你快點,要開始了。也有人說,你手上的尺八放回樂箱裏,這出戲用不着。
這個樂班一向沒有尺八師父,可那人是外面的戲班借來的,也許是習慣帶着吃飯家夥了。
那個人被推上臺,好像什麽都不知道一樣,只是往不相幹的地方走。又有人将他拉到角落,說你往哪走了,眼睛看前面。
皮鼓敲了一聲,鼓聲漸急,戲子們在臺上魚一樣穿梭,羅崇道則偶爾擡眼看一下。開場有個翻筋鬥的花式,一個人翻,一個人接。翻的那個人已經躍了上去,卻沒等到接的那個人,一下子摔在地上,頗狼狽。
周圍靜了靜,幾個軍官都大笑,以為這是安排內的演出。戲子拍拍身上的土,起來向四面鞠了躬,又準備翻筋鬥。這次他特意往搭檔的地方過去了一點,結果眼看要撞在一起,對方居然往旁邊躲開了——他又摔在地上。四周的人繼續笑,班頭卻發現了不對,連忙将拿着尺八的戲子拉下臺,把另一個戲子換上去。
剛才衆人大笑時,羅崇道短短看了一會。此時班頭要換人,他忽然出聲叫住,說的是南诏語。旁邊的軍務官很快翻譯給班頭聽,班頭愣了下,就對那人說,“将軍想聽尺八,你先吹一段。”
見這個人一動不動,他急着将人推到臺中央,叫其餘人散開。
站在中間,戲子沒什麽動作,還是拿着尺八站在原地。
羅崇道等了一會還沒聽見聲響,以為這人太緊張,就問,“你會吹什麽?”
——說的竟是漢語。
靜了很久,那個人低聲答道,“只會些江南調。”
“我不聽江南調。”男人搖頭,“來段山後曲,随便什麽。”
這是南诏地方最普遍的民樂,如果是附近的戲班,沒理由不會。
可戲子仍舊搖了頭,說,我只會江南調。
氣氛一下子便冷了下來。羅崇道沒說話,盯着那人看。班頭看看情況不對,急忙上臺打圓場。
“将軍息怒——原來的醜角得了急病,這是臨時換來的人,不懂規矩……回去一定會好好管教。”他将那人往臺上推,“還不快和将軍賠罪?”
羅崇道擡手,道,“班頭,你下去。”
班頭支吾幾聲,不敢再說什麽,重新下臺。
羅崇道說,“江南調就江南調吧——我不愛聽,可紫嫣以前卻很喜歡。你熟悉什麽就吹什麽,不必拘束。”
仔細看去,雖然蓋着厚重的醜角粉妝,但這人眉目之清秀是他見所未見。又想起亡妻年輕時的端麗姿容,和這人有幾分相似。
為這一點,他也不想為難此人——許久沒有聽尺八,今日見到了,想起當年自己送過夫人一支老竹簫,就難免有些睹物思人。
人站在臺上,過了很久才慢慢拿起樂器。南诏軍人多未曾聽過什麽江南調,也想跟着一飽耳福。只是這戲子思前想後拖拖拉拉,不知道想幹什麽。
片刻,臺上終于傳來聲響——卻是一聲破音。
衆人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卻因之前沒聽過,以為是江南地方的開場,沒說什麽。
尺八裏傳出好幾聲慘不忍睹的破音,上上下下不着調,吹了一會調子才跑回去,聽上去一頓一頓的。班頭背後全是冷汗,就怕羅崇道突然發怒。
開始是一段春水曲,突然跳到另一首曲子。好在江南調綿柔平緩,沒多突兀,羅崇道也對中原音律無甚研究,聽不出差別。至于其他軍官,就算覺得這人吹得不怎麽樣,但總佐沒不滿意,他們便跟着附庸風雅,連連叫好。
那個人拿着尺八,等着後話。班頭正讓剛才演到一半的醜角準備重新上臺,男人卻說,“今天就這樣吧。”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這尺八實在算不上悅耳,要是總佐起了興致再聽一遍,簡直就是活受罪。
戲子略颔首,往臺下走去,其他人則各自收拾東西。還沒動作起來,軍務官卻走過來,叫住班頭,并不知道說了些什麽。班頭只是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