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章節
情有點為難,兩邊說了幾句,他才帶着軍官到那戲子面前。
“将軍中意你,想看看你洗了妝的樣子。”他說,“你不是喜家班的人,我保不了你。假如将軍有意收你,自己定奪。”
狎玩戲子這種事情十分尋常,其他人聽了都當沒聽見,早司空見慣,只道羅崇道也沒能免俗,第一次點名要人了。軍務官讓兩名士兵帶着他往帳裏走,那人卻站着不動。
戲子假如性情剛烈,都不會自願。班頭便去勸他,說了半天,軟硬兼施,此人就是不答話。
“有些事看開點,你就是個戲子,能被将軍看上也不錯。”他把人往士兵那推了一些,見他垂眼無聲,忍不住搖頭嘆氣,“你這樣犟,待會難免吃苦頭。還不如裝可憐,興許将軍能待人好些。”
他正勸說,一旁又走來一個戲子,正是剛才站一塊的;這人拍拍他肩膀,神色也頗無奈。
“你就去罷——将軍都喜歡你這樣的。”
——不管哪兒的将軍。
“反正就是一刀,過後說不定反而有得益。”
這和剛才班頭說的話也無甚差別,但興許是好友的緣故,這人說完,他竟點了點頭;軍務官見狀,便帶他往內帳走。緊接着有士兵進來清場,把人全趕出去。
——名義上,将軍就是聽個曲子,但誰都知道沒準可能有些什麽事情。這類“沒準的事”,大多不适合外人在場。
幕十一
羅崇道還在案旁看着文書。葉英就站在他面前,妝也沒卸,上半張臉上蓋着厚厚的白粉。羅崇道擡頭看他,覺得這人不似其他醜角一般畏畏縮縮,就算畫着這樣的妝也很好看。
他一邊看着文書,問,“你叫什麽名字?”
葉英沒說話,微微将頭低下去。
——他是在聽外面還有沒有侍衛,只是在羅崇道眼裏,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Advertisement
“你一直閉着眼睛,是看不見?”他拿起一旁已經準備好的濕布,站起身走到人面前,“——把妝擦了吧,蓋着不舒服。”
感到這人靠近,葉英退開一步。羅崇道以為他不願,就把布放在他手上,讓人自己來;這樣靠得近了,從帳外看影子,十分暧昧不清。帳外守衛的士兵很識相地離開了內帳,到遠處站着。
士兵遠去的聲音他聽得分明——羅崇道正背對他,全無防備。葉英往前伸手,拉住了軍人的铠甲帶,同時右手微斜,一把極精巧的短劍就從尺八中滑出,劍身出鞘一剎那牽動四周寒光,羅崇道眼前頓時雪亮一片。
劍比在他喉頭。葉英轉了個方向,讓男人背對帳門——這樣從外面看去,只能看到羅崇道的身影,卻看不見他的。
手不過一動,蛟月冰冷的劍氣從喉頭刺入,男人當即昏倒在地。葉英也随即坐下,用布擦去臉上妝容——此時此刻,從外面士兵看來,裏面已經進入“不能再看”的情況了,立刻全體轉身,色即是空。
帳頂驟然傳來了什麽動靜——軍帳的形制大同小異,那個人很快就熟練地卸開軍帳上的罩子,從上方躍下,第一件事情就是熄滅裏面所有的燭火。
帳外只有很微弱的光,李承恩找到內帳的繩子,把內帳也放了下來——這樣從外面就基本看不見裏面的動靜了。
羅崇道倒在地上,劍氣封脈,一時不會轉醒。葉英坐在旁邊,正擦着臉上的妝。
“鼻子上,左邊,還有點沒擦到。”李承恩坐在案旁,将那些文書掃開,“你慢慢擦……那麽重要的信通常不會很容易找到,我估計還有一會。”
“他怎麽辦?”
“嗯?你說他?”李承恩看到葉英點點頭,道,“有些話要問他——放在那吧,臨走時我處理掉。”
文書總共三十五份。他幾乎沒看內容,只看筆跡。然後又将後面幾個櫃子全部撬開,把裏面書信文書悉數倒出來。
大部分書信都被堆在一旁,只有少量的被挑了出來。經過不斷删選,留下的信越來越少,內容也大多很短。大多情況,重要軍機藏的地方大同小異,在手上的信還剩下三五封時,李承恩挪開了書架——底下看上去沒什麽動靜,但細細摸索,能感到下面的石板是可以翻動的。裏面是鎖住的;他将羅崇道拖過來,卸下铠甲搜身。這人的護手裏夾了一把很小的鑰匙,剛好可以與石板上的孔對上。
——鎖被打開,裏面是一個很小的空當,就放着一本小冊子。
結合那些信,應該可以破出他想要的信息。
這個時候,羅崇道有些轉醒。反正葉英看不見無須回避,李承恩直接就用軍中那一套方式來。在幾聲被捂住的極其凄慘的悶哼中,葉英還是聽出了點端倪,淡淡轉過頭去。
李承恩也不喜歡這樣,對于已經被制住的人用刑卻是非常時刻非常手段,不得不為之。盡管明文規定嚴禁私刑,但天策府畢竟不是所有行動都能放在臺面上的,便是所謂以菩薩心腸行霹靂手段。
低語和慘呼聲沒持續多久就輕了下去。葉英聞到了血的味道,沒說什麽。
也就一盞茶的功夫,突然什麽聲音都沒有了。而血腥味驟然重了起來——那人略擦去手上的血,将他拉了起來。
“走了。差不多能确定烽火的秩序,算了一下時間,也許你要先放出和劍聖約定的信號。”
“前輩一直都在附近,應該很快能趕到。”
“待會可能有惡戰,你雙目不便,不要離戰場太近。”他帶人攀上了軍帳頂,趁着夜色,順舊路回去,“但刀槍無眼……”
“我知道。”
葉英擡頭看他,神色就和水一樣明晃晃的好看,額頭還有些殘妝未去。李承恩擡起手想替他擦掉,但見到自己指端未淨的血跡,又放了下去。
————
在夜裏,沖天火光簡直能将夜空燃得一片明亮。
他忽然想起那天去西湖畔,藏劍山莊正在為葉凡籌備婚禮,金色飛檐雄擁青天,漫長一路懸着花燈與菩提子挂飾,閃閃發亮。
短暫的寧靜中,葉英一言不發,手指劃過蛟月劍身,想着自己的事情。每當他對劍沉吟時,就仿佛已經進入到了另一個境界。甚至會讓人覺得,将他從那個簡單而清靜的世界硬生生拉出,帶到這片紅塵紛擾裏,是十分可怕的事。
葉英是想回去的,李承恩看得出。這個人不屬于這樣的戰場,他只屬于自己的劍。
如果不是身為藏劍山莊的大莊主,也許這個人能夠擺脫所有的牽挂,一心一意沉靜在那個劍的境界中,像是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
此時此刻,他們一起坐在山崖上,等待着未知的來客。李承恩忽然發現自己心中有一片混沌,難以像以往那樣,幹脆利落地将所有利害理清。他想要給予葉英的,和葉英所盼望的無非殊途同歸,但在這路途中,無法預料他們各自會失去什麽。
烽火的光芒忽然劇烈抖動了一下,緊接着,所有烽火臺霎時熄滅。黑暗中,一輛車辇無聲無息出現在了崖邊,散着詭異的氣息。
李承恩轉身時,它的影子尚在火的殘光中搖曳;而僅僅眨眼的時間,一道劍光吹開了車簾,直直打向他們,當李承恩擋下第一擊後,第二擊直接殺向葉英——劍氣在人身前堪堪止住,水一般化去。
看似無事,可葉英在化去劍氣後退開一步;平靜的神色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防備。
仿佛是湖水乍亂前的幾下輕微漣漪靜止,劍氣沒有再發出;但喘息之機不足一刻,狂風暴雨的攻勢卻從辇後發出。電光火石之間,後方一股強悍至極的劍氣如巨潮傾湧而入,将那攻勢化消于無形。行辇向後滑去,卻仍被那洪大劍氣掃到,散為碎片。
一人執劍飛身而下,雖然是深夜,可李承恩仍然看清了他的面容。
李倓并不與劍聖直接纏鬥,而是将目标對準葉英——聚首崖上東方宇軒被救走,他也曾懷疑炎天信物的下落;而此刻劍聖卻在葉英身邊,說明那不過是個假象。
“洛道天一教覆滅,将軍還記得自己用了什麽手段麽?”他站在那,身如劍,割破往來所有流風,“——如果不記得了,吾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下一刻,天地都猛然震蕩起來——他們只覺得腳下大地幾乎四分五裂,在轟然巨響中崩潰。三人所立之處頃刻被炸毀,山石下陷,人都被沖散,李承恩将長槍卡在岩壁上,伸手接住下落的葉英;可杯水車薪,他們立刻就被上面傾斜而下的泥土拍落下去。舊時重傷的記憶重現,葉英只覺得周身如墜冰窖,似乎那一剎那四肢百骸死去前的劇痛重現。李承恩緊緊抱着